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前世今生

第一百六十四章前世今生

“在我們人間有一種說法,說是活人要是到了三途河畔采下一株曼珠沙華就可以看見自己的前世與來生的景象,不知傳說是否為真?”我不懂女子為何要帶我來這裏,但出於對傳說的好奇,我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那女子不置可否,隻道:“你一試便知。”

我遲疑片刻最後還是決定試試,我采下一株赤蕊搖曳的曼珠沙華,慢慢走到河畔邊上,三途河,又名黃泉,我立在河畔,打眼橫掃環視,大河湯湯,不知這一江黃泉之水從何而來,又向何處奔流而去。

這江雖名黃泉,但江水卻與“黃”並不沾邊,相反,水質清澈,絕未摻雜任何泥砂塵土,不過,江水極深,即使是岸邊,也是一眼難穿,水中幽暗深邃,不見波紋的水麵幾乎成了一麵鏡子。

我看著倒影中灰頭土臉的自己,想到原來自己是以這樣的形象結識的身旁這位美人,心中頓時升起一種尷尬的情緒,我摸了摸鼻子,另一隻手將手中的曼珠沙華奮力擲出。

這朵黃泉河畔的彼岸花劃過一道弧度,正巧落在了我的倒影之中,水麵的平靜瞬間被打破,漣漪陣陣,將我的倒影揉的支離破碎。

“似乎無事發生,”我盯著水麵看了幾秒,並沒有傳說中前世來生的畫麵出現,正想感慨傳說終究隻是傳說時,一道奇異的光影直接映射到我的腦海裏。

一時間天旋地轉,光影變幻,時空交錯。

不知是夢還是幻想,我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嬰兒,裹在繈褓之中,被放入一個竹籃裏,一個身著荊釵布裙餓得麵黃肌瘦女人在喂我最後一次後,將我放在了一個寺院門口。

這天大雪紛飛,天冰地坼,嚴寒隨風入骨,似要凍煞世人。

“娃啊,娘是活不下去了,希望老天爺能給你一條生路,娘願意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他,”婦人低聲抽泣,她衣衫單薄,嘴唇凍的發紫,卻緊緊的抱著籃子,生怕繈褓裏的嬰兒受到一絲來自寒風的侵襲。

婦人聲音越來越低微,我被這一幕所感染,想要聲嘶力竭的呼喊,然而我卻隻是個嬰兒,聲音發出就變成了哇哇哭聲。

這時恰有一個出門掃雪的僧人,他聽到的我的哭聲,也看到了婦人蜷縮著護住竹籃的屍體,他立刻放下了手中掃帚,叫來了寺院中的僧人們。

“阿彌陀佛,世間多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苦也,苦也,苦煞世人啊,”方丈長歎一聲,他抱起我,給我取名叫七苦。

時光荏苒,不知不覺幻境中已經十七年過去了,這年方丈修為圓滿,在誦經中坐寂,方丈佛法高深,信徒極多,因此也為一眾師叔留下了頗為豐厚的香火產業,師叔們為此爭得頭破血流,甚至我也被牽扯到了這場戰爭之中。

我不願見眾人撕破臉皮時那副猙獰模樣,便趁夜裝走幾本經書,奔下山去。

這一年我才知原來山下還是大明朝,當朝的還是大明的第一任皇帝洪武爺。

頭發如同我的心一樣瘋狂滋長,山下的世界遠比山上的苦日子精彩的多,可好景不長,這位洪武爺似乎對和尚有什麽偏見,我還沒有遊曆幾鎮就被抓進了大牢裏。

在暗無天日的牢獄之中,我這才知道原來僧人也會有對於生死的疑惑,對於疼痛的恐懼,以及對於自由的向往。

我哀求,我瘋癲,我發狂,我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螻蟻,就算我死在這裏,這世間恐怕沒人知道我曾來過。

除了十七年前那個雪天裏凍死的婦人,除了十七年來每日查我早課的方丈,這世間斑駁,人心荒蕪,美好最易打破,善良難以存留,難怪方丈要給我取名七苦。

我開始每日虔誠的誦經,我感覺這樣似乎會讓我心中的痛苦,胃中的饑轆減少幾分。

也許是我的虔誠感動了佛祖,終於,在第五個年頭,新任的縣官在複查舊案時,將我從牢裏放了出去。

再次見到陽光的我,眼中溢滿了淚水,這不是光明刺眼,而是我向往光明。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我在河裏洗幹淨自己以及身上滿是汙垢的袈裟後,便馬不停蹄的趕往山上的寺廟。

