狼煙初起

狼煙初起

我抬頭,淚便掉了下來。

我是不服的,不甘的,生氣的,絕望的。

但是也便隻能這樣了,所以淚流啊流。

我怎麽可以流淚,淚水是軟弱的,沒用的,無力的象征。我為什麽要流淚。

可是它就是一直地流啊流,直到幹盡,依舊在流。

伸出指頭,點點光曦,上麵折射著輕盈的光,幼嫩的光。眼前這個女人一直在流淚,我拂去了一滴,又出來一滴。一切徒勞,我幼細的手指止不住她的淚。

“紅兒!”

這女人忽而發狂,撲過來抱我。

“願菩薩保佑你父皇,吾皇一定要平安歸來!平安歸來!救救吾皇啊!……啊啊啊……”

她啞著嗓子哭,頭埋進我瘦小的胸膛,發尖上的香氣,湧了過來。哭得好不淒慘。

事情有那麽糟嗎?

抬眼,閣門被風一扇,開了。天空是陰冷的,涼風往裏灌,猛嗖嗖的。雙目平靜。低頭,胸前一陣濕意,全是她的眼淚。

這個女人把她的孩兒當成了什麽?手巾嗎。

看看她的耳珠,圓潤飽滿;看看她的額頭,玉潔光滑;她的發,飄長柔順……

煩死了。

“那個穿皇袍的男人走了”,等於,“我的自由”。

這是我對明桂之戰的定義。可喜可賀,何悲之有。

窗外秋風獵獵,本就是狩獵好時節。

現在萬裏之外的沙場進行的,也不過是場狩獵而已。隻不過那駕馭著百萬雄軍的敵國男人獵的對象不是鹿,不是熊。不是,不是,不是那麽膚淺的東西。

他狩獵的是人。並且狂妄,而天才地撕開了兩場“狩獵”————戰場上的獵“人”與戰場下的獵“人”。它們同時進行著。

嗬嗬,想想,又或者該說,那戰場上的獵“人”,無論多麽殘酷瘋狂,都不過是為了戰場下的“獵人”成功鋪墊罷了。

麵對著這一切,我頭上那穿著皇袍的男人,居然認認真真,擦亮盔甲,執起兵器,跑上校兵場。於是一個白色盔甲挺拔修長的身影立在了眾將領麵前————

“想我桂朝乃千年古都,現在竟淪落到讓北方蠻子侵我土地、殺我子民、侮辱我族的境地。是可忍,孰不忍!為維護我桂朝之神聖不可侵犯,孤,桂帝,在此誓師,不除北蠻誓不回朝!”

