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墮落的刑警

第7章 墮落的刑警

他是在嚇我嗎?我真被他嚇到了。

他仿佛知道自己達到了目的,說完話後,灰暗的眼皮悠悠將攝人心魂的眼珠囚困,恢複了那種陰森的平靜。

我心裏炸開了鍋。他的意思非常明確,要是不離開的話,必死無疑。可為什麽要聽他的,他是一病人,就算是魔症,依然不是個正常人。

我竭力收回心神,感覺渾身都酥了。他沒有再睜眼的跡象,就像個死人,連呼吸都看不出。可這段木頭給我的壓力太大了,我感覺胸口悶得厲害,剛進屋一會兒,我的情緒就被他完全控製了。說是壓抑吧,不如說是被他那種魔性嚇到了,反正心裏莫名的難熬,就想火速離開他,但我剛要挪步,又猛地被他脖子上掛著的飾品吸引了。

因為紫色的掛繩短到勉強在他脖子上繞了一圈,所以飾品特別突出。一顆妖紅眼球,被毛線粗的紅線編織其中,雖然隻能透過繩結看個大概輪廓,可那亮晶晶的眼球仿佛在滴溜溜亂轉,因為顏色妖紅,看上去似火的燙人,又有磁鐵般的吸引力。我突然覺得這飾品十分不祥,病人就像被它吞噬了魂魄,隻剩下一具軀殼而已。一條信息突然出現在我腦海中,它在燃燒病人的生命,散發出這豔麗的光澤。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生出這個離奇的想法,隻是心裏像是突然灌了鉛。當我拉著幾噸重的雙腿回到另外三人身邊的時候,何達突然站了出來,他神色不動地說:“大便護士你剛剛認識了。這位是劉誌斌,主要負責這次案件的偵破。”

“案件?!”我心中一凜,再次確認,“你們是來辦案的?”

“確切的說,這案子其實局裏已經歸檔多年了。”何達說得很淡然,但一絲不容察覺的惱恨遊走在他並不平坦的額頭。

“你是說,他曾經犯過事?”我的注意力又被牽回了病床上。

“跟你想的不太一樣。你先坐,我慢慢和你解釋。”何達動作遲緩。

我被何達半推到了皮質沙發上,史明傑知趣地站了起來。劉誌斌惺惺作態地朝我點頭,似乎有和解之意,我的心思不在這裏,沒搭理他。

何達先給我倒了杯白開水,然後坐在了我身邊,“確切地說,這事發生在六年前。那時候我剛畢業,家裏托人給分配到了市局。我年輕氣盛,跟著的師父也是個妖孽,什麽大案要案我們都敢接。他那時候已經幹了二十多年刑警,推理和邏輯性是他的拿手好戲,加上我這個莽夫配合,就沒遇到過壓手的死檔。直到我們接手了西山案件,那份榮耀和自信統統棄我而去,同時拋棄我的還有他……”

我急迫想要知道病床上魔症的信息,或是說想知道我有沒有危險,所以我不顧何達迷離的眼神,皺眉打斷他說:“我不想知道你怎麽了,隻想知道他怎麽了。”

何達強顏歡笑,但你能注意到,他餘光從未與病床脫節。他拍拍我的腿,“你脾氣太急了,一宿呢,多知道些沒壞處。”

“你可拉倒吧,剛才他讓我馬上離開這糞坑,你要是再不說重點,我可待不下去了。”我並不是個毛躁的人,但這情況詭異,我不可能跟他拉一宿家常。

“真慫!”劉誌斌不屑地瞥了我一眼,站起來就走,那嘴撇得像八萬似的。

我當時就急眼了,“你再惹我,腦袋給你打放炮嘍!”

“得了,得了!”何達邊拉我,邊給劉誌斌使眼色,“說重點,說重點。”

我這一天心裏總覺得莫名其妙的不安,胸口堵得厲害,煩躁不已,還真想在劉誌斌身上發泄一下。可他似乎對何達非常順從,不然也不會眼瞪得像核桃,還是喘著粗氣走向了史明傑那裏。

這時候突然出現敲門聲,何達欲言又止,躊躇著過去。他先從貓眼看了看,隨後打開防盜門,從門縫接過了什麽,又猛地將門關上,鎖死後,他又快步走了回來,同時已經把東西揣進口袋裏。見我眼神好奇,他輕輕拍了兩下口袋,對我說:“是你們院長苟大山,他把防盜門所有的鑰匙都給我送來了,這下好了,除了我們四個,誰也進不來了。”

我心中一緊,“要打仗了啊?防禦級別這麽高。”

“比打仗還要命,打仗你能看到敵人,而我們要防備的卻是看不到的東西。”他歎了口氣,有氣無力地說:“我要是說這裏鬧鬼,你信嗎?”

