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二

雨還在不停的下,少年失神的站在一堆墳塋前。

白衣少女從馬車中猛然驚醒,滿是慌亂的跳下馬車,在雨中來回張望,幾經周轉目光終於落在這過道旁山崖頂端的模糊人影上,然後瘋狂似得尋找能通向崖頂的道路。

不知跌倒了多少次、摔傷了多少會,不知努力了幾個時辰,全身衣物已破敗不堪,滿身淤狠,她,終於來到了少年的背後。本應柔弱的眼神中,忽然閃過一絲堅毅,慢慢的從腰間掏出一把刀刃約莫三寸長的短匕,小心翼翼的抽出鞘。

短匕泛著琥珀色瑩瑩的光,讓人不寒而栗。

少年早已察覺身後的異樣,卻仍癡立在原地,眼神從未離開過。

白衣少女發瘋似的衝上前來,絲毫看不出本應屬於她的優雅矜持,雙手高舉短匕,在他的後背狠狠地紮下。

他依然沒有任何動作,任由匕首刺入身體,像是迎接本就應該承受的懲罰。

匕首直沒刀入柄的那刻,白衣少女如夢魘初醒般的叫嘶喊後退著摔坐在泥水之中,仿佛不敢相信眼前之事是自己親手而為,隨後便是崩潰的哭泣,雙手發顫十指捂麵,嘴角卻劃出了一個詭異的弧度。

“刺得好!我活該!!”

少年合起雙眼,抬起緊皺的眉頭,用盡丹田之氣衝著依舊電閃雷鳴的天空大聲喊道,如同又一聲響雷驚起,右手伸向後背,用力拔出短匕,狠狠地紮在自己的左肩。

“我隻是想讓她走的完整一點……”

充滿惆悵、悔恨的嘶啞之後,長籲一口。

“她叫什麽名字?”

少年略顯有氣無力的問道。

白衣少女奮力的支撐起自己的身軀,仿佛看待死人一般的眼神注視著麵前的男子,冷笑著。

“你!!有沒有資格知道她的名字!你武功高強,救人不過舉手之勞,卻眼睜睜的看著她被人……”

說道這眼角又忍不住浸出了淚水。

“你與殺死他的凶手有何區別!!!現在卻又貓哭耗子又有何用!!!”

事情發生之時,白衣少女雖未離開過馬車一步,卻從車內暗窗偷偷目睹了所有經過,紅衣少女的死,已經讓她徹底的歇斯底裏,此刻,在她眼裏今日所有相關之人都是凶手,眼前這個雖救得她性命之人,卻是與其他殺手全部相加一起相比更為可怕的冷血惡魔。

“我隻是……”

少年想再說些什麽,喉頭卻像灌了鉛一般,沈默片刻,拔出左肩的匕首扔還到白衣少女麵前,轉身默默的往山下走去。

白衣少女隻是笑著,望著少年離去的身影,目不轉睛。

時間不停流逝,雨水不停衝刷。

直到半個時辰過後,少年已走到山下馬車附近,白衣少女麵色略顯吃驚,起身就要往山下跑去,豈料剛踏出幾步便幾個踉蹌,在山路之上滾落下來,碰到巨石昏死過去……

…………

…………

少女睜開了雙眼,默默地看著火堆旁盤腿而坐閉目養神的少年,許久,

“淩霜兒。”

少女幽幽的開口道

“她的名字叫淩霜兒。”

少年抬頭欲言又止,隻是遞過一隻水壺,一塊幹糧。

“對不起,我不該怪你,隻是看到霜兒被……我實在是……”

少女用右手支撐起側臥的身體,卻因手腕吃痛又臥倒在地,淚水染濕了眼簾,陷入自己的回憶之中。

“我們自幼一同長大,一同吃一同睡,一同玩耍一同受罰,不論遇到什麽危險,她總會擋在我的身前微笑著對我說‘姐姐、別怕。’我也總是習慣了站在她的身後。”

腦海中浮現那纖細卻飽含勇氣的背影,是如此讓人感到心安。

“雖然霜兒隻是父親領養的孤兒,我們卻情同姐妹,她喜歡習武,我喜歡詩賦,可她習武是為了護我一生周全,為了我她什麽都肯去做,而我,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

少女側臥在地,淚水不住的滑下,忘我的喃喃低語,比起少年這番話更像是說給自己。

“為何隻留下我一人,明明說好要一起活下去,要一起去踏遍千山萬水,遊遍大江南北,一起去尋找雲的彼端,夕陽的盡頭,你都忘記了嗎……”

記憶中的紅衣,興衝衝的跑到她麵前‘姐姐,姐姐,長大以後,我要去爬上最高的山峰,遊過最湍急的河流,騎馬穿過最險峻的道路,吃盡天下最好吃的美食,我還要喝最烈的烈酒,殺光天下最壞的壞人。’稚嫩的白衣沒好氣的白了一眼‘我看吃盡天下最好吃的美食才是你最想做的吧,你這個沒羞臊的小吃貨,還有女孩子家的,不要整天打打殺殺的掛在嘴邊,小心長大以後嫁不出去。’‘嫁不出去就跟賴著你一輩子。’說罷吐了吐舌頭,俏皮可愛‘那姐姐長大以後你想做什麽呢?’白衣抬頭緩緩舉手指了指天上的雲朵‘我想到那,去看看雲端之上的景色’隨後手指滑下指向正在西下的夕陽‘我還想去那,去看看太陽到底落在了哪裏。’