他,我的桂帝,這麽一喝,百萬雄獅便奔赴其後,衝向北方。留下了淚水做的蓮妃,與我。

我兩眼平靜,隨意地一眨一眨,望著那忽飄忽落的窗簾,以及它窗外的風景。時不時看到酒樓上那對此車探頭探腦的人們,目光一轉,明白他們在想什麽。

我坐的這麽一輛車,不急不徐,走在摩巴國的大街上。輪子輕輕地紮在這繁華的摩巴大街。

馬車高貴豪華,大馬白逸俊爽,雕刻花樣精瀾,車身流雲漾動。這麽一輛車,卻前無開路仆人,後無跟隨侍女。其上僅有一馬夫,執著馬鞭,肆意地揮打著這些駿馬。

真的確讓車外的人們心裏癢癢,好生好奇。邊境戰荒,奇怪我們怎麽進來的,應該。

覺得想這些無聊,便了個身,在大軟墊上調整個更舒服的姿勢。輕撫著肚皮上的小白貓,閉眼假寐,腦子卻怪怪的,浮現的盡是十年前的往事。

那年那個被稱為我“父皇”的人,台上一呼,淩雲之勢;台下三軍齊聲一喝,同時長戈迅猛撞地,氣勢仿若必勝。

也隻是“仿若”而已。

雖然十年前,吾□□有個同樣天生神勇的將軍風次,卻也是腦子有包,傻呼呼的小子。他就這麽跟在他的後麵,君主說什麽便是什麽,拚死拚活,陪著父皇硬撐搖搖欲墜的全局。

接下來呢?發生了什麽事……過了這麽多年,我都不開始記不太清了,畢竟我那時才五歲,小鬼一個。太多事不能幹,記的,自然也就不太多。

大概是,過了不久,一張張戰折統統飛入了軍機院;跟著,一張張的戰折飛進了西央殿————皇後寢宮;最後,這些戰折居然飛進了芷蓮閣————蓮妃寢宮。

而不幸的是,蓮妃,這個動不動就落淚的女人,正是我的生母、、、、、、

忽然一陣猛風,車簾大半被吹起。街角那,有一個小鬼正在盯大叔手上的冰糖葫蘆,髒得不行。突然像嗅到什麽似的,突然轉頭望了過來。有點意外,眉尖一鬆,就著車簾再次飛起時,憑著一念間的貪玩之意,朝那小鬼抿了下嘴。小鬼的表情如何怎樣不知,車已驅開了。卻沒由來的從那小乞丐圓圓的臉想起了什麽

是的,是的。那天晚上,那一輪明月,同樣的,它也是圓圓的。

在那個男人出征後僅僅過了一個月後,我在院子裏看明月。

它圓,而光澤潤滑,就像快滴得出水。卻很快被一個身影擋掉了一個角:

“殿下!殿下!實在太好了,殿下在這,奴才以為找不到殿下了呢……”

目光散渙,應聲聚起。眼前站了個八歲左右的小人,骨架不大,中氣很足,急起來時說話,即使特意放低,也依舊可以讓人耳膜輕輕震動。練武的好料子,我猜。

他同樣稚嫩的眉忽然皺了起來,蹲下,他蹲下我才能與之平視。我眼裏剛閃過一絲疑惑,不必出聲,他便彎起嘴角,手從優質深藍的袍子裏伸出,摸上了我的脖梁,一臉超越八歲年齡的溫和:

“殿下,院子風大,請保重龍體。殿下的登基大典就快要開始了,請回東曦宮進行準備。”

指尖的力度剛好,五歲的我抬頭看月,脖子早已望酸。他讓我眯起眼,舒服得像隻貓咪。

他叫蘇蘇,對我好,什麽都依著我。才八歲,應該快到少年氣盛的叛逆期了吧,卻乖得沒有脾氣。是個當奴才的料。

才開始練武,身子骨就是那種青黃不接的狀態,說瘦弱卻滿臉中氣好的紅暈;說強壯卻滿腿練武後的傷痛。

我低頭,離了他在我頸後的手,軟軟地趴上了他身。

是的,在父皇僅僅離開皇宮一個月後,便已是他第十個兒子,亦是玄子的登基大典了。

無主的皇宮裏有個隻知道流淚的女人,沒塌,便自然是因為有個陰狠瘋狂的女人。

那個披著鳳裝的女人,她竟敢去□□敵軍元帥————當時的明瀛元帥夜紂東首,然後在一個月內,滅桂軍、弑桂帝、圍桂宮、扶幼帝、盡握天下大權。

關於那個女人,她幹的這一手,我是能夠挑挑眉表示讚許的。這一手,玩得好過頭了,好得不像出自那個女人之手。

這是個已經邁向衰弱的路上的王朝,她愛怎麽樣都可以,不幹我事,本來。但她,可惡的,卻做了件千不該萬不該的事————皇子眾多,她挑了一個最不該挑的,繼承大位。

她挑的是我,□□的十皇子,上方笑清。

那個女人沒親生子嗣,挑個傀儡娃娃來操縱是對的;相中我那軟弱愛哭、背後又無任何勢力支持的生母,也是步對棋。她錯就錯在將錯軍————

陽光道,獨木橋,她硬要把我從這邊拉過去,那我是不是也就不必再客氣了?錯就是錯,誰說不知者不罪?

