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壓抑

第165章 壓抑

“二十分之一。”

他答道,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個人一直都是一絲不苟,如果換成別人,往往會回答“像從前一樣”,而他隻會說那個答案,就像一個早已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

他推來了擺滿了藥品的小車,盡管我的反應用不上它們,但他還是每次都這麽做,嚴謹到讓人覺得死板。

他夾了一塊酒精棉給我消毒,冰冰涼涼的仿佛血液流速都放緩了,我突然想起一茬,製止了他:“等一下!”

他的動作停了:“有哪裏不舒服嗎?”

“不是……沒有,那個,你能不能幫我測測心率?”

我隻是想起了時間控製,十九說過脈搏計時是最常用的,但我對自己的身體絲毫不了解,我必須先找到一個標準,才能去練習。

阿塵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可以。”

測試很快就結束,他很淡然地告訴我結果:“七十二次一分,還想知道別的嗎?”

“沒了,謝謝。”我閉上眼睛,感受著冰涼的針頭刺入肌膚。

疼痛是無法避免的,肌肉還在抽搐,但隻有十幾秒是我不能控製的,我全程都很清醒,雖然還是出了很多汗,可比起第一次的生不如死好了太多,現在的疼痛程度像是第一次剛結束的時候,經曆了更痛苦的過程,再經曆輕微的便不覺得有什麽了。

從前滴滴亂響的儀器也都沒有出聲,痛苦消失得很快,雖然後遺症無法避免,我現在更像是進行了一場劇烈的運動,肌肉酸痛無力,卻在可控範圍之內。

阿塵對我的進步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隻是程式化地把我推到了外麵,就自己進了電梯,留下我一個對著空蕩蕩的走廊發呆。

把我帶出來,好歹也把我送回去吧,我腹誹著,這個人看起來那麽嚴謹,做事怎麽沒頭沒尾的,還是說他覺得我耽誤了他的時間,連例行公事都懶得做。

墨家果然是一群奇葩,我搖著輪椅經過房門,又不想進去,這次測試不算激烈,又睡了半下午,現在倒沒覺得多累,隻是有點餓了。

天色更暗了,我出了療養院的門,隻見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即將消失在海天的盡頭,霎那間金光璀璨,天色絢麗如鳳凰的尾羽,又在一瞬間斂了光華,換成了清冷幽寂的冷色調。

風不算大,我搖著輪椅向山下走去,我想見見老黃,和他說說話。

我很快就到了海邊,老黃和十一都不在,海浪拍擊在岩石上,卷起團團白沫,海水變成了暗色的深藍,蕭瑟孤寂。

看來我是來晚了,我記得老黃說過他住在餐廳對麵,回去找他也一樣,就在我準備回去的時候,遠處卻傳來呼喊聲:“大澤!”

聲音很遠,是從左邊傳來,我轉頭看去,隻見另一邊的樹林後,亂石和砂灘交錯的遠處立著一個人,正是老黃。

他怎麽跑到那種地方去了。

那邊除了恣意生長的草木就是雜亂巨大的岩石,海水流過淺灘,撞在岩石上卷起浪花,再向左就是漸漸拔起的懸崖,懸崖下方的岩石就像一座座小山丘般雜亂,裏麵有很多海鳥的窩巢,到處都是鳥糞。

老黃看起來很興奮,對著我揮手:“等我一下!”

我看到他彎腰跳了下去,再也不見人影,但他很快就又出現了,衣服撩起揣著什麽東西,還在冒著白煙,然後踉踉蹌蹌地向我走來。

“你慢點!”

那些岩石很難走,我忍不住喊了一句,老黃小心地兜著懷裏的東西跑跳著,很快就來到我麵前。

“大澤,餓壞了吧,你看我搞到什麽好東西?”

老黃一掀衣襟,我看到他兜住的是十幾個鳥蛋,已經被烤熟了,正冒著熱氣,散發出陣陣香味。

“那地方那麽高你也去,摔下來怎麽辦?”我忍不住開口道。

老黃一臉不耐:“你丫真沒意思,現在越來越像那群麵癱臉了。”

我一怔,老黃說的對,我聽說每個人都會在不知不覺中變成自己討厭的樣子,我很討厭墨家人的模樣,結果連自己也要變成這樣了嗎?

