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深入其中

第5章 深入其中

門縫探出一個盼望已久的圓臉,嘴角一顆紅痣,看起來非常標致。她第一時間看到我,喊道:“是林如林嗎?”

我忙應了一聲,掙脫門衛大爺,小跑上前,急切解釋:“對不起,張主任,昨天我……”

“嗯,先進來吧?”她的表情是並不理解的那種理解,說完轉身就進去了。

我一陣錯愕,難道這就過關了,我可是晚了幾個小時。回頭看了一眼故意轟我走的門衛大爺,他正無奈的搖頭,眼神挺憂傷,像是敗走麥城的關公。我朝他惡毒地笑了笑,得意地扭著屁股從門縫擠了進去。

張主任今天一身白大褂,雙手插兜,高跟皮鞋“噠噠”的敲著鼓點,健步如飛。見我跟了上來,她扭頭問我,“你什麽時候來的?”

我癟了癟嘴,“12點……多。”

“這都快2點了,王師傅一直擋著你啊?”她有些氣惱地問。

我一聽門衛姓王,心想幸虧沒聽他的,他這姓倒過來寫也一樣的。但不論如何錯不在他,於是我苦笑說:“賴我,是我晚點了。”

“沒那回事。今天兩名新護士報到,你來晚了,那個可沒有。他還早來了一個小時,也被王師傅攔住了,要不是我去接……這王師傅,真得和院長說說了。”

聽她說報到,而不是麵試,我心裏一陣竊喜。再想起工資待遇,我似乎找到了門衛王大爺轟我走的原因,便直言不諱地說:“他怎麽了,難道想讓他親屬進來嗎?”

張主任不以為然地說:“不是,他不喜歡新人。剛剛要不是劉警官告訴我的話,估計你就被他糊弄走了。”

“哦,是剛剛警車上的人吧,跟二郎神似的那個?”我一想到那邪惡的眼神,心裏非常不是滋味,更不想欠他什麽。見張主任點頭,我又問:“他們來幹嘛?送病人?”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先說你的事。讓你早晨來,是想讓你先熟悉一下工作章程。你不是正規院校畢業,也沒有精神科資格證書和工作經驗,但現在療養院急需男護,所以你隻能在工作中慢慢蛻化了。隻要你不怕苦、不怕累、敢於奉獻,至少也能混個護士長。”張主任說完瞄了一眼我的反應。

原本我心中的疑惑諸多,但聽到這合理的解釋,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馬上一本正經地表態,“其實您都看到了,不怕苦、不怕累、樂於奉獻,這都是我骨子裏的東西。再者說了,是您給了我這飯碗,我怎麽也不能給您丟臉不是。”

馬屁對她並不受用,她隻是淡淡一笑,“那就好。昨天太倉促,再和你詳細說一下,在咱們療養院,護士享受國家正式職工待遇及參保,食宿由療養院統一提供。在職工作兩年後,優秀者可編入國家正式職工。以工作態度為衡量標準,有進修機會,可辦理晉升職稱。成績顯赫者,可以提供住房。工資你都知道了,目前就是這樣。”

“那日常工作呢?”我的心結又突然鑽出,順口說:“收入肯定和付出成正比,一定不清閑吧。”

“這你就錯了。病情輕一些的患者會幫護士幹活,其實護士的工作也不是很累,主要就是發藥和心理疏導。你需要注意的是,絕對不能傷害患者,那是要付刑事責任的。”

我點了點頭,這屬於預料之內,我想知道的是預料之外。“要是有人打我呢?”

“這還用問,跑唄!”她不屑地看著我,撇眉繼續說:“我知道你擔心什麽,這都是外行人的猜測。其實狂躁、興奮的患者極少,也很容易被發現,會被特殊看護的。你看這些患者不都很自然,這就是本院A區。”

我一看,不知何時已經穿過了停車場,走在療養院一層幽深的走廊中。走廊南北兩側都是小房間,包括門窗全是鋼化玻璃,陽光可以從南房照到北房的實牆,每一處都很亮堂,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準確的說,這裏更像是群租房。房間還算寬敞,除了上下鋪雙層床外,內部擺設和普通人家一樣。一些房間裏有人在交談,有人在發愣,並無使人不安的景象。但是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心裏很不是滋味。

看著看著,我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驚詫地問她,“他們都是病人嗎?怎麽沒穿病服也沒人看護?”

張主任給了我一個表彰性的眼神,隨即點頭說:“這就是獨特之處。患者和醫護都不穿統一的服裝,為的是給患者創造友好平等的住院環境,縮小醫患之間的心理距離,提高患者治療護理依從性,促進社會功能的恢複,同時有助於病情的觀察和防止院內交叉感染。”

雖然我沒聽懂,還是擺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點頭表示讚同。“有創意。可最後一點我不明白,難道精神病也傳染?”

“當然了。”說著她推開一扇門,門上寫著110,“這是值班室。所有一切都被改成與外界一致的,給患者營造一個溫馨的居所,而不是困所。那是你的工服,你先穿上。”

我掃視一眼桌上未開包裝的一疊白布,又看了看她身上的白大褂,當即一愣,心虛地問:“不是隨意穿嘛,怎麽還要換工服?”

