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一

風,聲起、雪,如絮、月,初上,

縱使世界萬千,曾傾心隻為紅顏,

風,淩冽、雪,茫茫、月,惶惶,

雖已淡漠江湖,卻終究逃不過,

風,驟停、雪,消融、月,抹上了一絲血紅,

鮮紅的血伴隨融化的積雪在這片純白的大地上匯集成一條血色河流,慢慢的流淌,卻不知要去向何處,一襲紅衣飄過,蒼白的手中一把染滿血漬的長刀在這月色雪光中顯得格外淒涼,凝重的空氣中,滿是血腥味……

“絕命山莊,江湖第一刀客絕天命所創,絕家祖上經商,不重武道,乃是富庶人家。絕天命不顧家人反對,六歲習武,十二歲自創絕命刀法,十八歲刀法大成,一年多便挑落武林各門派掌門三十三人,少林、武當、昆侖、峨嵋、華山、崆峒幾大門派亦無幸免。”

“絕命刀法、重攻無守、刀刀拚命、刀刀絕命,即便切磋之下亦非死即傷,一時間,整個武林人人自危,生怕無故做了刀下亡魂。偏偏絕天命年輕氣盛輕縱武道之心,不肯收手,直到遇到了命裏克星!“

酒樓裏,一位鶴發童顏,道士裝扮,看起來倒是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假道士’說到這,緩緩的放下寫著“李半仙”的長幡,徐徐端起麵前的茶盞,吸溜一聲,回味無窮的長籲一口。

“老頭,你這肯定是瞎編的吧,絕命山莊,聽都沒聽說過,少林寺那些個大和尚聽說一巴掌能打死頭牛還能打不過他,肯定是騙人的。“茶桌旁蹲坐著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少年,一臉稚嫩,明明聽得入神,卻還擺出一副不屑的樣子。

“咳咳!!”假道士沒想到被個幾歲的娃娃駁斥,猛地嗆到,一口茶水噴到坐在正對麵膀大腰圓、滿臉胡須的漢子臉上,一副牙癢癢的樣子看著腳邊的孩童。

“別打岔,快說說這克星到底是啥?”

漢子一把抹掉臉上的茶葉沫,急切的追問道。

“一個女子,傾國傾城。”

假道士邊說邊眯起眼睛,縷了縷胡子,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

“說這絕天命一心求武,不到二十歲就開山立祖,一手創立了絕命山莊,可像他這種武癡,一心武道,不近女色,隻有傾國傾城之姿才能叫他放下心中之刀,重歸田園……”

眼前,層巒疊嶂,一左一右兩座高峰直插雲霄,留下了狹長的過道,一名竦眉俊目、身形矯健、英姿颯爽的少年躺在道邊的青色大石上仰望著天空。

“老和尚果然厲害,若不是年紀大了點,出招的速度慢了半式,這次怕是要被打的滿地找牙了。”

少年一邊想一邊抬起雙手在空中比劃起來。

“這一刀劈為虛招,沉刀反手改劈為撩。”

“對,這一刀怕是再也無人能擋了。”

他一臉興奮,忍不住從青石上一個鯉魚打挺,順勢摸出腰間鞘內的長刀就地演練起來。

這一年多來,少年執刀行走江湖,挑戰天下武林各派掌門、莊主、教主數十人,未嚐敗績。

起始,無名之輩上門挑戰,各家掌門礙於身份,自然是不肯出手。

第一家遭殃的長生門大門都沒讓進,少年出手痛揍了看守大門的幾個門人,刀斬了幾十個圍攻的嘍囉門生,一刀砍斷了長生門首徒掌門獨子,江湖十大青年才俊之一,水宜然的右臂,水老掌門才紅著眼衝了出來。

水無生,四十歲才老來得子,水夫人卻難產而亡,從此他立誓,終生不再續弦以奠亡妻。

少年這一刀斬斷的不隻是水宜然的右臂,更是他的前程,父親的期望。

水無生壓製心中的怒火,抽出佩劍,抱拳施禮,隨後舉起長劍,劍指少年。

這是追求極致的一劍,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極致的速度、極致的破壞力,他這一生中,曾無數次憑著手中長劍,一劍飛馳,穿心而過。

然而,一閃之後,長劍寸斷……

好快的刀法!好快的刀!