老黃把我的思緒打斷:“趕緊吃,剛烤好的,熱乎著呢,你不知道我掏這幾個有多費勁,要不是那個冰山臉走得早,晚上還真搞不來。”

我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也沒再推辭,就算明天阿川再嗆我也不怕了,我不知自己是真的忍不住,還是單純地怕變成墨家人的樣子。

心情果然會影響胃口,鳥蛋烤得很香,我隻吃了兩個就再也吃不下,老黃也沒勸我,他真的像餓了很久,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十幾個全都解決了,又小心翼翼地把蛋殼丟進海裏。

我看著他做賊一樣的身形很想笑,其實這一切都在阿青眼裏,但我又不能告訴他。

“你今天怎麽舍得出來了?”老黃推著我到了一塊平坦的岩石上,坐在我身邊。

“今天發生了很多事,想和你說說,倒是你,十一怎麽也不管了?”

老黃一擺手:“誰知道呢,今天半下午就被阿川叫走了,我要是還釣魚就是傻子,就去掏鳥蛋了,說實話,老子早就忍不住了,這些天真是餓得夠嗆,我現在聞見海鮮味兒就想吐。”

“半下午就走了?”

我一驚,說起來,下午十九走後我就隻見到了阿塵,他們全都不在,連阿青都有事,他們會不會是在一起做什麽?

“是啊,怎麽了?”老黃轉頭看我。

“沒什麽。”我心裏怪怪的,阿塵還在,不見人影的全是準備參與下一次任務的人,但我被排除了,我免不了懷疑。

老黃也沒在意,他很快就站起來,推著我的輪椅回到小路上:“還是走走吧,整天坐著腳丫子都生鏽了,你不是有事跟我說嗎,啥事?”

我把今天的經曆講了一通,猜水果時的有趣,憋氣時的痛苦,如果是以前,老黃肯定要附和幾句,說不定說得比我還多,但他今天很安靜,就那麽一直聽著,除了簡單的應聲什麽都沒說。

我停了,轉頭隻見他臉色不好,有些疑惑:“你怎麽了?心情不好?”

老黃輕歎口氣:“為什麽他們讓你練習這麽多,還是讓我釣魚?你說實話,我不能參與下次任務,是不是?”

我一驚,慌忙開口:“沒有的事,不,不是,我怎麽會知道。”

我的謊言拙劣到極點,老黃卻沒戳穿,隻是悶聲開口:“天涼了,我推你回去吧。”

氣氛變得無比壓抑,我憋了一肚子的話也都說不出了,我很懊惱,我現在每天的生活非常充實,卻忽略了老黃,他整天坐在海邊做著一件無聊的事,肯定很寂寞。

他把我送了回來,也沒多說就走了,我怔怔地看著外麵陰沉的海,心裏空落落的,自從來到這裏,一切都變了,人不再是從前的人,事也不再是從前的事了。

這一夜是我來到這裏之後睡得最不好的一次,或許是心理壓力太大,我做了一宿的夢,全是光怪陸離的場景,但每一個裏麵都有老黃,夢裏的我或愉悅或悲傷,醒來時卻什麽都記不得了。

我把今天的記號刻上,爬起來洗漱,剛收拾幹淨就有人來了,是阿川,他端著一大盆水,不用看就知道是海水。

“十九呢?”我隨意問道。

“他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會來了,反正也用不著他,怎麽,小爺伺候你你還不樂意了?”

“我哪敢呢。”我的聲音像蚊子哼哼。

“怎麽了?有哪裏不舒服嗎?無精打采的。”阿川斂了笑意,湊近來看我。

我別過臉:“沒事。”

“哦——我知道了,憋氣憋出心理陰影了?”阿川又恢複了不正經的笑容。

我沒否認,我不想說是因為老黃,而且我總覺得阿川什麽都知道,既然他不去提,我何必自尋煩惱。

總歸要麵對,主動比被動更舒服,我支起桌子,抬手就想去端水盆,卻被阿川攔住:“就這麽急?”

“不然呢?”

我真的有點煩,不想看見阿川的臉,既然是例行公事,不如早早結束,我今天隻想安靜地待著。

“就這麽討厭我?我會很傷心的。”阿川坐到我對麵,拉過我的手。

我把手抽回來,想罵他又覺得那正中他下懷,而且我是真的沒心情,悶悶地說了一句:“到底要幹什麽快一點,時間很寶貴。”

他訝異地看著我,沒再說些廢話,一本正經的樣子有點像十九:“成為合格墨家人的第四項基礎就是反應能力,這項能力本應等你傷好後再練習,但現在時間緊迫,隻能提前……哎,我講不來十九那些大道理,直接進入正題吧,我們現在做最基礎的練習,打手背。”

“打手背?”我有些發懵。

“對,就是你小時候玩過的那個,敢不敢?”

阿川笑得很賤,我知道他的反應有多快,我根本就不可能打到他,他是在用激將法。

不管他用什麽辦法我都會妥協,我現在真的很無聊,做什麽都沒有以前的熱情,老黃說的太對了,我真的越來越像墨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