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鄭海洋當時還在他媽車座後的兒童椅裏呢,一聽到這聲淒厲的哭喊立刻就分辨出來這是他舅媽的聲音。

說起來他外婆家的情況也‘挺’複雜的,他外婆現在的家庭是個二婚後重新組合的家庭,在二婚之前他外婆這邊總共有三個孩子,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他媽程寶麗排中間,上麵一個姐姐程寶雅,下麵一個弟弟程寶俊;他現在的這個外公姓周,二婚前隻有一個‘女’兒叫周啟雲;二婚之後兩人又生了個最小的姑娘,叫周婷婷,如今也不過才十四,還在上初中。

除了最小的‘女’兒和程寶俊,其他的子‘女’都結婚有孩子了,年齡也都差不多,鄭海洋在這裏麵排下來,竟然還能排個大哥的輩分。

剛剛他舅媽那聲淒厲的喊叫是為了什麽鎮海洋還真不知道,那時候他太小了,哪兒還記得那時候的事情啊。

程寶麗在‘門’口停了自行車鎖上車,抱著鄭海洋進了屋子,一進屋子就像是入了一片黑一般瞳孔不適應,鄭海洋努力眨了眨眼睛過了好幾秒才看適應了——主要這房子的構造實在是太奇葩了,二層的小樓在那個時候的城鎮來說麵積還不小,可前後樓的間距竟然隻有兩米不到,一樓是完全曬不到太陽的,白天都得開著日光燈,不開日光燈就看不到。

樓下沒人,程寶麗就抱著鎮海洋上樓,在狹窄的樓梯上邊爬邊喊了一聲:“媽?”

嚎啕大哭聲尤在耳邊,一上樓,發現程寶麗的姐姐程寶雅還有弟弟程寶俊一家竟然都在。

鄭海洋在他媽懷裏扭著脖子打量二樓的主臥,和記憶力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一張大木‘床’、辦公桌、一排老舊的衣櫃,衣櫃‘門’上鑲著鏡子,還有一個造型獨特大約有一米三高的案桌,桌上擺放著鏡子、雪‘花’膏等雜物。

而此刻屋子裏坐了不少人,鄭海洋的外婆和姨媽程寶雅正黑著一張臉坐在大木‘床’的‘床’邊上,外公和舅舅程寶俊坐在一次‘抽’煙,而他的舅媽則趴在一邊的辦公桌前‘抽’泣,屋子裏還有一股子劣質煙的香煙味道。

見程寶麗來了也沒人打招呼,屋子裏一陣寂靜和尷尬的氣氛,程寶麗進了屋子就覺得不對,喊了一聲“爸”“媽”,抱著懷裏的兒子拍了拍道:“洋洋叫人。”

鄭海洋是打心眼兒裏不喜歡他外婆一家,原因很多,他在程寶麗懷裏扭了扭,也不像對陳靈靈的時候那麽乖巧,隻幹幹喊道:“外公外婆,姨媽、舅舅、舅媽。”

程寶麗才尷尬,進了屋子之後大家都沉默,男人‘抽’煙‘女’人不吭聲,她還不能去安撫趴在桌上哭的弟妹,她媽和她姐姐都看著呢。她最後隻能進屋走到‘床’邊,程寶雅挪了挪位子,讓程寶麗抱著兒子坐了下來。

外公和程寶俊還在‘抽’煙,根本沒有因為鄭海洋這個三歲小娃子的到來掐煙開窗換氣,程寶雅和外婆兩個‘女’人也壓根沒有這種意識。程寶麗在這種低氣壓下竟然張不來口,最後自己去把‘床’後麵的窗子開了透氣。

鄭海洋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媽在娘家就是受虐體質,他外婆不疼舅舅不疼他媽,最疼的就是大‘女’兒一家,他媽在娘家就沒地位,他姨媽才有地位。‘女’兒抱著小兒子回來,沒人打招呼也沒人來說抱抱孩子給倒一杯水,有這樣的娘家,鄭海洋都特別心疼他媽。

本來鄭海洋沒想到是怎麽回事,但此刻就麵前這尷尬的氣氛和場景,他很快回想起來,這不會是上輩子他爸無意中和他提過的姐弟兩個爭房子的事情吧?

