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旗開小勝

14旗開小勝

她此言說畢,眾人皆有些麵麵相覷。丟失物件,以往也曾有過幾次,然而搜主子們的屋子,倒還是頭一遭。陳杏娘兀自猶疑不定,傅薇仙隱約覺得有些不好,便急忙說道:“這也是荒唐,丟了一把壺,就要搜姐姐的屋子,哪有這樣的道理!倘或開了這個先例,往後任丟些什麽,都要搜屋,長此以往豈不家反宅亂!依我說,還是好生打著問這些丫頭們。所謂監守自盜,我看還是綠柳的手腳!”

傅月明微微冷笑,開口說道:“依著妹妹前頭的話,綠柳是我的丫頭,她不幹淨便是我也脫不得幹係。何況如今綠柳並不肯說,你就是打死了她,不過爛臭了這塊地,能得個好處也怎的?還是把那壺尋出來才是正理,一昧濫施刑罰,狠毒不說,還於事無補。”說畢,便向陳杏娘道:“還請母親做主,女兒身正不怕影子歪,以此證個清白也好。”

其時,堂上鴉雀無聲,眾人皆屏氣凝神,齊齊的望著陳杏娘。陳杏娘掃了地下眾人一眼,心中也覺隻這麽亂著不是個事,便道:“月丫頭說得有理,然而不獨她的屋子要去,這些丫頭們所到之處、個人的屋子皆要細細的搜過。待有了壺,再說別的。”言畢,吩咐管家媳婦馮氏在堂上看住眾丫頭,她便親自率了幾個家人仆婦往園子裏去,傅月明趕忙上前扶了。田姨娘與傅薇仙對視了一眼,心懷鬼胎,也緊隨其後。

眾人先到園中,幾個仆婦將地上、花叢中、山石洞子裏等各處角落一一尋了一遍,卻哪裏得那壺的影子?便直奔傅月明的住處、愛月樓而去。

進得樓內,陳杏娘倒有些束手束腳,不知說什麽為好。傅月明卻先行笑道:“雖則這兒是我的屋子,但為搜查起見,請母親不必顧忌,隻要見個分明才好。所謂拿賊拿贓,也不要白白冤了綠柳,倘或並非她所為,薇仙妹妹可要去給她陪個不是才是。”傅薇仙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這個,不用姐姐說。”

陳杏娘見她如此說來,便叫眾媳婦們穿堂入室,將妝奩箱籠盡數打開,仔細翻找。折騰了半個時辰,連個金渣滓也沒瞧見,哪裏有那壺?傅月明便笑睨著傅薇仙,一字兒也不言語。傅薇仙臉上也掛不住了,強說道:“綠柳盜了壺也未必就放在屋裏,或許藏在別處也說不準的。”陳杏娘早已存了些氣惱在心裏,登時便衝她喝道:“後頭就這麽大的地方,園子裏已是找遍了的,連根針兒也尋得出來了,還能往哪裏去!恁大點兒的小孩兒,這樣的不曉事,在旁戳嘴戳舌的,就會生是非!”說著,又瞟了田姨娘一眼,說道:“田姨娘也不好生管教管教,看看這兩日薇仙可還有半絲兒規矩麽?成什麽樣子!”

一席話說得這娘女兩個粉麵發紅,羞愧難當。那田姨娘眼見正房發怒,連忙上去拿甜話撫慰。傅月明冷眼旁觀,見田姨娘又要打諢,旋即說道:“適才母親說過,但凡今日在後頭宴席上伺候的丫頭所在的屋子,都要仔細搜過。如今我屋子裏沒有,園子裏沒有,這後頭就隻剩薇仙妹妹那寧馨堂了。咱們去瞧瞧?”

