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秦離

第十章秦離

花園中朱亭下,一襲白衣的漪兒端莊靜坐,指觸琴弦,琴聲起伏。

而少女卻神色憂鬱,心裏頭正在念叨:“今天已是四月初六,都二十天沒見到馭山哥哥了,馭山哥哥去鍛造院做打鐵的活還順利嗎?手上是不是又起了血泡?會不會被濺起的火星燙到?會不會被人欺負?尤其是那個霸道不講理的胡夭,以她那壞名聲,馭山哥哥哪裏不會被她欺負……”

“漪兒,你分心了,音調都快跑偏到天涯海角去了。”

花園中正在賞花的女子微微皺眉,語氣柔和的出聲提醒。

她站著一樹初開的印山紅前,白衣勝雪、腰如束素,亭亭玉立,人與花爭豔、白與紅相映。

女子年紀輕輕,看起來尚在雙十年華,眉似青山黛、眼似秋波橫,鼻若瓊瑤、唇若丹霞。

漪兒停下撫琴動作,望向那女子,委屈說道:“秦離老師,漪兒靜不下心來。”

女子正是三年前將漪兒帶上山的秦離老師,雲夢武院的副院長,雲夢山的第二強者。若隻聞其名不見其人,多半會讓人以為雲夢武院的副院長、雲夢山的第二強者——秦離,至少是個中年女子,更多則會覺得應該是一個高深莫測的老嫗,而實際上,秦離卻是這般年紀輕輕,實在是令人震驚。

秦離微微歎息,氣若幽蘭,隨後輕聲說道:“去吧,他已經來了,在你的住處等你。”

漪兒驚喜萬分,頓時精神百倍,連忙起身往外跑。

秦離搖了搖頭,顯得有些無奈。她對漪兒很是寵愛,如親姐姐對妹妹那般寵愛。

至於馭山,秦離並不關注,也從不與馭山相見,哪怕是雪竹執事向她匯報了馭山劈柴的事、胡屠極有可能收馭山為徒的事,她亦不多問、多有些反應。

其實今天下午馭山早就在漪兒的院子門口等待,估摸著已經等了有個把時辰了,以秦離的修為自然能感知到馭山的到來,但秦離並沒有立即讓光顧著走神、琴練的一塌糊塗的漪兒去見馭山,並且漪兒也不是才走神、琴音才跑調,而是午時過後,漪兒就是這種狀態,且幾乎天天如此,但直到申時末,秦離才出聲提醒漪兒分心了、才同意讓漪兒去見馭山。

漪兒出了秦離老師的院子,飛快的向自己的小院跑去。馭山哥哥的身影已經出現在視線中,少女十分歡喜歡快。

“馭山哥哥!”“馭山哥哥!”

少女的聲音一路傳來,待到跟前,她一個雀躍,撲向笑容燦爛的少年懷中。

馭山張開雙臂護著不讓漪兒摔倒,手中還提著一大包東西,看包裝應該是好吃的糖果點心。

憨憨的笑著,滿臉的疼愛,少年的樣子看起來顯得有點傻氣,但也還算英俊。

少女笑嘻嘻挽著少年進屋。

進屋後。

漪兒讓馭山坐在一把感覺很舒服的藤椅上,藤椅上鋪著軟綿綿的墊子,自己則左左右右忙乎個沒停,一會將茶水遞到馭山哥哥嘴邊,一會往馭山哥哥嘴裏送點心,還一臉關心的不停問著:

“馭山哥哥打鐵累嗎?”

“鍛造院的人有沒有為難馭山哥哥?”

“胡夭凶馭山哥哥嗎?欺負馭山哥哥嗎?”

“漪兒打聽了,胡夭的父親惡得很,動不動就罵人打人,他有打罵馭山哥哥嗎?”

“……”

馭山一問一答,都搖頭說沒有,說一切很順利,也很適應,幹活不累,補貼特別高,讓自己手裏頭有了些餘存銀子,所以順路買了些糖果點心過來,都是漪兒妹妹喜歡吃的。

漪兒抱著馭山哥哥送的糖果點心無比開心。

但同時又很舍不得讓馭山哥哥花錢,嘴裏頭說著不準馭山哥哥下次再買這麽多東西給漪兒,為漪兒花錢。

隨後漪兒暫時離開,去了一趟食堂旁邊的小市場,速速去的、速速回的,買來許多菜,親自動手為馭山哥哥做一桌飯菜。

天黑了不短時間後,這頓晚餐終於開餐了。

馭山含笑將鹹淡不均的飯菜吃得津津有味,漪兒看著馭山哥哥吃,既高興又苦惱,因為自己吃了幾口發現實在是難以下咽,於是苦著臉嘀咕:“早知道不如直接從食堂帶飯菜回來好了,這麽難吃,馭山哥哥肯定吃不飽。”