他外婆和他外公兩個都是變壓器廠的工人,變壓器廠當時有福利是分房子,但因為資金不夠,就把地劃分出來讓分到房子的人自己‘弄’黃沙水泥去蓋,普通工人那時候哪有那麽好的福利,也就是鄭海洋他外婆的情況太特殊了——程寶麗的親爹也就是他外婆的前夫當時是個特別稀罕的大學生,被分到了新疆做建設去了,結果因為意外去世了,當時變壓器廠體恤他外婆,就分了房子給她。

沒有房子隻有一塊小地皮,地皮不大但手續齊全,自己黃沙水泥找人去蓋,可以蓋個二層小樓還有個獨立院子,就因為這件事,鄭海洋的舅舅一家和姨媽一家算是徹底杠上了。

過程是怎麽樣的鄭海洋不知道,但他知道結果——最後那房子還是給了姨媽家,兩層小樓一開始破破爛爛,可07年翻新了一次已經有別墅的影子了,到13年,那已經是價值百萬的小洋樓了。

鄭海洋的爹鄭平上輩子就和他抱怨過,說當時本來分房子也沒他們什麽事兒,但他媽愣是要攙和幫著他姨媽,最後得罪了舅舅一家不說,他外婆還怪罪就是因為他媽攙和最後程寶俊和程寶雅才會鬧翻成那樣的。

鄭海洋的舅媽趴在桌上哭了一會兒之後,終於不哭了,抬起臉來拿袖子擦了擦眼睛鼻涕,程寶俊坐在一邊沉默‘抽’煙,看老婆不哭了,連忙拿手帕給她。

鄭海洋的舅媽經過一輪撒潑哭罵,這會兒開始轉移戰略重心,道:“媽,分房子這事兒也不是我這個當媳‘婦’的一定要怎麽樣,但你也看看寶駿和我現在的情況,我們住的那個破平方,下暴雨的時候還漏水,冬冷夏熱的,我和寶駿現在都不敢要孩子,你說了有了孩子讓孩子住那種破平方麽?寶駿的親爹去得早,寶駿也算是程家傳宗接待唯一一個兒子,你們就不能再考慮一下麽?”

鄭海洋的外婆坐在‘床’邊,身高也就一米五的中年‘婦’人躬著背脊‘腿’慢吞吞晃著,冷著臉沉默寡言不說話,他如今的丈夫在一旁‘抽’煙,畢竟重組的家庭也不是分給他的房子,他也也不好說什麽。

見他外婆不說話了,舅媽便把話頭對準了程寶雅,道:“姐,姐夫現在還在外省部隊裏,以後就算轉業回來了,部隊還能不管他不給他分房子安排好工作?你能體諒體諒我和寶駿現在的狀況麽?那個破平方你也見過的,我們真的沒法要孩子啊!!不是我要去爭搶什麽,都是自己家裏人,我要是也有房子,不是釀酒廠那個破房子,我現在也不可能坐在這裏說這些話。”

鄭海洋和他媽這邊的親戚來往不多,但他這個舅媽舅舅家裏的情況他還是清楚的,零幾年那會兒確實還住著石板街的破平方,一直到04年才買了商品房,辛辛苦苦一輩子,錢最後全部用來買房了。

程寶雅不說話,沉默,這母子兩個都沉默,另外一邊的兩個男人也都沉默不說話,最後舅媽沒辦法,終於把殷切的目光落在了這個二姐程寶麗身上,指望著她能說點什麽。

程寶麗抱著兒子被她那目光盯著難受,轉眼和程寶雅對視了一眼,姐妹兩個從小關係就密切,程寶雅和程寶麗的關係就像是將軍和士兵,程寶雅說往西走,程寶麗絕對不會往其他地方走。

在這個事情上,程寶麗自然是向著更親密的姐姐的,他從小在家裏說話就沒地位,但他姐姐有,跟著他程寶雅,程寶麗有時候也能覺出自己的地位和存在感來;她情感上偏向程寶雅,但程寶俊的情況她也是知道的,夫妻兩個的日子確實不好過,釀酒廠分的那個房子簡直就是烏七八糟的。

程寶雅暗地裏捅了捅程寶麗,程寶麗猶豫著開口道:“我覺得這房子當然……”

鄭海洋心說一聲糟糕,他這個喜歡在娘家找自虐的媽要開始擺姿態‘亂’‘插’手了,他這個姨媽也真是有夠‘陰’險的,自己不表態,竟然把親妹妹推上前做擋箭牌,一表態,以後他舅舅舅媽還不得恨死了他媽麽?

