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 禍從天降

1. 一 禍從天降

一禍從天降

“微熹,快下來。”

楊爍總喜歡在女寢樓下大聲叫我,似有意引來無數女生傾慕貪婪的目光。看著他俊美不凡的麵孔,我隻能歎著氣下樓。

“你要叫我姐姐,別人會亂猜疑的。”

“姐姐?這幾年來,你可有叫我弟弟?”他叛逆的反駁我,臉上帶著不屑睥睨的神情。

我無話可說,相識了那麽久,我與那個家之間似乎梗著什麽不可逾越的高丘,這聲弟弟始終也叫不出口。

“說吧,有什麽事?”不想在這問題上和他多做糾纏,我想快些將他們打發走,免得引起一大堆花癡女生不必要的誤解。

“要放假了,媽讓我今年帶你回去,他們想你了,而且家裏你從來都沒回去過。”此刻楊爍看來才微微正經了些。

“我很忙,再有一年就畢業了,過年就不去了,以後有機會再說吧。”我轉身,不想再在這種事情上與他多講,寢室裏還有衣服沒洗完呢,我想快些洗好了,給哥送去。

“我知道你又要回那裏,”楊爍在身後不依不饒的叫道,“那地方有什麽好?聽說那兒的人從生下來到死隻洗兩次澡,一是滿月時,二就是下葬時,窮鄉僻壤的,比家裏差遠了。”

我回頭盯住他,“你說得對,那裏窮,水比油都貴,不要說和你家裏比,跟這學校比都是天上地下。可是沒有那裏,我早就死了。”

楊爍的話讓我很氣憤。我極少這樣主動和他說什麽,從來都是他偶爾來找我說些話,都是些非將不可的事情。像這次,若非母親打電話來,我半年也見不了他幾次,因為他帥,因為他是學校裏女生公認的校草,更因為他是這學校難得的富家公子,許多女生會圍著他轉。他每天約會還來不及,自不會閑著來我這兒碰釘子。

看他怏怏的轉身走了,我知道他定是在心裏罵我不識好歹,我也懶得與他爭辯,跑上樓繼續洗衣服,一邊想著哥。這些年來他實在是太辛苦了,為了多掙些錢,經常幹幾個班的活兒,為了多拿獎金,他總是搶著幹那些別的民工都不願幹的危險工作,隻因為ma的病一天重於一天了。他卻死活不讓我出去打工,我也隻有照顧哥的日常生活替他分擔些辛勞了。

電話響了,我去接,是哥的同鄉。

“高小妹嗎?快到醫院來,你哥從樓上摔下來了……”

彷如一桶冰水從心裏澆下,寒入骨髓,讓我一時隻覺得冰冷無助,外界的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了,隻剩下一份絕望從心底慢慢襲遍全身……

鎮靜,鎮靜,我在心裏強迫自己,哥需要你,在這個繁華冰冷的城市裏,隻有我們相依為命,哥倒下了,我要做他的依靠。

也許,樓層不高呢;也許,摔傷並不嚴重,也許,隻是他們虛驚一場……

出租車裏,我拚命安慰自己,可是沒人比我更清楚,這樣的希望有多渺茫,我所在的建築公司,承建的都是數十層乃至百層以上的摩天大樓,哥做得工作又幾乎是最危險地,許多都是在高空完成,從那裏摔下來,我簡直不敢想象……

我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但他們互不相識,因為我有兩個母親,一個高貴美麗,是商界有名的女企業家,一個蒼老枯槁,積勞成疾,大字都不識一個。一個在我出生時就拋棄了我,一個卻在我尚在繈褓中時便用她最無私的母愛養育並非親生的我,直到十八歲時親生母親找到我……