“少扯淡。還警察呢,鬼這種事你也信啊。”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真沒想到這話是從穿警服的人嘴裏說出來的,三觀不正,政審肯定跟鬧著玩一樣就通過了。

偏偏我這話剛說完,就聽到一陣“嘶嘶”的聲音,聲音不大,可在安靜的房間內顯得特別清晰,特別幽怨。似乎是從門口方向傳來的,就好像有什麽東西想進又進不來,正在幽怨地撓門呢。

何達見我警覺起來,哈哈一笑,搖頭說:“不是不信嗎?”

我仔細一聽,也聽出這響動似乎非常熟悉,同時嗅到了一種刺鼻的味道,心中稍鬆了口氣。“廢話,我老祖宗是猴子,他們聽到異響就要本能的避開,不然也不會有我了,都是基因裏的東西,怎麽了?”

何達並不像個年輕的警察,笑容很是敷衍,“早晨就去找人,現在才來,焊工這麽不好找嘛。”他怪異地看了病床方向一眼,“再焊道柵欄,全部封死,我看你怎麽出去,要是你能從這罐子了飛出去,我就陪你去死。”

我聽得糊裏糊塗地,揉著雞皮疙瘩問他,“什麽情況?他要幹嘛?”

“確切地說,不是他要幹嘛,而是有什麽要帶走他,雖然我也是無神論者,不相信鬼魅,但我隻能先把它看成鬼。”

“既然你不信,就應該往人為上查……”

“不是我不查,實在是捋不清頭緒。西山療養院,在我們局裏又稱為死亡療養院,死亡指的不單是病患,也有醫護人員和其他人員。很多老刑警都來查過,可無一不是搖頭離去,這鬼任何痕跡都不留下,你讓我們怎麽查。”

何達眼睛雖小,卻非常悅利,好像箭一樣瞄準著遙遠目標。但此時,我從他臉上看到的全是無奈和頹廢,這案子可能已經成了他的心結,估計這也是他今天在這的原因。我不知道他曾遭遇過什麽,但我很清楚他今天必敗,因為一個不敢奢望勝利的人是很難取得勝利的,他現在已經敗了,而且是慘敗,因為他那一顆心早就投降了。

我不太關心警察是否墮落,這與我毫無關係。偏偏這警察跟我是一個團隊,不論這個牽強拚湊的團隊要做什麽,這已經投降的隊長很容易將整個團隊引入萬劫不複之地,所以我必須考慮一下,我自己能否承擔慘敗的結局。

他見我不說話,自顧自地說:“這屋子很怪異,總在團圓夜死人,有時是一人,有時是多人,死因相同,溺水而亡,時間可追溯到建國初期。”

“你可拉倒吧。”我覺得他在說鬼故事嚇唬我,便直言不諱地反駁他,“這麽多年,就算一年一個人,得死多少人了,外界能一點不知情?”

“你計算出了些誤差。我和我師父來查的時候,搜集過不少資料,還有很多西山的死檔。56年這裏沒被建成療養院的時候,每年就都有死亡記錄,而且人數時多時少,隻是那時候的記錄非常潦草,也沒有確切地日期。到了92年,國家出資改建成西山療養院,從那個時候開始,每年都有溺亡的人,時間上看似沒有共同之處。但稍有留意就能發現,無一例外都是發生在月圓夜。從那年開始,從未間斷過,至少要死一個人。”

我看他表情誠摯,便問:“都是什麽人?”

他深出了口氣,“死者身份沒有共性,有時候是療養院的患者,有時候是醫護人員,有時候是來附近遊玩的人。可這些人在案發前都會精神恍惚,出現同一個幻覺,在那種詭異的幻象指引下,他們表現出來的是自殺行為。”

“你懷疑是鬼附身?”我隻能按照電影橋段猜測。

“這幾年我把能想到的都分析透徹了,具體是不是鬼附身,今晚就能揭曉。”正如他所說,他看上去並不自信,或是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鐵定會輸。

一個警察如此懦弱,讓人不寒而栗,但我覺得解決起來很簡單。“既然年年都死人,為什麽不關了這裏?”