傅薇仙麵上青一陣白一陣,原先蕙蘭散席之後悄悄告與她,曾見綠柳在席間往後頭去了一遭。今番丟了壺,她隻認作是綠柳偷盜家財,藏在傅月明的屋裏。她本性急躁,近來又連番失利,眼瞧傅月明風頭日盛,滿心隻要打壓,今日遇上這樣的大好時機,不及細思就當麵發難。她本意是要令傅月明落個督下不嚴之罪,一個丫頭尚且管教不好,又怎有顏麵執掌家務,再往後她說出話來也沒了力道。熟料,這次她竟是走了眼,那金執壺並不在此處,讓太太當麵斥責不說,還引得眾人要搜自己的屋子,真正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那寧馨堂裏,還收著些不及料理的東西,讓人去搜,難免見光。當下,傅薇仙走到陳杏娘身畔,倚仗年小,撒嬌賣癡,扭股糖一般黏著陳杏娘,隻求不要去。奈何陳杏娘今日迭遭不順,又為著傅薇仙先前一番言語來搜了自己親姑娘的屋子,正在窩火,今又見她來撒嬌意圖混賴過去,哪裏容得,當即劈頭說道:“你姐姐的屋子已然搜過了,你卻不叫搜,成什麽道理?!今日尋不著這把壺,我定是不罷休的!”說畢,便斥退了傅薇仙,邁步出門,直奔寧馨堂而去。

傅薇仙見推諉不過,隻得跟了過去,雙手絞著帕子,心中七上八下的。

進得寧馨堂中,傅月明打眼望了一遭,自她重生過來,還沒到這兒來瞧過。但見此地桌椅陳設仍如前世一般,皆是楊木打造,做工雖也考究,卻比之自己屋裏的差了不止一格。這傅薇仙緣何對己如此嫉恨,她前世不明,今生倒大致可明了些許了。

眾人入得屋內,陳杏娘也不瞧傅薇仙,也不看田姨娘,徑直下令道:“將這屋子裏裏外外、上上下下的搜個幹淨!不要漏了哪裏。”一眾媳婦得令,卷起了袖管,穿堂入室,翻箱倒櫃,隻差掘地三尺了。陳杏娘冷著臉坐在堂上,傅月明倚著她立著,傅薇仙靠在牆邊,垂著臉兒,一聲兒也不吭。

不出一時三刻,裏麵便有人喊道:“可是有了!”登時便有一媳婦子抱著一個包裹出來,送到陳杏娘跟前。陳杏娘打眼看去,果見藍底白花的手巾裏包著一把金雕菊紋執壺,正是今日席上丟的那把!不覺沉下臉來,向傅薇仙喝道:“你怎樣說?!千也要說嘴,萬也要說嘴,如今打了嘴了,沒得說了!這壺平白的,怎麽跑到你屋裏去了?!”

傅薇仙眼看壺自屋裏搜出,心知落了人的圈套,雖是暗自咬牙,麵上還是強辯道:“女兒也不知這壺是怎麽跑到屋裏來的,女兒今兒沒在席上久坐,待開了宴沒多久就往前頭陪姨娘去了,這後頭的事兒一概不知,太太也是知道的。想必是……想必是蕙蘭同香雲的手腳,太太將她二人叫來審問一番,自可知曉。”

田姨娘眼見事情不好,也忙走來說和,母女二人一口咬死了推在那兩個丫頭身上。陳杏娘寒著臉,正在說此事,忽的又有人自裏屋拿了一樣東西出來,說道:“又尋出來幾件東西,有些小的不識得,請太太看看。”嘴裏說著,便把那一包東西放到了桌上。

陳杏娘見那是快藍底白花的粗布包袱皮兒,裏頭放著一個桑皮紙包,許多散碎銀兩,不覺心中疑雲驟起:雖則傅家不虧待庶女,傅薇仙每月裏也同傅月明一般有一兩銀子的月例,然而她卻如何能攢下這許多銀錢?她又是個極愛顏麵的人,日常花銷不小,怎樣也是攢不下來錢的。當下,也不忙著問詢,隻連聲呼人拿了秤上來,親手稱了稱,卻竟有五十兩之多,不禁拉下臉來,瞅著傅薇仙道:“這是怎麽個緣故?你哪來這許多銀錢?!”