無人看出少年如何出刀,或劈、或砍、或刺、或撩,隻一刀,破了這最強一劍。此後,少年接連挑戰了碧玉教、三生閣、往生殿這幾個在江湖上名聲並不太做好的門派,雖傷人無數,卻也沒再奪人性命。

消息慢慢傳開,各門各派倒也看開,無非上門切磋,何必大動幹戈,傷了門中弟子,耽誤了門派前程,再者,各大門派掌門,或久負盛名,或獨霸一方,誰有真怕的了這無門無派的少年,直道是前人敗於輕敵之下。

可結果怎一個慘字了得,除了少林寺方丈慧真大師憑著多年內功修為靠著手中金禪杖硬走了三十回合,其餘眾人皆一刀敗北……

少年演練完招式,盤坐在青石上打坐冥想。

忽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山澗原本的寧靜。

一架馬車飛馳而過,隻見那趕車之人右肩中箭、麵色蒼白,右手纏著韁繩,左手馬鞭拚命的抽打著馬匹,馬車斜後方正有十幾個麵露凶光的漢子騎馬追趕。

“嗖”隻聽破空聲起,一支長箭直衝那車夫後心而去,那車夫注意力儼然都在驅趕馬匹,毫無精力顧及身後之箭,噗嗤一聲中箭,從車上摔下,纏在右手的韁繩拽著他的身體在地麵拖行。

“嗖”又一支長箭破空而來,把車夫原本就破敗不堪的身體狠狠地釘在地麵,韁繩突然吃力,馬兒抬頭長嘶一聲,拖斷了釘入地麵的箭矢,慢慢的停了下來。

“好很辣的手段!想必不是什麽善類。”

少年心中一驚,回首望向剛從空中落下立在馬背上,手持長弓,凶相畢露的錦衣大漢,忍不住摸了摸腰間的配刀。

“做事。”

錦衣大漢帶頭來到馬車邊,一聲令下,十幾人把馬車團團圍住,身後一名精瘦的漢子跳下馬來,踏上車轅,伸手便要去開廂門。

不曾想,手剛一沾到廂門,便咚的一聲帶著廂門的碎塊一起倒飛出去,一身紅衣勁裝打扮的少女抬腳從車中跳下,手握佩劍,橫在胸前。

錦衣大漢單手一揮,十幾名手下飛撲上去,隻見紅衣少女,劍鞘並用,左拆右擋,閃轉騰挪,手挽劍花,一時間,竟不落下風,圍攻的人群中,不斷有人被擊退倒地。

“好俊俏的身手,看樣子這姑娘年紀不過二八芳華,劍法、身法居然已經有這等造詣。”

少年邊想邊打量著紅衣少女。

這少女:

雙眸似水,卻又閃過一絲狠辣,直叫人心生寒意;

朱唇翠眉,眉頭微皺,英氣逼人;

膚若凝脂,卻被鮮血沾染,韻出一番絕色美景;

身形矯健,卻又婀娜似錦,刀光劍影之中略顯從容,舉手投足間卻又風韻萬千。“這,莫不是仙女下凡!”

少年癡癡的望著,已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是誰,欲何。

胸中如擂鼓一般,又似烈火焚灼,如此一見傾心,何需春風十裏。

少年雖不是玉樹臨風、貌若潘安,卻也是神采英拔、器宇軒昂,遊曆江湖間碰到的女子不在少數,更何況本是富戶出身,早就相親無數,可無奈,至今未曾有過意中人。

眼前的紅衣少女,仿佛一道驚雷,劈開胸中隱藏的情感,讓少年躁動不安,忍不住想拔刀,上前相助,卻又怯於之後如何與少女交談,情愛之事,畢竟對於他來說懂得還是太少。

一時間,呆在了原地,在腦海中天人交戰。

“她功夫不弱,這幾個人定不是她的對手,我這般出手幫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若是她怪我多管閑事,該怎麽辦?該如何與她開口?若她誤會我是惡人又該如何是好?該如何介紹自己?如何問她的芳名?糟糕!她為何在看我這邊……”

…………

“不知死活的東西,這點本事居然還敢打我們柳家的注意,快快退去,饒你們不死,否則休怪我下狠手,讓你們一個都走不脫!”