何達古怪地一笑。“這就是外界不知情的原因,每一任局長都知道哪裏的菜好吃,哪裏的小姐年輕嫵媚,卻不知道自己轄區內發生了什麽事。況且就算知道,為了名譽和功績,肯定封鎖信息,當做自殺結案。更何況療養院是你們苟院長的,為了避免經濟損失,他隻能向我們求助。”

這解釋倒是符合這個時代的道理,但我還有疑問。“我聽你說從92年開始每年都死人,死因都是溺死?”

“對呀,這就是無跡可尋的原因。黑靈潭你知道吧?”

我點點頭,“在西山背後,麵積沒多大,環境一流。”

“聽說過那裏淹死人嗎?”他又問。

“聽過,雖然潭水清澈,但深不見底……”說到這裏,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何達苦笑說:“如果你還能記起幾件那裏的溺亡事件,就不難分辨了。死者都是成年人,到現在為止,還沒出現過任何一個兒童。相比別的野遊地,年齡段就說不通吧。很多年了,無論怎樣防患,被選定的人第二天照樣浮上黑靈潭,邪惡至極。”

“全是療養院的人嗎?”我問完,史明傑也把脖子伸了過來,這段時間他一直認真聽,不像劉誌斌那樣抓耳撓腮的。

“不都是。有幾件非常離奇,初夏來黑靈潭遊玩,失蹤幾個月後,照樣在準確時間溺亡。”

我思考了一下,覺得還是別招惹這邪惡的東西為妙,忙追問:“那我們的目的是?”

“守著床上的人,他叫夏阿強,原本是這裏的男護,三個月前逐漸出現異常行為。他肯定就是被選中的人,不出意外,今晚會有人把他帶走。”

“我去!你沒開玩笑吧?!”我真沒辦法相信,盡管我身上已經兩層雞皮疙瘩了。

何達歎了口氣,“你覺得我像是開玩笑嗎?”

其實不用他說,光從他不斷吐咽口水的表情,我就能夠體會他心中的無奈與彷徨。我猛地意識到,療養院之所以高工資聘用我,是因為他們急需一個身強力壯的人。療養院的工作者都知道這裏鬧鬼,誰敢來,所以才會請我和大便配合警察守夜。現在回想起來,門衛王大爺也是知道此事,才會苦口婆心的“轟”我走。我倒好,硬衝了進來,還朝他扮鬼臉來著。

鬼附身的事情我不信,但聽了這事總覺得渾身不自在,躺床上那家夥又說讓我立即走,這無形中增加了我的心理負擔。鬧了這麽多年“鬼”,警察都搞不定,我總覺得此時更需要個持劍的道士。思來想去,為了這一天的工資,實在沒必要冒這風險。想走,需要費些口舌,或是要動手才行。此刻,門外已經靜了下來,不管是怎麽加固的,反正已經焊好了。我扭頭看了一眼窗戶,那裏的護欄能困住獅子,心裏越發不是滋味。再一看擺鍾,剛好五點鍾,但它卻沒有像其它擺鍾那樣發出“咚咚”的整點提示。它不提示,光線逐漸變暗,警告之意明顯。

何達雙眼空洞,眉頭褶皺得像搓板,似乎陷入了某種痛苦的回憶。我用手捅了捅他的硬腰,他才渾身忽的一顫,驚驚乍乍地看了看我,“怎麽了?”

“我可以說實話嗎?”我盡量擺出聯合國會議的莊重表情。

“確切地說,我也不喜歡愛說謊的人。”他一下提起了精神。

我點頭,認真地說:“我生活窘迫,來這是為了掙錢的,不是來玩命的。”說到這裏,我沒繼續下去,隻是淡然地看著他。

他默默地點頭,癟嘴說:“是我出主意讓苟大山到人才市場去招新人的,因為新人無懼,對於西山事件不了解……”

“但你是個正派的人,心裏過意不去,才會事先全盤托出。”

“還有一個原因,我看你是個另類,身體壯實。不提前說,怕你過於自信,導致輕敵。”

我沒心情和他討論這些,皺眉對他說:“好奇心我有,但再好奇也會被恐懼壓製。正義感也有,也很想幫你,可命就一條,我不玩,也玩不起。還有就是,我還有個願望沒實現,我得建個家。”

何達咂咂嘴,低頭不再與我對視,“我也是……”

我聽不懂他想要表達什麽,是說恐懼壓製了他的好奇心,還是他不想死,或是說他三十幾歲的人還沒搞過對象。但這些都與我無關,我同情他,可刑偵工作不是我的職責,我隻是個孤零零的小市民,既不聰明,也沒有什麽特殊能力,就算我參加,也未必能破案。所以,任他雙眼流露出的是鮮血,我還是聳肩表明了態度。

