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慶德四年冬.母子

第二十章慶德四年冬.母子

錢氏見狀心中更是孤疑,卻掃了一眼眾人道“你們先下去布飯,我與少爺有話要說。”眾人聽到這般明顯的暗示,不消片刻屋子便隻剩下錢氏和錢浦兩人一座一跪。錢氏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錢浦道“什麽事?”

錢浦心中自是一番掙紮,想到繡兒的名節非同小可甚是連及性命便閉上眼睛思量了片刻開口道“母親大人恕小兒魯莽……隻是有一事,因事出匆忙小兒實在拿不了主意還請母親做主!”

錢氏點點頭,虛應了一聲道:“你我本就是母子,有什麽話但說無妨……”話畢錢氏起身,拿著帕子擦在她額頭上。

錢浦對著錢氏難得的關懷不禁一愣,終於咬了咬牙斷斷續續的低聲道:“堂哥……在我屋裏頭……繡兒……也在……隻有……隻有他們兩個……”錢浦隻覺得自己都快要發不出音了,想了半天終於將這難以啟齒的話對錢氏說道。

錢氏聽完她這話不禁一愣,自然隻是眨眼的功夫便將她語句中的暗示竄在一起。她睜著眼睛瞪著此時麵色漲紅的錢浦尖聲道:“你說什麽?”錢氏的激動下手自然也是重了一些,錢浦的傷口被她用指頭一戳本就痛苦的表情揪成一團忍不住啊的一聲尖叫。

錢氏被她這一聲喚回理智,一雙眼睛盯著錢浦道“如今你堂哥還在你屋中?!此事還有誰知曉!”

錢浦趕忙抱著錢氏的腿不顧尷尬的哭求道:“求母親大人,救救……救救繡兒姐姐!此事除了我,墨兒還有硯兒……兒子現在還讓那兩個跪在門口旁人自是不知。”

錢氏聽到這番話不禁鬆了口氣,錢浦的肩膀歎了口氣將她扶起來道:“好孩子,你果然是個穩妥的人。”

錢浦從未受過錢氏這般關懷,不禁睜著一雙紅腫的眼睛受寵若驚的望著錢氏低語道:“母親大人,請您快去救救繡兒姐姐吧!”

錢氏用帕子遮著半邊臉輕聲道:“什麽救不救的,繡兒能被洵兒看上那是她的造化!以後母親自當尋個更穩妥的人伺候你便是。”

“母親!”錢浦聽到錢氏這番話不禁瞪大了眼睛,錢氏的袖子道“不是那樣的……繡兒,繡兒姐姐和裕表哥是……母親大人,救救她吧!”

錢氏聽她帶著哭聲的哀求,加上這段暗中的曲折讓錢氏不由一愣。卻轉眼間按住欲要起身的錢浦道:“繡兒的事情,我不許和你有半分關係。明白嗎?”

錢浦忍不住心中的氣憤反抗道“難道母親真的要置之不理嗎?若有什麽萬一,那可是一條人命啊!”

錢氏側過身平靜道“我不但不會插手,也不許你多問一個字。繡兒隻是一個身份卑賤的丫鬟。不要管這些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好好讀書才是正理。給嚴大人拜師的帖子我已經幫你下了,你若能被嚴大人收為入室弟子才是你的真正的造化。”

錢浦見錢氏這番冷淡緊緊皺著眉頭,因這蹙眉讓額頭上的傷又裂開滲出血跡。錢浦不禁顫抖的道:“母親……您……”

身上的痛,道德的譴責終於將她逼上的絕境。她的手無力的鬆開錢氏的衣袖,在半空中顫抖不已卻已然不受自己的控製。錢氏望著她臉上從未有過的絕然,仿佛帶著歲月的滄桑卻出現在一個孩子的臉上。

錢氏心中忽然對這個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養子,厭惡的養子湧出一絲愧疚和憐愛。看到錢浦此時慌張的,無助的,不禁一軟暗自歎道錢浦畢竟也是個孩子。她歎了口氣走了半步欲要抓住那隻幹癟的小手,卻見錢浦掙紮著已然麻木的雙腿起身。

“你要去哪?”錢氏第一次見錢浦如此直接的反抗自己心中一怒拔高了嗓子質問道。錢浦回頭第一次遇見錢氏厲害的時候讓她也有些心悸,卻抿著嘴道“去……去給老夫人請安!母親大人要一起去嗎?”