紅衣少女盡力穩住自己的呼吸厲聲喝道,可這厲聲聽起來卻依然是如此的美妙。她自信可以擊退,甚至擊殺所有敵人,但車中之人,不能有絲毫閃失!少女不敢有一絲大意,寧可放虎歸山也要護住周全。

眼波流轉,瞥到不遠的路邊青石上,有一名摸著腰間配刀的黑衣少年,一副準備動手的模樣。

“對方的幫手?看穿著不太像,這散漫的打扮,與這幫人分明不是一個路數,不知道是哪個門派出來遊曆的弟子?看這樣子,是要來助我?不對,若要相助為何要在那發呆?罷了罷了,隻要不是敵人便好,柳家的事靠我自己便好。”

少女腦中嘀咕一番,回過神來,望著周遭已不敢上前來的敵人,稍稍鬆了口氣。

“哎,這幫人顯然不是對手,已有退意,我若這時再出手,怕是要讓姑娘誤會,是個撿便宜的小人!哎,真是榆木腦袋,為何要想這麽多,直接出手相助便好,這姑娘怕是對我沒什麽好印象了,哎……”

少年略感失落的抽回了握在刀柄上的手,無奈的歎息。

“不管如何,此女子乃是我畢生所求之人,等此事過後,再想辦法與她接觸,也隻能如此了,現在不妨繼續這樣欣賞完這如此的美景吧。”

少年依然呆在原地,再次望向那一片血紅,沒錯,是一片血紅,在不停的往外噴濺……

馬背上的漢子出手了!!!

有時,紅色象征著吉祥和喜慶

有時,紅色象征著熱烈和激情

亦有時,紅色象征著權勢和威嚴

而此刻的紅色,卻是少年心中的絕望。

鮮紅噴濺、血霧彌漫……

這一刀,很快,雖然沒有少年手中的快刀更快,卻也讓紅衣少女毫無反應。

這抹紅如此鮮豔、如此紮眼,宛如世界上最美好的景色。

少年再也按捺不住狂躁的內心,一個箭步衝來,數十丈距離眨眼便到,隻見寒光掠過,地上徒增了十幾具屍首。

如此狠辣的刀,刀鋒過後,絕無生機!

如此仁慈的刀,身首異處,毫無知覺!

……

“在下追魂刀李天霸,敢問閣下何人?為何阻礙我殺生樓辦事?”

血海中,屍首圍了一圈,隻剩持刀的錦衣大漢站立在中央,眉頭緊鎖,看似不卑不亢、沉聲問道。

少年來的速度快,出刀的速度更快,李天霸沒有一絲信心,能接下少年一刀,若不是有意放他一馬,想必此刻地上隻會再多一具屍體。

這少年,出手狠辣果敢,此刻,李天霸隻想趕緊亮一下身份,哪怕有一絲機會,讓他知難而退,保全自己的性命。

在他看來,少年殺他易如反掌,卻隻斬掉自己的手下,獨留他一人性命,大概是不想把事情做絕,讓李天霸心裏多了一份僥幸,此時,越顯得從容淡定,活命的機會才越大,倘若不顧臉麵跪地求饒,隻怕是自尋死路,不僅丟了命,還得丟了臉。

行走江湖不易,做殺手不易,尤其是一個有名氣的殺手,不僅需要功夫夠高,耐性夠好,還需要察言觀色,揣摩目標的心理。

李天霸,

名字霸氣,出手也大氣,長相粗狂,內心卻很細膩。

作為殺生樓這個江湖第一大殺手組織的十大殺手之一,自然不是浪得虛名。

眼前的少年,一直盯著地麵的血肉,一言不發,沒有任何動作,讓李天霸又多了一份活命的希望。

“看來天不絕人命,生還的機會越來越大,何況柳家之人,仍在馬車中安然無恙,隻不過射殺一名馬夫,斬掉一個持劍的婢女,還留有一絲餘地,就算是柳家的幫手也不至於趕盡殺絕,若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更不會平白無故,為自己結下這麽大個梁子。畢竟殺生樓雖不是什麽名門正派,在武林中也沒有什麽固定的地點,亦不像別的門派收徒傳教,但卻是江湖中最不可忽視的一隻力量,一隻最恐怖的殺手機構。”