傅薇仙緊抿著嘴,小臉煞白,說不出話來。陳杏娘又伸手拿了那紙包,打開一瞧,卻是些土黃色的藥麵子,聞著藥氣濃重,趕忙丟下,又問道:“這又是什麽?!你整日在這屋裏瞞神哄鬼的做些什麽勾當?!”傅薇仙囁嚅著,半晌才低聲道:“這屋子裏鬧老鼠,女兒叫人弄了些藥來,每日拌飯喂老鼠的。”傅月明插口笑道:“既是要買毒藥來藥老鼠,妹妹為何不對老爺太太說?自己偷弄東西進來,吃人騙了沒個效驗也還罷了。倘或一時不留神,竟吃到自己肚子裏,可要怎麽好?”她此語暗含譏諷,傅薇仙如何聽不出來,隻是當著太太麵前,又正在理虧,隻得含忍了。

傅月明又向陳杏娘道:“母親,雖然薇仙妹妹說是藥老鼠的,然那外間走街串巷的貨郎,多得是那口甜心毒的,又看妹妹年小,不定弄些什麽來哄騙妹妹。還是驗個仔細的好。”陳杏娘聞聽此言有理,便向左右吩咐道:“去門外,把劉婆子請來。”一聲吩咐下去,便有小廝奔出門外,傳人去了。

陳杏娘所說的劉婆子,乃是傅宅後街巷子上住著的一個積年老寡婦,她夫家姓劉,上了年紀鄰裏街坊便皆呼她作劉媽媽。她丈夫死得早,她隻靠說媒拉纖,替人買賣侍女為生,故而與這徽州城中的富貴人家也多有些侵潤,如陳杏娘這樣的,都叫她劉婆子。又因她會些粗淺藥理,尋常婦科疾病、小兒寒熱,皆能醫治,便常有人家請她到家中去醫治些小病痛。今出了這樣的事,陳杏娘便也使人去請。

少頃,那劉婆子已然到了,先上來與陳杏娘見過。陳杏娘笑道:“今兒請您老過來,不為別的。就是家裏自閣樓子裏翻出一包藥來,不知是什麽東西,怕有人誤吃出事。請您給看看。”說畢,便有丫頭上來,拿了藥包捧與她瞧。

那劉婆子湊上前去,仔細瞧了瞧,又拈起一點子藥末遞入口裏咂摸了一番,便說道:“回主家奶奶的話,這不過是些磨成粉的黃連、葛根、半夏,還有些黃土麵兒。就是個治瀉痢的藥方子。”眾人聞言,不獨傅月明暗暗納罕,連田姨娘與傅薇仙也輕嚼暗罵上當不絕。

陳杏娘聽了這話,麵不改色,謝了她一錢銀子,使小廝又送了她出去。便發落傅薇仙道:“你說買老鼠藥,卻讓人拿這東西蒙混你!好在隻是些沒要緊的東西,倘或是些什麽不能見人的髒東西,可怎麽好?!往後沒我的話,不許你私自買東西,更不許出這二門!讓我打聽出來,定然不饒!”一言未了,又喝道:“那藥也還罷了,這銀子的事兒卻怎麽說?你哪裏來的這些錢?!莫不是偷盜來的?!還不快說!”

傅薇仙心中浪翻波湧,一時竟尋不出話來辯駁,素日裏能說會道的一個人兒,這會兒竟窘在了當地,隻見那粉麵之上不住的往下流冷汗。

陳杏娘見她不說,越發的惱怒,張口冷笑道:“你隻顧不說罷,我如今也不發落你。老爺是最恨手腳不淨的人,待老爺醒了,我送你到老爺跟前去,你屋裏見有這許多賊贓,看你怎樣辯駁!”說畢,就要吩咐仆婦將傅薇仙扣起來。那田姨娘慌忙走上前來,望著陳杏娘撲通一聲跪了,口裏央告道:“還求太太高抬貴手,這些銀子原不與二姑娘相幹。實是……實是我一時豬油蒙了心,做下的勾當,放在二姑娘屋子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