“幫幫我。”他臉上寫滿了無助,伸手拉我衣角的時候又換成了祈求。

我不知道他為何非要我在場,但我不得不告訴他,“你性格有缺陷,別總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我從小就十分確定一件事,想要什麽…自己拚。”

聽了我的話,他好像恍然大悟,之後試探性地說:“你沒親人。”

在這一刹那,我的心仿佛被劍插了一下。他見到我的表情,擺手說:“這不重要,但你總該有朋友。如果我們早就認識,成為朋友,你會留下。”

我開始有些佩服他的執拗了,嗬笑了兩聲,“目前為止,我沒有任何朋友,隻有一個兄弟,命都可以給他,但我相信一點,他不會讓我往火坑裏跳。”

“所以我們成不了朋友,更成不了兄弟。”他似乎非常失望,出神地看著我,表現出些許遺憾之情。“未見你之前,我完全生活在我師父橫死的陰影裏,已經失去的太多了。不論如何,你這朋友我交定了,今晚結束,不管有沒有結果,我都會盡快忘記西山的一切,做一個自由的生命體。”

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不是來交朋友的,更不會因為交個朋友而承擔風險,所以我的臉色肯定是灰暗的。但何達裝犢子一樣看向病床,好像並擔心我做出後續努力。

這時候劉誌斌走了過來,陰冷地瞪著我說:“要不是在門口看你膽子不小,我也不會讓靜怡把你接進來了。看來是我眼拙,可你想臨陣脫逃,已經晚了。”

何達見我欲起身,忙扶住我打哈哈,說:“誌斌是市局特派的西山調查組組長,這次任務歸他負責。我本來早就在後勤工作了,我們是戰友,算是他邀請我來的。我們也不是沒人性,可你應該聽他詳細說說,或許聽了之後,你會改變想法。”

其實不用他勸說,我深知已經步入虎穴,離開是很困難了。但不知道為什麽,我看劉誌斌總覺得心煩意亂,或許是他那第三隻眼實在怪異,使我產生了排斥感。

劉誌斌也不是善茬,死盯了我好一陣,才緩了口氣,冰冷地說:“不是不讓你出去,你也看到了,這間屋子全部焊死了,沒人幫助,咱們誰都出不去。因為鬧鬼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我沒讓太多人牽扯進來,C區現在就我們五個人了。就算我現在讓同事找焊工來破拆,有人敢來的情況下,估計十二點之前你也沒希望出去。”

“就是,半宿和一宿沒什麽差別。”何達朝我點頭,持鼓勵性地眼神說:“再說你也不相信有鬼,就當是打一宿牌不就得了。”

“還有一點你肯定在意。”劉誌斌用手揉著額頭的紅痣,邪笑著說:“昨天靜怡把你的簡曆交給我了,我查了你的情況。隻要你肯留下來,我讓苟院長跟你簽個長期合同。你不是還有個‘鐵磁’外號叫惡少嘛,他現在吃不飽穿不暖的,隻要今天抓到鬼,我把他弄到我們局裏工作。你考慮一下吧。”

劉誌斌前麵的話就是一股臭氣,後麵的籌碼真的撥動了我的心弦。惡少自幼的夢想就是當一名軍人,不知道是因為部隊有吃不完的東西,還是他真的有顆愛國的心,遺憾的是,因他是個骷髏精沒能如願。如果劉誌斌真能把他弄到市局工作,就算是個文員,我估計他也得把嘴角樂開叉嘍。

事態明了。正如劉誌斌所說,外麵早就聽不到聲響了。我現在就算打死他,沒人解救的情況下,恐怕也是出不去這房間的。再者說了,就算這房間裏有鬼,兩位警察身上的皇氣也給它嚇跑了。熬一宿也沒什麽的,把心態放平和就好了。

何達見我動容,忙趁熱打鐵。“咱們四個分兩組守衛,等那個鬼現身。隻要夏阿強能活到明天早晨,我保證你兄弟一準能到市局工作!你和大便兄弟功不可沒,我這幾年也有十幾萬存款,到時候都是你們的獎金。”

我毫不猶豫的相信了何達的承諾,恍惚間已經看到了惡少撇嘴笑的模樣。一頓之後,我皺眉問何達,“你就這麽確定他會來?”

“確切地說,隻能算是猜測,由我多年對西山事件的推理而來,這鬼絕不會因為我們四個而妥協,313他今天肯定會來。不知道結果如何,但我已經有了些眉目,現在就等他現身吧。”

“他來了會怎樣?”史明傑不知何時已經湊了過來,突然顫音發問。

何達朝他冷冷地一笑,“他死!或者我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