外界都盛傳,殺生樓的殺手數萬,沒有不敢接的任務,沒有不敢殺的人,被殺生樓盯上的人,就算一時僥幸不死,終生也要活在不斷刺殺、追殺的陰霾之下。

江湖中曾有十幾個名門正派聯名,要徹底毀滅殺生樓,可結果慘不忍睹,殺生樓不過損失了十幾個接頭的地點,死了幾十個負責內事的門人,報複卻如踵皆至,聯名的十幾個門派,三代以下的弟子被暗殺無數,更有甚者,整個門派除了掌門和武藝高強的長老們所有弟子被暗殺殆盡。

殺生樓行事,百無禁忌,隻要完成任務即可,下毒、放火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也因此殺生樓惡名在外。

這惡名此時便成了李天霸活命的又一絲本錢,李天霸腦中迅速飛轉,想象著各種可能性,努力的想把自己生還的幾率提到最高。

“你!!!該死!”

刀是從上而下,完美的均勻,左右兩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完美的可怕。

想必,就算找來市集上的攤販過稱,也會是分毫不差,比起李天霸的刀法不知強了多少。

縱使李天霸想好了一百種說辭,盤算好了一萬條退路,再也無用。

“霜兒!”

隨著一聲驚呼,馬車中,一位白衣少女急切的探出身來,看到眼前紅衣,劇烈的顫抖起來,縱身往前一跨,卻被車上的韁繩絆倒,跌落在地上,渾身沾滿了鮮血和泥濘。

她淚眼婆娑,並沒有起身,手腳並用,就勢向前爬去。

直到紅衣麵前,想伸手去抱,但無從下手,顫抖的雙手在空中久久不能落下,慘白的嘴唇被牙齒咬出鮮紅的血印,淚水不斷滴落在紅衣上麵。強烈的血腥味刺激下,再也堅持不住,轉頭嘔吐了起來。

少年雙眼猩紅,麵向前方,此刻他什麽也不想去想,隻想要斬斬斬,斬盡眼前一切之物。

頃刻間,所有馬匹都遭了秧,化作一陣血雨灑下。

他懊悔自己,為何優柔寡斷,為何不能早些出手,為何明明這麽在意,卻要礙乎與自己的怯懦,哪怕會被誤解,哪怕開始不會有想象中那麽順利,他也不想要永遠失去了開始的機會。

忽然,一道閃電劈下,暴雨隨後而至,沒有任何感情經曆的少年,一時魔障叢生,手中的刀在空中瘋狂的揮舞。

這一刀,他想問天,為何如此薄情,對自己如此不公,

這一刀,他想問情,到底為何如此讓人癡迷,

這一刀,他想問心,心卻隻剩下殺意……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把刀插入地麵,仰麵朝天,合上雙眼,讓雨水衝刷著自己,血腥逐漸退去,理智也漸漸恢複。

身後白衣少女,一直呆坐在地上,渾身顫抖、眼神渙散,眼角已分不清淚水還是雨水,被雨浸透的發絲貼在臉上顯得格外的淒涼。

少年轉身,眼眸裏透著無限的悲傷很悔恨,邁著沉重的步伐,慢慢的走到白衣少女麵前。

“她叫什麽名字?”

少年咬牙皺眉,狠狠地問出這句。

白衣少女沒有回答,依然呆呆的坐在原地,任由雨水一直擊打著自己。

少年見狀,不再理會,解開身上的腰帶,慢慢的蹲下身去,

一隻慘白的手突然抓住少年伸向紅衣的左臂。

白衣少女,怒目而視,一言不發、一陣顫抖過後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