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黑乎乎

第56章 黑乎乎

史明傑抱著骨灰盒下了車,看到大門敞開,遲疑著領隊往進走。

眾人魚貫而入,馬上站了一排木頭,當中有幾位肯定是一臉黑線的。

我按他們的視線回頭一看,才想起來忘事了。

靈棚裏蠟燭倒了,香爐滾落一旁,連遺像都扣在了供桌上,就像他爸餓了,在那吃供品一樣。

惡少啃著貓腿,更像在搶著吃。

就這時候,裴根不合時宜地從廚房衝了出來,因情緒激動而沒看清狀況,張嘴就罵:“你個餓死鬼,連大料都沒給我剩,也不怕雷劈死你!”

他這一吼,把眾人的目光吸引了去。

史明傑一見他,臘青的臉瞬間就抽搐了,若不是老裴攔著,骨灰盒肯定會咂他腦袋上的。

他似乎也很害怕史明傑,別看暗地裏敢罵史明傑是日本人,可見了麵,他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我都沒反應過來呢,這小家夥橡根出弦的冷箭,急速從人群中穿了過去,他的速度不比被他砸死的黑貓慢,眨眼功夫就沒影了。

大夥都是一愣。老裴為了給他孫子轉移話題,將煩膩的眼神對準我和惡少,“臨走時候都說了,門不能開,你看看,孤魂野鬼衝進來,把靈棚都弄這模樣了,死者不安啊!”

“滾尼瑪的!”惡少把啃幹淨的貓骨頭砸了過去,骷髏眼瞪著揉臉的老裴,一指跑出去的裴根,“還不是你孫子幹的好事,不知道他怎麽打開的門,然後又扔進來一隻黑貓,拿著半塊轉頭就在院裏追,我們隻能攔著他,又不能打他。”

他精準的將屎盆子扣在了裴根頭頂,又開始撕扯另一段貓腿。

老裴原本被砸蒙了,史明傑陰鬱的眼神讓他反應過來,他不好意思地說:“回去我揍他一頓。”

他一下把複雜的問題簡單化,史明傑卻沒能找到出氣口,牙齒咬得咯咯響,什麽也沒說,上前把骨灰盒放在了供桌上,扶起了遺像。

我心裏有些納悶了,看他表情,略帶死爹的憂傷,可之前猜測他爸應該沒死,現在看到他這表情,讓人不得不相信他心中愧疚,痛失親人。

目前這情況也沒法打開骨灰盒,看看裏麵裝得到底是什麽,況且就算讓你看,頂多能看出是不是灰,絕對無法分辨是不是他爹的。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惡少捅了我一下,那意思讓我別露出疑惑之情,靜觀其變。

本來也是,史明傑若真是鬼,無論他以後怎樣隱藏自己,隻要我持有警惕性,就很容易拆穿他的陰謀,等到時機成熟後,就可以拿下他。

那就沒必要瞎琢磨了,接著看白事吧。

骨灰在靈棚放了一個多小時,老裴認為時間剛剛好,讓史明傑又抱了起來。又是引路錢,又是口頭叫魂,把骨灰抱到了墳地,隨之還有我扛去的紙驢,惡少拎去的童男童女。土坑早就挖好了,骨灰放進去就填出了個小墳頭。

這期間,我一直觀察喪期家屬的表情,雖然他麵相不好,但始終一滴眼淚也沒流出來。而且,他爸的喪事也太簡單了,和我來之前的想象,差了幾十個親朋好友、花圈和更多的白紙、紙錢,或是眼淚和嚎叫。

那死鬼到療養院找過幫過忙,又在靈床上和我說過話,以至於我無法判斷他是不是真的死了。這種半信半疑的心理作怪,使我感覺這簡單的葬禮氛圍更加壓抑。

事情結束後,我們回到他家歇了一會,很快就決定連夜趕回北京。交通工具是老裴輸給惡少的奧迪車A6L。

不僅我們三個,老裴雖然願賭服輸,卻非得腆著臉帶他孫子坐蹭車。

惡少不拘小節,罵了兩句就默認了。

老家夥還挺麻煩,又回了趟家,等了半個小時,隻拿了一個釣魚的竿包回來。

我有些好奇,就假意幫他裝進後備箱,想要接過來,摸摸裏麵到底是什麽。因為他釣具不齊全,所以竿包就是個包,裏肯定不會用來裝釣竿。

果不其然,他驚慌地躲開我,說著客氣的話,把竿包塞了進去,很快把後備箱關上了。

竿包沒摸到,可我看到了後備箱裏有幾套車牌,就問他:“假牌子?”

“包括車上的,都是假的。”

“我去!這車不是偷的吧?!”我難以置信地問。

豈料他很淡定地點了點頭,“這個,趙兄是知道的。”

我扭頭看向惡少,他示意我的確如此。

我感覺頭都大了,要不然來得如此容易,原來是來路不正!