臨走時,漪兒將馭山送出門口,卻依依不舍不止步,說天這麽黑,要將馭山哥哥一直送到小木屋。

馭山肯定不讓送,可好說歹說,漪兒就是不依。

馭山想了想笑著說到,如果漪兒妹妹送到小木屋,馭山哥哥必然又會將漪兒妹妹送回來,馭山哥哥怎麽可能放心讓漪兒妹妹一個人在黑夜裏走呢?那麽,漪兒妹妹再送,馭山哥哥又送,兩人就隻好你送我、我送你,一直送到天亮了。

漪兒聽著咯咯的笑,終於同意讓馭山哥哥一個人離去。

黑夜裏,馭山走到一個分叉路口,這個路口與漪兒的住處和秦離老師的住處呈三角形,但平時漪兒去秦離老師家並不需要繞到這裏,從漪兒住處有條直道過去。

其實昨天下午馭山就來過了一趟。

正當走到這個路口,耳邊及心田卻突然生出一道聲音。

那聲音告知馭山,漪兒今天要練琴到酉時末,讓馭山明天下午再來。馭山止步望向秦離老師的院子,感覺院子深處有一道目光望向這邊,於是朝著那邊恭敬鞠了一躬,然後提著一大包東西往回走。

昨天胡師傅讓馭山午時收工,並說以後每天都在午時收工,恢複原本的雜役學員做工時製,於是馭山下午有了空閑。

馭山心裏頭第一想到的便是去看漪兒,並買了一大包漪兒喜歡吃的糖果點心,這恐怕是馭山第一次這麽舍得花錢買東西了。

在馭山心目中,漪兒就是自己的親妹妹,不管自己的壓力有多大,都要對漪兒好,更何況近日好事連連,自己以後不但可以按期還上錢莊的欠債,眼下手頭上還餘存了四兩銀子,雖說這裏頭有夭兒學姐的十兩銀子,自己其實還是負債累累,但一想到漪兒妹妹,便舍得了一次寅吃卯糧。

此刻,馭山又在這個路口停了下來。

因為感覺到秦離老師院子深處那道目光又望向這邊。

接著,馭山的耳朵及心田生出聲音,是昨天那道聲音,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讓馭山現在過去一趟。

馭山在黑暗裏點點頭,沿著分叉向右的青石路麵,走向秦離老師的院子。

馭山心中很奇怪,院子深處那道目光的主人是怎麽做到隔著高牆、隔著那麽的距離,並不發出聲音卻能跟自己說話的,難道是一種山上高人的仙法神通?

帶著滿腦子的疑惑,馭山走到院門口。

開門迎接的是中年美婦雪竹執事,馭山躬身行禮,雪竹執事微笑著為馭山指路,讓馭山沿著一條長廊走過去,秦離副院長正在盡頭等他。

長廊中亮著一排燈籠,燈火朦朧,很夢幻很美妙,馭山第一次看到這麽好看的長廊燈火,但心裏頭十分緊張、十分詫異。

長廊盡頭,白衣飄飄的年輕女子身影雖還相距較遠,卻早已在馭山眼眸清晰:她容顏很美,美若天仙,從未見到世間有如此美麗的女子;她顯得清冷,比雪竹執事的氣質更加清冷;她皺眉,似乎不悅,那種感覺到被人看得清清楚楚的不悅;她略有疑惑,目光微凝,那種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的疑惑,並不認為是走向她的少年能夠遠遠將她看得清清楚楚、可感覺卻是來自於少年那雙清澈眼眸的疑惑。

沒想到漪兒的秦離老師如此年輕,之前漪兒也沒說過秦離老師的年紀及相關信息,所以讓人很是不敢相信。

馭山陣陣失神,既緊張又詫異,就那麽一直望著她,從遠到近,忘了將目光移開。

當走到約麽相距十步的地方,馭山止步,目光已然收回。

馭山恭敬的鞠躬行禮,但沒有出聲。

馭山怕自己認錯人,除非已經明確確認對方是秦離老師,否則怎麽也不敢相信身為雲夢武院副院長的秦離老師,便是眼前這位如此年輕的女子,若說是一位老嫗或者至少是位中年女子,便不會這般不敢確認了。

眼前人自然是秦離,秦離看著馭山好一會,目光有些複雜。

她的感覺越來越確定,沒想到以自己的修為,居然看不透眼前這個少年,一個分明尚未開啟修煉之門的普通少年,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漪兒口中的馭山哥哥,雪竹執事口中的劈柴少年、打鐵少年、欠債少年。

秦離沒有出聲,馭山便保持著躬身行禮姿勢,以示恭敬,沒有急著直起身來。

因為,畢竟眼前女子極有可能正是秦離老師,哪怕自己覺得很不可思議。

秦離老師是寵愛漪兒的人,對漪兒好的人,將漪兒帶上山的人,可謂漪兒的恩人。

同時也是破例給了馭山機會、讓馭山成為一名雜役學員的人。

所以既是漪兒的恩人也是馭山的恩人,馭山發自內心的無比感激無比尊敬漪兒的秦離老師。

若不是怕舉動過於唐突,馭山很想行跪拜大禮以謝恩。

人若有恩於己,必謹記於心,他日必報恩。

馭山正是這種人,知恩圖報之人,哪怕自身卑微貧弱,也要用一輩子去報答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