誰說的……誰說的……

努力睜了睜眼,讓自己清醒點,總陷入回憶代表人開始變老了。嗬嗬,怎麽可能,這副身軀也才十五歲而已。

挪動了下睡僵了的脖子,白貓卻沒因此醒來,在我肚皮上睡得安適。我轉頭,伸出手,想要挑起車簾,看點什麽打發下時間。手不夠長————我的臂膀是不長,但車也太寬了。

坐車已經坐了整整十五天了,好不容易叫是來到了摩巴的。摩巴這次招待各國使節,可是蘭朝到摩巴的路也太遠了。一路上除了坐,無事可做。

又翻了個身。算了吧,變老就變老,想想往事也罷,反正殺時間。

話說回來,若非在七歲那年成功見到六王叔上方安神,我能否如此快鏟除這個到處給我添麻煩的皇太後,倒也未知。記得同樣非常無聊,因為坐在了跟這部車一樣都叫“禦車”的破木車上,正要去洛神殿參加那個女人搞的什麽夜宴————

出生開始我就以為那個皇後是愚蠢的。她那弑君的那一手,玩得讓我驚豔。雖然要讓她死,隻是在那之前,我期待她能帶給我一些新奇,解悶。

可是這個女人卻隻夜夜歌舞升平,天天□□後宮。她的愚蠢行為與英明舉動竟有那麽明顯的清濁之分。換作是我,操控一個傀儡皇帝,縱然置他於無用之地也沒必要太虐,因為娃娃是會玩壞的,壞了再修也無用,可再找也很難,很煩。她偏不,開始兩年還假心假意,後來越來越粗暴。挨餓是無所謂的,但是挨冷便不能受了。仔細想了想,終於確定,她當初玩的那一手,果然是有幕後黑手。我在驚豔的不是她。那時我就在想,她是時候死了。

按理來說,以我坐的這麽破舊的“禦駕”,我這個皇帝是不能上宮道的。今晚我就上了。我知道他會來,因為蓮妃說的,玫王,掌控全國半數軍權的男子,給她來信,說今晚會來。

登基頭三年,那個女人一直不讓我們母子倆接觸皇族中其他的人。我想,她怕的斷不能是我們這對寡母孤子,我們幹不出什麽氣候。她怕的應其他有野心有實力的王族,怕他們會利用我們把她推下去————比如說,玫王上方安神 。

她,她背後的朱無一族,再加上前朝,即桂朝被她揮霍得所剩無幾的國庫,是怎樣都拿玫王沒辦法的。那人可是掌著全朝一半兵權。

那晚遇是遇到了他,但玫王手下,一式盔甲黑壓壓的車隊,高傲得不像樣。小木車遇到大軍時,外麵小蘇蘇剛吆了聲退下,“鐺鐺鐺”的好幾下兵器聲便響起回應,不用開車簾都知道,現下外麵刀光晃晃。

忽而間我車一晃,嗬欠打到一半,我便摔出了車。

天與地在我麵前換了位置,再換一次,待不知換到第幾次時,我終於停下,摔到七暈入素。兩眼都不知是不是打起鬥雞時,一陣陣熱氣噴上了我的臉,又癢又悶。睜睜眼努力一看清,前麵兩個又大又黑的鼻孔。略略一驚,淡淡笑開————好一匹紫燕騮。

不知是不是因為我的不怕反笑,這等高傲不親近人的馬,居然伸出它的舌頭,想攻擊我。它主人還算有同情心,還是說不想自己的愛馬舔了不明不白的東西,總之馬繩一拉,紫燕騮退後。

這時我才記起左額頭上的淤腫,兩隻手立即捂了上去,張牙咧齒:唉,危險該解除了吧。

背後是小蘇蘇竭斯力底的吼聲,回頭看去,他被一兵拎著,像隻小狗一樣掙紮著,好不可憐。我晃蕩不穩地動起,想站起,想示意蘇蘇表示沒事。

可我的腳跟還未開始旋轉,高高的馬背上傳來一把聲音,略微沉啞卻充滿磁性:

“把他拎起,讓本王瞧瞧。”

“是!”

手還捂著腦瓜,人卻已經被拎起。玫王軍有夠粗暴的。

蘇蘇好似更急了,差點要忘了我們是來幹嘛的。真要打,即使是玫王軍,以十一歲的他,殺掉一兩個還是沒問題的。幸虧他視力完美,看清了我手指放在唇上的示意:乖,安靜點。

我是無所謂的,我不在乎麵子這方麵的問題,我隻要盡全力實現我的夢想就行了。現在這個夢想,差上方安神的臨門一腳————他不來碰我我也是要去“碰”他的。

“把你的手拿開。”