見到楊爍時,我總想起哥,哥大我三歲,楊爍小我三歲。哥十三歲的時候便輟學四處打短工,為了我能繼續上學;楊爍十三歲時,每天轎車代步,每日的零花錢便夠哥累死累活賺幾個月。楊爍十八歲了,談過的女友足以使家裏500坪的大別墅腳尖貼腳跟的站滿;哥至今都沒談過戀愛,就連和除我以外的女孩子說話都會臉紅心跳,這些足以讓人看到貧富間不可逾越的差距,也讓楊爍可以不屑的諷刺我不識好歹。

出租車奔至醫院,哥正在手術室裏,他從十幾層的樓架上掉了下來,生死未卜。一個三十歲許經理模樣的人卻拿著合同找上了我。

無論曾經哥是怎樣的勤快和任勞任怨。現在,他都極有可能成為一個無用的人,一個農民工而已,微不足道,他們想一次ing甩tuo了這麻煩。

五萬!我看著合同上的數字,隻覺一陣虛tuo,在這個美麗繁華的海濱城市,五萬塊不夠一個貴婦人為一次晚會買一套法國名家設計的晚禮服,他們卻要用這買斷哥的一生,我自不會答應。

許是看我態度堅決,又有幾個同鄉一起等在手術室外,那個人也不敢多做糾纏,告訴我明日再來就怏怏而去。我不願理他,任他在耳邊喋喋不休再到離去,恍惚的仿佛是在做一個可怕的噩夢。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似乎很長,又似乎很短,像是經曆了幾重天地,才終於看到手術室大門上的燈暗了下來。

哥的手術很成功,使他暫時擺tuo了生命危險,因為沒有足夠的住院費,哥從手術台下來,隻觀察了一會兒就由加護病房轉到了普通病房。看著哥身上插滿各種管子的模樣,我隻感覺心裏眼裏都是滿滿的苦澀,這還是那個曾經一直保護在我身邊的哥嗎?這還是那個強健壯碩的哥嗎?不知道等他醒來後,我還能不能看到那熟悉的憨厚的笑容……

陪同哥一起來的工友都紛紛告辭而去,他們明天還有工作要做,而每個人都背負著養家糊口的責任,能在這時候來看看哥,從微薄的工資裏拿出一些幫哥交上押金就已經足以讓我感激不已了,畢竟,我們的力量是那樣薄弱,撼動不了這個城市的規則。

送走他們,我留在醫院裏,等著哥醒過來,想讓他一睜眼就能看到親人在身邊,這多少是個安慰。

一夜無眠,我打電話給同寢的姐妹們知曉一聲,因怕電話吵著了病房裏的其他人,我出了病房到走廊上,卻意外yu見了同校的學長江顏遠。

記得我大一入校時,負責接待的便是江學長,他長相清雅,待人接物十分熱情周到,開學後也對我十分照顧。所以縱然我心情不好,他跟我打招呼時,我也勉強打起笑臉應對他。

“微熹,你怎麽在這兒,不舒服嗎?”他微笑著問我,顯得彬彬有禮。

“沒有,我在照顧我哥,學長,你怎麽一大早就到醫院了?”我禮貌的問他。

“我現在在實習期,公司派我來處理一些事情,沒想到能碰上你,學校裏還好吧,有沒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他依舊是那麽熱心,還不待我推tuo,昨日那個經理模樣的人便夾著文件奔來,“副總,您已經見過出事民工的家屬了?對不起,早上堵車,我來遲了。”

聽了他的話我大致明白了,曾聽同寢的水彩兒說過,江顏遠學長亦是富家出身,雖不及楊爍身世顯赫,人盡皆知,但也是極好的金龜婿人選,最重要的是江學長為人沉穩,性子內斂,,沒有楊爍的浮躁,更不會出風頭到恨不得世人皆知的地步,很易讓人生出安全感來。我當時聽了,一笑置之,現在想來,也許,處理哥哥的事便是他的父母長輩要他在商界曆練的開始。

“原來學長因公而來。”我靜靜地道,這我可以理解。畢竟人活世上,總不過名利二字。我從小受盡了貧窮的苦楚,與哥剛來城市的時候更是與這裏格格不入,鬧了許多笑話。想來,那些有錢人為了不從高高在上的位置摔下來,總要冷漠一些,保證自己的權威。就連親生的母親,都可以為了能專心打拚出自己的事業而狠心拋棄自己的繈褓中的女兒,又怎麽能要求其他人太多呢?