鄭海洋這麽一想,立刻拿出了他作為一個三歲幼稚小二擁有的特權來——“媽媽媽媽,我要‘尿’‘尿’……”在程寶麗的話才說了一半的時候,鄭海洋果決果斷地大聲嚷嚷了出來,都把程寶麗的話音給蓋過去了。

然而‘女’人脫口而出的方言太過順溜,就算鄭海洋嚷嚷得聲音再大,也能從孩子的聲音中聽到她的表決,根本攔不住!

“當然是給我姐了,你還有個房子,我姐現在在藍安連房子都沒有。”

鄭海洋:“………”親娘啊,你這麽顯而易見的被人推出去當槍把子使,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的麽?給你跪了啊。

這話一出來,在鄭海洋的嚷嚷聲中,他舅媽震驚的看著‘床’邊坐著的一排三個‘女’人,她家的情況是什麽樣的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這一家人都是瞎子麽?竟然會說出這種話?她怎麽嫁了這種人家!!她當初真是瞎了眼了啊!!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女’人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站了起來朝著程寶麗撲了過去,程寶麗當時正低頭哄著懷裏的兒子,等她抬頭的時候,已經一巴掌攉在右臉上,火辣辣的疼。

程寶俊和他外公趕忙把人攔住,他舅媽一邊哭一邊喊道:“你還有沒有良心啊,說出這種話,你自己有職工樓住嫁了個好婆家,你就這麽見不得我好麽?程寶麗你這個死‘女’人,我恨你恨你!!”

鄭海洋當時傻了,連忙抬起小手捂住他媽媽的臉道:“媽媽,媽媽,回家,我們回家。”現在得趕緊回去,他外婆家以後最好還是少來,什麽烏七八糟的事情!

程寶雅在旁邊半摟著程寶麗,餘光冷冷瞥向了他舅媽,嘴裏卻忙不迭道:“寶麗啊你沒事吧,沒事吧?”

鄭海洋的外婆被鬧得頭疼,午飯之後她就沒休息過,此刻見程寶麗被打了嘴裏忍不住嘟囔道:“誰讓你今天沒事做跑過來的?被打了吧?休息天不會在家裏帶帶孩子啊?跑過來幹嘛?”

程寶麗被一巴掌打‘蒙’了,一開始隻是抱著兒子低頭傻傻地坐在那裏,不多久終於落了大顆的眼淚珠子下來,她聽到她的寶寶在催促她回家,可她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勇氣站起來抱著兒子大跨步離開,她也聽到了母親嘲諷的抱怨,可有個人在安慰她,她就像個烏龜一樣縮在殼子裏不願意站起來,也好以此自己安慰自己,這種失敗者懦弱的心態,她到現在都不自知。

鄭海洋如今重生了算是知道他外婆家到底都是寫什麽狼心狗肺的人了,把妹妹推出去做擋箭牌的姨媽,一點母‘性’都沒有最起碼的對‘女’兒的關懷都沒有的外婆,鄭海洋雖然隻是個三歲娃娃的殼子,但見到此已經忍無可忍了。

他一把推開程寶雅摟著他媽的手臂,大聲道:“走開!!”接著抬起小手捧住程寶麗的臉頰,不停道:“媽媽媽媽!!我們回家吧!!回家回家!!……”

鄭海洋也不知道這樣的催促有沒有用,此刻他舅媽已經被舅舅和外公帶到樓下了,但隱約還是能聽到撕心裂肺的怒罵聲,可是程寶麗還是邊哭邊抱著兒子委屈地坐著,鄭海洋急的從他媽懷裏跳到了地上,拽著他媽的手急著催促:“媽媽,我們回家。”指望著他媽瞬間變身‘女’強文‘女’主那是不可能的了,除非他媽也重生,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帶著他媽離開,受委屈的‘女’人還留在這裏聽閑言碎語真是有夠自虐,鄭海洋一邊心疼一邊又為程寶麗覺得不甘。偏偏他才三歲,硬件條件跟不上,什麽都做不了。

程寶麗那個‘性’格,隻要不是被‘逼’急了,都不會做出那種甩頭說走說走風風火火離開的姿態,她‘性’格裏帶著懦弱的姿態,習慣縮頭烏龜,可是被兒子一聲聲催促著,從通紅的淚眼裏看向了幼小的焦急拉著自己的兒子,她突然就站了起來,在身旁母‘女’兩個愕然的目光中,一把抱起兒子起身跑下樓離開了。

她突然想自己怎麽能在被打了之後還做縮頭烏龜呢?她在來之前不是還暗暗發誓以後要給兒子買大房子大汽車的麽?就她現在這個倒黴相,哪兒還能給洋洋撐起一片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