微啞的磁性聲音再次響來。因有小手的掩飾,我不客氣地在嘴角扯起一絲弧線————搏得了那“風流王爺”的名聲,也有這聲音的一份功勞吧。

慢慢地,我放下捂著額頭的手。我不喜歡與別人的眼睛直視,很久以前開始就不喜歡了。可我也明白,當你以一個人的身份走在人生路上時,尤其當你有了個夢想的時候,很多事情就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了。所以即管我不高興,但我還是直接對上了他的眼。

想想,那是大抵是我這一生第一次的出手吧。多多少少居然有點緊張。在那之前耍弄的都不過是些對皇後心懷恨意的大臣而已。

不讓皇族人認為我可以利用,總可以讓大臣們認為我可以利用的嘛。而皇族中的人,除了皇上未成年的子嗣可以長住在宮中之外,其他皇族都要在自己的封地上呆著————別說他們對我沒辦法了,我也對他們沒辦法,想互相利用一下也不行。

即便像六王爺這樣皇子變大臣的,每年也隻從封地上跑來我的皇宮一趟,作個什麽封地述職之類的。這才能得一見。

先是略略有點緊張的,但表現上,就是很緊張。滿臉的慌張擺給他看,一個“不小心”,眼睛便成了泄露自己老底的最佳途徑。如果他也是聰慧的。

可當我的黑瞳對上他的藍眸時,捕捉到的不止有生疑,居然還有瞬間失神。這可值得我小小玩味一下了。

忽而察覺旁邊玫王後麵有個人,表情很誇張。眼角餘光望去,嗬,是斯多先生。號稱“千古智者”的謀士。他的表情正常多了。在手指縫裏,我就已經看得到他那滿臉的興奮了。以十年後我對斯多那家夥的了解,他那時多數在想:

看得出我身上的服飾,相信是真正的蘭帝本尊;依照已逝先帝和在位皇太妃的相貌來看,這個小結晶絕對肯定無疑是個絕世美人胚嘍!好想快點看到喔!

然後在我手放下那一瞬間,那張興奮得快流口水的臉立刻垮了下來。

心生好笑:是,是,不好意思。我的樣子那時還算長得老老實實,既不好看,也不漂亮。我的臉蛋由於多吃少動而贅肉多多,身材也圓滾滾,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個小肉球。所以就更加不明白玫王眼梢裏那抹驚豔從何來。

“放下他。”

那把性感的聲音一下子奪回了我的注意力,我的視線從斯多那張表情豐富多彩的臉上移了回來。純黑色的眼瞳便又回到了那片純藍色的汪澤中。

嗬嗬,上方王族的純血種們都擁有世上獨一無二的海水色瞳孔,此外若說還有什麽此族純血特征的話,就是那一頭純金黃的頭發。

我非純血種,瞳黑發黑,雜種得很。那個披著鳳裝的囂張女人大抵覺得不必擔心任何有實力的皇族會雲集力量來幫我了吧。

可是,自古有實力的皇族大多都是純血種,而姓上方的這類純血種呢,又出了名骨子硬。各自為政,誰也不服誰,要服也隻服族長,也就是上方王族中唯一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上方氏。

那個女人卻硬偏偏推個小雜種上那個王位。用這等手法汙辱上方王族也隻有她幹得出來,到時七王叛亂,她收拾得了嗎?她是有什麽其他計算嗎?唉,她真的沒有任何地方能讓我驚豔呢。不好玩。

可這一些都是一直在想的事,被玫王拎著的時候隻顧著看可笑的斯多,以及跟玫王無形對峙。他不是什麽不知分寸的人,很快放下我。

“參見吾皇,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高大威武的玫王殿下居然在我麵前跪下,明明是武將,打起官腔來,居然出乎意料得好聽。

眉尖皺了皺:好一副鐵漢柔情形象啊。若我是一女帝,恐怕早就被他迷惑了吧。嗬嗬,可惜呀可惜,我既不好色,又是個小孩子。雖然看得出他這全身上下滿得溢出的魅力,我的心無論如何都無法顫動分毫。他是個角色,隻會激起我的戰欲。

與他的這場“角力”,從一開始便注定是我勝他亡。

作者有話要說:各位讀者大大。

一字現在在努力寫新文。

《甘拜下風》

希望寫出有趣的小說。

希望能讓更多的讀者,肯花時間駐足閱讀。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