惡少沒有駕駛證,非要讓我來開。這麽好的練車機會,我也推脫,便坐在了駕駛座上。老裴坐在副駕駛指路。史明傑和裴根一直大眼瞪小眼,惡少坐在了他們中間。

車雖然是偷的,可畢竟九成新,開著還蠻舒服的。但開著開著,平靜的路線就有了波瀾。

因為我們走得急,下午又是晴空萬裏,沒考慮天氣。傍晚時分,烏雲瞬間鋪天蓋地,一道道刺眼的閃電突至,大雨瓢潑而下。

老裴也沒指示我上高速公路,一直穿插在鄉間公路上。雨越下越大,等雨刷器無能為力的時候,透過白茫茫的車窗,依稀能看到的就是近處的小山包,應該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想找個小旅館暫住都沒有。

頭頂炸雷滾滾,震得人魂不守舍,車內不安的氛圍開始濃重了起來。

惡少開始埋怨老裴瞎指揮。

老裴褶皺的灰臉寫滿了難為情,“我一年走這條路十幾次,也沒下過這麽大的雨,我也是好意,不走高速省錢,再說這車也走不了正道!”

“別掰扯這個了。”我雙眼緊盯著擋風玻璃,但透過白霧看路太難,於是思考著說:“雨太大了,跟潑的一樣,隻能模糊的看出大概路況,你先想想這附近有沒有旅館什麽的,哪怕找個能停車的地方都行。”

“別往前開了,停路邊得了。”惡少提議說。

“可不敢這麽說,這是單行路,咱停路邊,雨有下這麽大,後麵來車根本看不清,還不給咱撞溝裏去。”史明傑馬上反駁說。

大夥都一籌莫展的時候,老裴眯縫著眼往前看了看,似乎想起了什麽,老成地抹了下八字胡,“唉,你開慢些,前麵應該有個丁字路口,左轉,再開十幾分鍾,右手邊就有個小旅館了。”

我趕緊放慢速度,緊盯著左邊看。不一會兒,就看到了一個丁字路口,隻是這拐過去更荒涼。於是我就停了下來,問老裴:“是這路口麽?咱進山啊?!”

他眼神不太好,爬到我這邊,用袖口擦了擦車窗上的哈氣,扒著脖子看了半天,才點頭說:“就是這條路,看上去是上山的路,其實上了坡就看到了,是一條很寬敞的直路,路邊的楊樹都很高,能當成參照物,開著輕鬆些。”

我心裏還是沒底,不想再返回來,問他能確定不。

就這工夫,從後麵來了一輛車,也是開著遠光,打著雙閃,長按喇叭。到這個路口同樣踩了腳刹車,馬上就轉了過去。

老裴見了,示意我跟著前麵的車。

我覺得也對,像這種狂風暴雨的天氣,是個司機都在找停車的地方。隻要跟上前麵這輛車,就算找不到旅館,也應該能找個安全的地方歇一下,避過這段惡劣的天氣。

正如老裴所說,過了大坡後,路開始寬敞了不少。路邊的楊樹的確可以當路標,直徑都在一米左右,有些甚至要有一米五。而且樹幹都塗有白石灰粉防蟲,確實比之前那空曠的小窄路開著舒服了一些,最起碼不用擔心開到溝裏去。

但有一點讓人非常揪心,楊樹的樹杈很脆,被勁風一抽,連枝帶葉“嘩嘩”的往下掉。有時候手腕粗的枝幹突然砸到擋風玻璃,幾乎都要把我嚇背過氣去。

不僅車頂冷不丁的聲音嚇人,路麵上的枝幹根本就看不清,猛地壓在上麵才能發覺,就好像壓到了人或什麽動物,“咯吱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

前麵那輛車開得越來越快,似乎也是非常害怕,就這麽愣頭愣腦地往前衝,很快就和我們拉開了距離。

他越是這樣,我越感覺他對這路況比較熟悉,不然的話,有個小彎也能要了他的命。於是我將心一橫,拉開幾十米的安全距離,緊盯著他的尾燈踩油門。

還別說,這車速一上來,注意力全在前麵,掉在車頂的枝幹不太嚇人了。前麵又有人開路,前杠受到的撞擊也少了許多。

突然,就聽“哐噔!”一聲悶響,前麵的尾燈瞬間就消失了。

我原本有些放鬆了,但這聲音實在是太大了,連炸雷聲都給它遮掩了,嚇得一個驚悸,下意識地就踩了急刹車。

雖然我係著安全帶,可由於速度太快,鼻子還是撞在了方向盤上,疼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還沒恢複視力,就聽到了“哎呦媽呦”的慘呼聲。

等我忍痛支起眼皮,就看到惡少在身邊,腦袋朝下蜷縮著,雙手死死攥著檔把,一驚一乍地說:“太特麽刺激了!!”