回憶在一陣頭疼中戛然而止,白衣少女合上雙眼,再次沉睡過去。

少年看了一眼昏睡的少女,暗自下定決心,走到山洞之外,左顧右盼之後,徑直走向一顆碗口粗的紅花樹下。

隻見這樹筋脈挺露,瑩滑光潔,火紅的花瓣隨風輕擺,在雨水的衝刷後顯得格外嬌豔。

少年飛身躍起,折斷花團最為錦簇的那一枝,輕搖的枝丫,紛紛飄灑在空中的朱紅花雨。少年輕放下手中的花枝,抽出配刀,斬斷樹幹……

…………

…………

伴隨著木柴被火灼燒的劈啪聲,白衣少女睜開模糊的雙眼,不知自己又昏睡多久,身上的衣物已被火堆散發出的熱氣徹底烘幹,滿身的疼痛感也消散了不少,饑餓感從胃中開始發酵,她吃力的用雙手支撐身體坐了起來,望了望盤坐在遠處的緊閉雙眼的少年,拿起身邊的幹糧,不管這等粗製食物是不是難以下咽,卻又不敢放下自己大家閨秀的風範,慢慢一口口吃了起來。

吃罷,拿起水壺,看著瓶口略有所思,卻還是淺淺的喝了幾口。

這時,少年起身走了過來,一言不發,伸手將一根光滑的拐棍遞向前來,白衣少女赫然發現少年伸出的右手隻有四指,尾指看似被利器齊根斬斷,從傷口漬出的血跡來看,應是新傷,少女不再多想,接過拐棍,用力支撐軀體站了起來,蹣跚的跟上已轉身走向洞外的少年。

清晨的山澗,空氣清爽,絲絲陽光透過雲層灑落在一片翠綠之上,地麵坑窪還又些積水,在微風之下泛起波粼,映出一片金黃。

少女拖著沉重的身體,一步一步邁出艱難的步伐,前方的少年也配合著她行走的速度,兩人一前一後在這山林中慢慢穿過,沒有一絲言語,甚至連眼神都未有一絲交流。

少女已不知走了多久,太陽已高懸當頂,微微的抬頭,看到了熟悉的山崖……

…………

…………

新鮮的泥土之上直直的立著一塊木質的墓碑,墓碑之上深深的刻著“淩霜兒”三個暗紅色的字,字跡略顯粗糙,像是用什麽鈍拙之物刻劃上去,看到這白衣少女忍不住望向了少年的右手。

幾枝滿是紅色花朵的枝芽,斜斜插在在泥土中,花朵略顯枯萎,六葉褶皺的花瓣偶爾隨風飄落在泥土上,稀疏的鋪遍了整個墳塋,柔風掠過,帶走了絲絲紅點。少女雙手合十,默默的悼念,雙眸濕潤,卻沒有再流出一滴眼淚,流露出的隻是一點堅強。

“好好與她告別吧……我會替她護你回府。”

少年輕聲說道,說罷,不給白衣少女任何回複的機會,轉身往山下走去。

少女輕輕地呢喃,隨後轉身跟著前麵健壯的身影離去,隻是邊走邊忍不住回頭張望,直到傾斜的道路完全遮擋住了視線,便不再回首,默默的跟上在前方等待她的身影……

“要說這名女子,那可真是仙女下凡,什麽亭亭玉立、如花似玉,什麽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什麽傾城傾國、國色天香,都不及她的千百萬分之一,再者說這女子的來曆那可是不簡單,你們可知她是何許人也?”

說道這,假道士得意的砸吧了幾下嘴,縷了縷胡須,仿佛口中之人似他親閨女一般自豪,隨之一臉不屑的漂過地上的孩童,又望向對麵瞪大雙眼的粗漢,玩味的衝他上挑了下眉毛。這時,聽聞假道士如此大言不慚,好奇的人越來越多,三三兩兩擠坐在幾條長凳上,長凳後麵也密密麻麻的圍滿了人,假道士不緊不慢的端起茶盞,吹走浮沫,吸溜一口。

“我看是市集東頭的包子西施吧。”人群中有人打岔喊道,引得群人哄堂大笑,

“狗屁,還不如村西頭的豆腐西施呢。”還真有人較了真,拍著桌子不服氣的喊道,

“我就喜歡吃包子,包子西施好。”這明顯是搗亂不嫌事大的,縮在人群裏繼續喊,

“我還就喜歡吃豆腐,豆腐西施好。”拍桌的是附近聚賢樓前任掌櫃的大兒子,原本白白淨淨的樣貌此時卻漲的臉紅脖子粗,聽聞從他子承父業當上了掌櫃之後,這聚賢樓的豆腐用量比以前多了整整三倍,而這位負責任的新掌櫃,總是要親力親為,每塊豆腐都要上門親手去挑選,經常為此累的滿頭大汗。

“都別爭了,要我說翠紅樓的花魁--賽西施,那才是個大美人,這些個包子麵條豆腐饅頭的,根本就不能比。”聽聞此話,除了仍坐在地上的孩童,所有人都流露出讚同的神情,不由自主的微微點頭、眯起雙眼、回味無窮。

“言歸正傳,說到這姑娘,不得不提在江湖中有一個傳說。”

假道士壓低聲音,娓娓道來。

“隨風索命萬千手,夢裏追魂一葉柳。這姑娘姓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