蛛網結梁,佛像崩塌,這裏似乎荒廢很久,我四下打聽才知,原來我那幾位師叔竟以為佛塑金身為由,大肆搜斂信徒財物,洪武帝本來就對僧人有偏見,他們也是取死有道。

我歎息一聲,走進寺廟,開始一點一點清理起佛像身上的積累的塵垢。

“別擦了,佛若真有靈,他們又怎會見自己身上積滿塵土而不管不問,可見他們自身都難保,你還指望求神拜佛,求他們保佑你?”不知何時,一個白衣僧人站在殿前衝我喊道。

“你也是僧人,怎能說出這樣大不敬的話來,不誠心禮佛,佛又怎知世人需渡,”我怒不可遏的辯駁他。

那僧人手中禪杖重重砸在地上,一股勁風從他周身發出,瞬間將整個寺廟的塵土吹拂了個幹淨。

“這下不用掃了吧,快去做些齋飯,我餓了,”白衣僧人無奈的說道。

我怔住了,這罡風也是人的力量?

從那日遇到那個和尚起,我才知道這世間還有妖魔鬼怪以及修行者的存在,他說我慧根極佳,願領我走進這嶄新的大門。

他叫難藏,是大光明寺這一代的天下行走。

我隨他一起修行遊曆,直到有一天,他說地獄有人等他去渡,而我道行太淺,不可與他同去,他獨自上路,一去不返。

百年後,當我也達到他那個境界的時候,便追尋他的道路來到這片無間地獄,這地獄是一片荒蕪死寂,魑魅魍魎從生,但荒漠中卻憑空出現了一片綠洲,我知道這定是難藏大師所化。

當我找到難藏法師的時候,我才知他竟然效法佛祖割肉飼鷹,他在割肉喂食這些惡鬼,他渾身骨肉盡削,血液流盡,但他臉上卻洋溢著智慧通達的笑容。

“我看到了,他們都可以借我血肉脫離這無盡苦海,我的娘親,我的家人,我看到了,他們正在重入輪回的路上衝我微笑。”他說。

說完,難藏大師便化作一道紅光徹底消散,我知道,他這是大徹大悟,鴻化去了更高的境界。

他的殘留的血肉骨髓化作一陣金光,這道金光刺破了無間地獄亙古而來的黑夜,使這世界從此也有了光明,有一段手骨始終不肯鴻化,我知這是難藏大師特意留下來贈與我,於是我便將它煉製成一隻骨笛帶在身上。

難藏大師的話驚醒了我,原來他是在臨死之前用自己的骨肉來渡自己的父母親人,這又讓我想起了多年前那雪天裏凍得嘴唇發紫,全身蜷縮的婦人。

“我的娘親,會不會也在這苦海中沉淪?”我施展秘法,想要從因果線中找到那苦命婦人的蹤跡,最終所有的因果線都指向這三途河中。

執念太深的人,死後就會被因果線牽扯著,永世無法從這河水中掙脫出來,一個前來拜訪的大妖和我這樣說。

那婦人也在這河裏,她的執念一定就是當年繈褓裏的孩童,也就是我。

於是,我便在這三途河畔結廬,每日虔誠誦經,期望有一天婦人能在我的誦經聲的指引下得到超脫。

也許是一百年,或者是兩百年,又或者是三百年,每日梵音傳唱,在佛光普度之下,地獄都生出了草木,而草木甚至都沾染了佛性生出了靈智,但我卻始終沒能盼來婦人的魂魄。

又過了百十年,我神藏逐漸幹枯,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快要走到了盡頭。

笛聲婉轉悠揚,我最後一次吹起骨笛,便將骨笛埋在那株伴我最久的曼珠沙華的旁邊,雖然她仍是花身,但我已知她已誕生了靈智,笛子上有難藏大師的靈韻,也許能夠助她早日化作人身。

做完這些,我站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向這三途河中。

我終於知道難藏大師為何要削肉飼魔,原來想要衝破這因果束縛必須要拿出莫大的魄力,做出足夠的犧牲。

我也要用的的一身骨血靈魂助那位於我有生育之恩的婦人脫離這黃泉苦海。

黃泉水陰冷無比,水中百鬼橫行,他們撕咬著我的血肉,很快這三途河便被我的血液染紅。

一隻隻青麵獠牙的惡鬼在我的血液中得到淨化,一抬頭,我看到了那婦人升天的靈魂似在對我微笑,至此,此生已了無牽掛。

我懂了苦難大師的微笑。

恍惚中,我似乎開電腦了岸上彼岸花幻化出了人形,我的視野最終徹底漸陷入黑暗。

轟隆一聲,猶如炸雷在我耳邊響起,先前的景象同時碎裂,我捂著腦袋蹲在河畔呻吟。

麵紗女子麵帶淚水,她久久說不出話來。

“一個好長好長的夢,”我掙紮著站了起來,我喃喃道,“原來我的前世是個竟然是個和尚。”

顯然,我還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

那女子卻撲入我的懷裏,她淚流滿麵,喃喃道:“是你回來了嗎,你回來尋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