老裴手捂著額頭,已經滲出了黑紅色的血跡,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前麵,嘴張的像箱子,根本看不出呼吸的動作來。

我轉眼一看,也是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氣。

車前橫著一棵一米多粗的大楊樹,幸虧它底部枝幹少,給我們增加了些安全距離,不然的話,我們傷亡肯定過半。

讓人後怕的是,它倒的也是時候,它若是晚倒一秒,就算不把奧迪車壓成相片,也會撞得粉碎;若是它早倒一秒,前麵那輛消失的車也是悲催的結局。

“要不咱還是走別的路吧?”裴根顫音提議。

惡少慌忙鑽回後排座椅上。

我打了個激靈,哆了哆嗦地掛上倒檔,膽戰心驚地往後倒了十幾米。

這時候路麵寬了,我又換擋,想掉個頭往回開。

突然,又是“哐噔!”一聲悶響,車裏當時就炸窩了。

眾人看過聲源方向後,全部傻了。

裴根半癡呆地說:“我滴個娘啊,連退路都給斬斷了!咱是把諸葛亮給惹了嗎?!”

惡少見後麵又倒了一棵大楊樹,當時就急眼了,揪著老裴罵道:“尼瑪的,這就是你挑的路!”

老裴表情無辜,捂著額頭哭訴:“我哪知道這麽粗的樹還能倒啊,咱別窩裏鬥啊,先退到安全地方再說吧。”

“往哪退啊?!”我瞪著他,“要不你開得了,我技術有限,開不出直升機的效果來。”

“打電話求救呀!”裴根幫他爺爺解圍。

“有困難找警察,還是我孫子聰明!”老家夥恍然大悟,額頭的血都不管了,忙掏出手機。

手機是山寨貨,就算他到外麵打,“嘟嘟”聲你也能聽到。

沒響兩聲,對麵就客氣上了,老裴捂著另一隻耳朵,對手機喊:“嗨,我說,110嗎?我們在九泉山的路上困死了。”

頓了一下,就聽個女人很隨意地說:“那就睡會兒吧。”

“不是,不是困死的困,是困死的困,是這樣,風雨太大,樹倒了,橫在馬路上了,哦,是兩棵樹,前一顆,後一棵。我們被困在當中了,現在風雨更大了,路旁的樹可能還會倒,你趕緊派人救我們來吧。”他叨逼完,皺眉聽了下,“喂?喂?!喂……臥槽!掛了!”

“這警察,一點兒責任心都沒有!直接打消防電話吧,這事歸他們管。”小家夥嘟噥著,接過他爺爺還沒砸碎的手機,示意他爺爺先處理一下額頭的傷口,就撥通了電話。

不得不說,他雖然歲數不大,但腦子很聰明,語言表達能力也很強。電話接通後,他幾句話就把我們的遭遇敘述清楚了。之後“嗯啊”聽了一陣後,很快掛了電話。

我剛想問他怎麽樣,他抬頭掃視我們,“誰知道公路局的電話號碼?”

“啥玩意兒,他們不管?!”惡少難以置信地問。

小家夥苦笑著點頭,“他說得很清楚,樹是公路局的,他們無權挪移。”

我撓了撓頭,“這是挪移的事麽?這是讓他們來救命的,你看兩側的大樹晃晃悠悠的,要真是砸下來,汽車就成肉餅了,咱們就是肉餡。”

“你們注意身邊的樹,車別熄火,情況有變,馬上轉移。”小裴司令對我們四個大人下達了命令,馬上打電話去查公路局的號碼。

我想了一下,就算我們都盯著樹幹,它什麽時候倒,倒到哪裏,我也沒把握避開。這樣心驚膽戰地盯著,風雨停之前,我們肯定就剩半條命了。於是我靈機一動,將車開到了前麵倒下的樹幹旁,盡量將車的右側貼到樹幹旁。

這樣一來,就算有什麽在砸下來,有旁邊的樹幹撐著,後果也不會太嚴重。隻是聽著風雨聲,看著車窗外的一片狼藉,任誰也是不可能在這種環境下完全放鬆下來的。

小家夥很快找到了公路局的電話號碼,打過去,對方又說公路的綠化項目歸林業局管,氣得這孩子破口大罵。

就這時候,我餘光突然看到車前有什麽黑乎乎的東西閃了一下。

定睛一看,模糊地看出是個人影,似乎是個女性,頭發很長,個子不高。因為看不清她的五官,所以給人感覺很是猙獰。

外麵的風把小些的樹杈都吹動了,她怎麽歪歪扭扭站在那呢?

荒郊野外的,她竟然孤零零地站在馬路上,雙臂別扭地垂在身體兩側,低著頭,似乎正在觀察車內的情況。

我立即倒吸了一口冷氣,她是誰?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