錢氏見錢浦半垂著眼睛,藏在袖子中的手依舊顫抖不已。錢氏厲聲道“今個你哪也不許去,就給我跪在這裏。”

“母親!”錢浦已然失去了往日的鎮定,帶著幾分絕望叫道。錢氏此時失去了平日的和善溫婉,帶著幾分粗暴的吼道“跪下!你今日若敢踏出此門,你我便斷絕母子關係!”

嗵的一聲,錢浦全身無力的攤在地上緊緊閉著眼睛。錢氏坐回原來的椅子上,手中轉動著雖身帶著的佛珠口中若有所念。兩人便又是一坐一跪,僵持著。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一個婆子的輕聲道“夫人少爺,廚房那邊問何時傳飯?小姐醒了正在房中嚷著讓您陪她。”

聽到慈兒,錢浦忍不住顫了一下身子。錢氏開口道“既然少爺也過來了,今個咱們一家人一起用飯。浦兒今個難得中午在家留飯,叫廚房再準備兩個素菜吧!等老太太那上了飯,咱們就跟著上不必再請話了。”

那婆子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錢氏望著錢浦道:“起來吧!你也許久不見慈兒了,趁著還未開飯陪她說會子話。慈兒都念你好久了。”

錢浦卻並未起身,隻是畢恭畢敬的道:“母親大人的話,兒子自然不敢忤逆。”

“你放心,繡兒的事情我自會為她做主。她一個卑賤的婢女能攀上洵兒是她的福氣,能當半個主子誰有願意做奴才伺候人?你此時以為幫了她,又豈知她心中不會日後怨恨你毀了她的前程……你年齡還小,又哪裏知道她平日裏盡心伺候你沒有安了什麽別的心思!”

錢浦沒想到錢氏平日裏看起來性情溫良和藹,卻在此時用這樣一番話言辭刻薄的話侮辱繡兒。心中一寒,不知哪來的勇氣頂撞道“繡兒姐姐若真有什麽心思,還是不是母親您的安排!何況,不是每個人都如母親想得那般……”

錢氏見狀,卻也不惱反而柔和了語氣道:“什麽?你怎麽就敢肯定繡兒沒有這般心思,如若不然她勾引裕兒做什麽?曾氏又為何將她送出曾府!”

錢浦被錢氏這番話問得噎住,緊咬著嘴唇微微的搖著頭。錢氏卻拍著她單薄的肩膀道:“這宅子裏的女人窮其一生便是為了地位與身份而活,你不是早就明白這道理嗎?你以為老太太會幫你嗎?”

“沒有,隻是府中還在為先父做法。洵堂哥這般行事,若被外人知道傷及府中顏麵……”錢浦搖搖頭,卻一臉嚴肅的道。

錢氏微微一笑,心中滿意錢浦處事的周密。比起曾榮的奸詐,曾裕的無能,錢洵的紈絝,年紀尚小便能如此城府錢氏自然對這個養子又多了幾分滿意。此時心中不禁盤算,日後該給錢浦多謝關照指點。她口中卻帶著幾分譏諷道:“你太天真了,你以為你在老太太眼裏算是什麽東西!若是因這事得罪了三房到時候尋了借口,莫說是你便是無辜的慈兒也一並被趕出錢府!什麽少爺,小姐的……錢洵才是錢家真正的少爺!你再好,再優秀,再孝順也並未真正入得那些人的眼!再說為了一個小小的丫鬟去尋老太太的話,隻怕你這一步知錯便將你之前所有的好都輸光了……不識大體,不懂規矩,錢浦你還有什麽臉麵待在錢府!”