這個世上哪有人能真正的清高,各自立場不同,倒是可以理解!

“微熹……”

“姑娘,”

江學長和那經理一同叫我,學長似yu對我解釋什麽,但礙於什麽,呐呐的說不出口來,那經理倒是詫異的看了我們一眼,看樣子,他覺得就算我與學長熟識,那也沒有什麽,公事公辦就好,完全沒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我朝那經理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姑娘,你還在上大學是吧!我們公司的意思是將錢一次ing結清,五萬塊是以往的慣例,當然,鑒於員工的日常表現和意外傷害程度我們也會適當給予撫恤,看在我們副總的麵子上,如果對目前的價格不滿意,姑娘你盡可以提出來大家好商量……”

他一臉恩賜一般的打著官腔,彷佛是給予了我們多大的恩惠,我知道,在這些人眼裏,一個民工的性命,大概是最廉價的東西了。

可是,我卻決不能接受這恩賜般的侮辱。

“商量?你們能給多少?”雖然在盡力的克製,但他漠然的語氣還是讓我憤怒,“我要百萬,千萬你們給嗎?一個農民工受傷對你們來講根本不是什麽大問題,但對我們來講卻不一樣,兩位還是請回吧,這事等我哥傷好了再說。”

那經理一愣,顯然是沒料到我並非像尋常的民工家屬那樣好欺負,隻要一哄一嚇,什麽都由他們說了算,他略略頓了頓,才道,“姑娘,我們有話好說,隻要你開得價錢合理,我們會考慮看看。你看,我們商量商量,將事情解決了,對我們都好,我會在公司為你們爭取最大的利益的……”他在耳邊喋喋不休的讓人心煩,我別過臉不願看那副奸商的嘴臉,卻瞥見江學長一臉為難的站在一旁,臉上羞紅,似對這些事情完全沒有經驗,對我這個學妹又拉不下臉來。

哥的主治醫師來例行檢查,我去問哥的情況,也借機躲開這讓人討厭的奸商。

“他算幸運的,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還能保住性命,”見慣了生死的醫生,話語中也盡是漠然,“因為正在建設的高樓的四周搭有防護的鋼架,所以一定的緩衝了患者下降的時的衝力,但是也因為這些鋼架,在患者下降的過程中造成患者全身多處骨折,軟骨挫傷,許多器官也在撞擊中受到傷及,我們盡力救治,雖然撿回了一條命,可是還是要做好準備,患者極有可能全身癱瘓……”

他之後說得什麽話,我在也聽不到了,隻剩下那四個字縈繞在我眼前,揮之不去,

全身癱瘓!難道哥的命竟是這樣的苦,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是做牛做馬,任勞任怨,他連一天的好日子都沒有過過,他還沒有談過女朋友,連戀愛的感覺都不曾嚐過,他還沒等著我畢業工作,盡力讓他過上好日子……

上天何其殘忍,竟連哥唯有的健康也要剝奪。媽隻有這麽一個兒子,若讓她知道了這一切,該怎麽活?

“還有,昨天送病人來時交的住院費扣除手術費用後已經沒有多少了,按照醫院規定,費用透支就要停藥了,家屬要做好準備,不要出現這種情況,以免耽誤了治療。”說完,主治醫師記錄下儀器表上的幾組數據,如來時一般毫無表情的離去。

等我從打擊中恍惚回過神來,正見到那個經理來不及收起的笑容,他以為我們急需用錢又無路可走,不得不答應他們的條件了。

原來人世,一直是這樣的冷漠,在我二十歲的時候,又再一次感受到了這樣寒徹心扉的冷意。

這是我的第二本作品拉,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