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正是初春化雪，院裏栽的幾棵胡桃樹上還落著些許冰霜。我將餘下的幾簍海棠花研磨釀了西府烈，埋在了土裏，酒香混著泥香，磨合些日子大抵會少一些躁辣。

又落了幾場寒雨，天要回暖了。

本殿下尋思著曬曬太陽。

小白變作獸形在光線足的地方懶洋洋臥著，我搬了些從蒼淩那處要來的戲本子，端了瓜果，在小白皮毛厚實的肚皮上尋了個舒坦的地方，一個紮頭栽了進去。他幽怨地咕噥一聲，挪了挪身子，我伸手喂給他個果子順了順毛，攤開戲本仰著看起來。

唔，一瞧見這麽多字就犯困。

沒撐得了多久，上下眼皮就親熱起來。著實瞌睡了，將書一合，扒拉幾下小白的毛，著了。

正夢著在凡間看的關公耍刀威猛的大戲，卻不知是哪個將本殿下搖醒了。我半夢半醒地睜開眼，嗓音含混：“搖醒我要怎得？”百裏書緩慢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可睡得飽了？”我揉揉眼，支著身子坐起來：“不算飽，你怎得來了？可是有事？“小白吧嗒吧嗒舔著我的手，眼裏要掉淚了，大抵是讓我壓得麻了，我拍一拍他的背，將剩下的果兒都給了他。

百裏撫著小白的腦袋開口：”洛恒回來了。”

我一個激靈顫了顫，小白碩大的身軀也一個激靈顫了顫。這下倒好，困意全無。

算一算，有將近萬年沒見過洛恒了，因著許久未見他，便將他忘到了腦後。如今百裏一提講，是要說一說他。

九虛前後，六合之間，應是再找不出這麽一個仙。是再找不出這樣一個德行的仙。

洛恒是個斷袖，且是個有夫人的斷袖。攤白了講，他是個既能喜歡女，又能喜歡男的斷袖。

而這個洛恒，恰好是本殿下不靠譜娘親的外甥，我和蒼淩的表兄。爹娘因害了病走的早，他努力學本事，混到了九重天，身份也算得上敞亮。

原本為天上九曜星中的紫炁星，師承西方太白金德真君，娶了流沙仙子姬十七為妻，過的美美滿滿。奈何犯了些事被天帝罰下界，百世輪回為無妻無靠無依的乞討漢。要說他是為何事被罰下界，是要講上一番的。

此事一出，天帝下令不準私下再談議。犯者，剝仙位，入畜牲道不得輪回。至於是何事惹得天帝震怒，要從大幾千年十分平常的一日說起。

那日九重天上如往常一般仙光彌漫，芙蕖飄香。這事的主角洛恒登場了。

那會兒的洛恒長的白白淨淨，雖比不上司幽那樣數一數二，但也是個排得上的，大抵是靠著這臉犯下了些風月裏的事。

九重天的大殿下蘇離，就是蘇錯的大哥。聽說是個潔身自好，清雅自律的神仙，對他人也很是謙遜，眾仙都認為天帝定會將帝位傳於這個大兒子。就是這麽一個深的民心的好神仙，與洛恒上演了一番斷袖情深的戲。

事情原委並不複雜，就是蘇離就這一個相交甚好的兄弟。兄弟請酒，豈有不吃之理？於是二人就在瑤池旁的八角亭你一杯我一杯吃起酒來。迷迷糊糊半醉半醒之間，相互攙扶著回了蘇離的寢殿。

原本我也是曉得的，如大哥與司幽一般，你情我願，孤男寡男，幹柴烈火，燒的旺些就罷了。本殿下愕然的是，有了夫人也可以與男子行那事的。誠然的我見識的太少了。據說天帝例行看望到達時，他二人正到情深處，摟抱在一處，衣衫盡褪，用蒼淩的話說就是巫山雲雨到天黑。天帝這一看實是震怒啊，連著七日天上黑雲滿布，雷雨大作。上去就將蘇離打了幾巴掌，倒是將他打醒了些，生生地錘了自己胸口幾拳，覺得愧對天帝愧對洛恒愧對洛恒的夫人以及眾仙等雲雲。自請剝去仙位，貶下凡世永不再得成仙。天帝再怒卻不舍得對自己的兒子下手，那倒黴的隻能是醉醺醺攤在一旁的洛恒，被天帝趕下凡界當了一百年的走到哪裏都遭人嫌的流浪漢。而蘇離也被天帝禁足於寢殿，不過不是他一人，而是同天帝為他挑選了幾位貌美如花的妻妾日日在一處。但這二人的情，依百裏看，著實沒譜。是因著蘇離隻顧了悲痛大道義，沒顧上去為洛恒求一求情，待到他反應來，洛恒早已被值日神踹下南天門，隨後又要捶胸頓足一番。而我對百裏話深信不疑，點頭稱是。

可憐了洛恒那夫人，在奈何橋邊哭的肝腸寸斷，生生地暈過去了。不過後來經過娘家人一番好勸，又改嫁給了一位水君。

時日長了，這事也淡去了。

如今洛恒受罰歸位，想必是沒臉再回九重天了。百世為孤，嘖嘖，天上一日，凡間不知已過去多少日子。不知洛恒現在是個什麽模樣。

百裏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就在前殿，一同去罷。”我跟隨他顛顛去了前殿。

見到洛恒我呆了一呆。

身子瘦弱的隻剩一副骨架，鬆垮垮的一袍掛在身上，怕是能讓風吹跑了，眼窩也深深的陷了下去。凡間這一遭走的，委實折磨了他。年少時我與洛恒的關係還算親近，他這悲慘樣子，我看了很不忍心。

他輕輕地站起來對百裏拜了拜，衝我點了點頭，又輕輕地坐回去。我回想回想他曾經的模樣，實在與現在大相徑庭。麵前這人身上哪裏還有那個溫潤如玉，翩翩公子的味道。

本殿下悵然。

隻聽洛恒聲音輕飄飄的：“多謝蒼距兄留我在此處休養，洛恒此樣不妥，收拾一番再出來用膳。”眼瞧著他最後一步跨出殿門，我挪坐到大哥身邊，倒了杯茶潤潤嗓：“天帝和司命星君太狠了，竟將好好的一個仙君折騰成這樣，唉......“百裏搖搖頭：”我醫術算不上精，開個方子且讓他養著再做打算罷，他現下無依無靠，爹娘也都歸以山河，你們好生照看著。“說完深深地歎口氣。”

本殿下又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