錢浦你還有什麽臉麵待在錢府……錢氏的這句質問讓錢浦忽然間警醒,不禁睜大了眼睛望著她。

錢氏卻平靜了語氣道:“你那堂哥雖然有些不知檢點,卻也不是惡人。至少他對你,對慈兒還是友愛的。你們畢竟是堂兄弟,日後還要互相扶持走動些。若不是你這好堂哥做了糊塗事,你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為何沒有受到三伯母一點刁難怨氣……”

見錢浦臉上恢複了平日的沉穩,錢氏麵色忽然浮現出一絲冷笑道:“你本來還有一位妾生的堂弟,後來因為那妾室行為不檢和那孩子一起被賣出了府中。若沒做虧心事,三房哪裏會那麽容易鬆開應下你進門的事情?她以為神不知鬼不覺,還想拿徐娘的事情抓我……”

錢氏忽然驚醒發覺在錢浦麵前走了嘴,臉色一變沉默了。錢浦自然側過臉,故作沉思沉默了片刻才問道“既是這樣母親覺得如何安頓繡兒姐姐才妥當?”

終於在錢氏用慈兒的一番威逼利誘下,讓錢浦恢複了理智。她自小生活在大家族中,終於有些無恥的想若是繡兒成了錢洵的人也未必是件壞事。

比起仗勢欺人的三伯母,錢洵對孤兒寡母的四房卻態度友善許多。比起曾裕而言,錢洵的才學和誌向,相貌卻也是強出許多。如此一番安慰,錢浦終於又拉回了自己平日的冷靜與慎重。既然繡兒注定都是錢洵的人了,那麽隻能盡自己所能給繡兒爭取最大的利益。

錢氏聽到錢浦這句話不禁滿意點頭道“你放心,繡兒好歹是咱們四房的人自然不會委屈她。如今你爹的事情,府中自然不能太明顯。她既然已經是洵兒的人便不能再留在你身邊……娘將絳珠派給你,再把繡兒留在我身邊教養幾年。等過了孝期,置辦些東西送到洵兒房中……再到老太太那去求個體麵讓她進去便為妾身。如此安排,浦兒還覺得心中有愧嗎?”

錢浦望著眼前又恢複常態的錢氏,趕忙磕頭道“母親大人安排的甚是周到,小兒自是不敢!剛才……剛才小兒魯莽多有衝撞忤逆之言,還請母親大人責罰!”

對於錢浦的認錯,錢氏心中自是滿意。這件事上錢浦比起同齡的孩子自有幾分難得的睿智。在錢氏心中錢浦便將自己所熟知的幾個孩子都比了下去,如此想來錢氏自然對錢浦多了幾分看重。

錢氏對慈兒疼愛,自然亦有幾分對亡女怡情的緣故。如今有心對錢浦栽培,卻和曾氏三房一樣為的是日後的半生依靠。所以,她要讓錢浦明白自己這個母親對她有多麽的重要,讓錢浦明白自己的一切都是她給的。才能在日後學有所成的時候,回報自己這份養育之恩。所以她不介意在繡兒的處理上彰顯一下自己平日的善心,用銀子和財物來補償錢浦心中對繡兒的內疚與感激滿足一個孩子內心安慰對她來說算不了什麽。況且,她不會真的縱容錢浦對自己的疏遠。

就像她故意分離開錢浦與慈兒相處,而讓慈兒對自己產生依賴,產生母女之情一樣。她同樣需要錢浦的情感歸屬,所以她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讓錢浦明白她這個母親在自己的成長中將扮演何等重要的角色。

繡兒的事情便是給了她這樣一個機會,想到這裏錢氏不禁微微一笑拉著錢浦的手道“咱們是母子又何須說這些見外的話,以後此事便當沒發生過不許再提。不管是你還是慈兒,自然都是娘的孩子這手心手背的都是一樣的疼愛。我雖然平時裏對你照顧疏忽了些,但是對你日後的栽培又何嚐沒有盡心盡力。你也是個有出息的孩子,嚴大人對你印象不錯。加上你父親與他往日有些交情,一旦拜了這樣的名師你離那金榜題名便隻差一步了。”

錢浦一愣,紅腫的眼睛裏閃過一道亮光。錢氏口中的嚴大人便是現今學堂裏代課的師傅。此人學問極好且為人剛正不阿,而入室弟子卻隻有三個。可這三個弟子卻都是狀元出身,若嚴師傅能收自己為徒不但能在學問上有所進步,更是對自己日後有頗深的影響。望著眼前的錢氏想及平日的好來,兩人消除了芥蒂反而無形中拉進了距離,自是發自肺腑的感激一番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