“一會兒去B區,那裏必須一目了然。”說著,她拉開了一個抽屜。

聽著“吱”的一聲,我心裏咯噔一下。剛剛還心裏慶幸工作環境不錯,原來這並不是屬於我的工作區域。我幹咽了一下,忐忑地披上白大褂,躊躇走到她麵前。她也剛好抬頭,先是欣賞地看了看我,而後淡然地遞給我兩本小冊子。

我以為是工作章程或學習資料,接過來一看,傻了。《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和《觀世音菩薩救苦經》。尼瑪,是不是還要剃度才能入職啊?

這時她眨著水靈靈的大眼說:“在療養院工作,首先要學會自我保護,身體傷害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心理。患者多失眠症、抑鬱症、神經衰弱、精神分裂、焦慮症、更年期綜合症、精神障礙等精神疾病。而這些病症,接觸久了,很容易被傳染。所以,這兩本書你收好,感覺到異常的時候,用心去念誦,功德無量哦。”

我看著她花枝招展,苦笑說:“不會羽化升仙吧?”

“沒那回事。我隻見過入院治療的,還真沒見過修成正果的。”她調皮的模樣在此刻一點兒也不可愛,笑得也很僵硬,仿佛骨子裏並不是個幽默的人,“別把我的話當耳旁風。精神疾病鐵定傳染,途徑沒有詳細定論,但絕非基因遺傳那麽簡單。最糟糕的是,有些人的病症是隱性的,不容易發現,且潛伏期與生命同長。”

我沒能全部理解,因為她話裏有話。“主任,你是怕我被傳染嗎?”

“我對自己都沒信心。”她自嘲一笑,轉頭走向房門,在那一刹那,她臉上滿是無可奈何的表情,“你又沒有經過專業培訓,對病症沒有任何抵抗力,小心為上。”

我默默地跟了上去,心裏卻突然覺得很是忐忑不安。兩本“經”讓我認識到,專業未必專業,業餘未必業餘。雖然如願拿到了可觀的工資,可她那無可奈何的笑實在令人發怵。當下看她的背影都像白無常,搞得我雙腿非常沉重,要耗費大半精力才能艱難地壓製住逃逸的心。

沒走幾步,我就看到了走廊盡頭的一扇另類門。它的顏色深紅,與光亮的走廊成鮮明對比,就像是床單上的一片血汙,非常紮眼。看上去門體笨重,是唯一一扇緊閉的門窗。雖然它隔絕了對麵的一切,但卻讓我嗅到了一股危險的氣味。

張主任上前抬手,“咯吱”一聲,掀開了一塊巴掌大的鐵板,隨後她朝裏麵喊:“梁師傅,幫我開下門。”

我有些好奇對麵的情況,擠過去,趴在那裏,向裏麵掃視了一下。因為有些昏暗,物品還沒看清情況,就覺得眼前一花,左眼一涼,忙向後退去。

站定後,我輕撫胸口,看到鐵板後露出一隻眼,這眼一眨不眨,像是黑洞洞的槍口,使人不敢輕舉妄動。一段時間裏,門裏沒有任何回應,走廊也內異常安靜。但我知道,這隻眼的主人就應該就是梁師傅,而且他正在邪惡地打量著我。之所以我要用邪惡來形容,是因為這種眼神幽怨而冰冷,盯得我渾身不自在。我得咬緊後槽牙,才不會把已經灌上靈氣的手指插將過去。這稀裏糊塗的對峙讓我倍感煎熬。

突然間,鐵門被暴力打開,爆出久經摩擦後才能發出的“吱鈕”聲。刺耳的聲音讓人皺眉,它在寂靜的走道中盤旋時,我打量了一下枯木樁扮相的梁師傅。他竟然隻有右眼能轉動,左眼色澤暗淡,絕非他母親給的那顆,顯然是替代品。能猜得出,由於他的眼神陰狠,早就有人將其插瞎了。

可我回想一下,心裏開始有些發毛,他剛剛到底是用哪隻眼觀察來著?

我和張主任走進去,又被一道柵欄阻擋住。廊頂仿佛突然矮了許多,光線也十分暗淡。隻是一門之隔,兩邊的溫差也非常大。這裏悶熱潮濕,一股股的黴味或是腐臭味道撲鼻。一踏進來,我就覺得瞬間被病魔纏身,又像是到了地獄,反正異常難耐。

梁師傅盯著我,順手關閉了鐵門。

張主任半趴在小桌上,往快要散架的記錄本上簽名,之後示意我也去簽。

我偷瞄了一眼領導姓名——張靜怡。

等我起身,梁師傅才把上鎖的柵欄門打開。自始至終,他的眼神都是那麽幽怨,使我心中莫名的生出強烈的負罪感。這感覺非常怪異,在很短的時間內,就使我非常清晰的想起了做過的一切壞事,包括上三年級的時候被老師助養。

因為我是孤兒,老師有些看不起我。她有個女兒,小我4歲,然後我趁她不在家的時候,喂她女兒吃鞋油。

現在被這獨眼梁師傅看得心虛,我發自肺腑地想要對老師說聲對不起,怎麽說,她也養了我半個月。

穿過柵欄門後,不知是心理壓力大,還是受此處環境影響,總覺得渾身燥熱。一摸額頭,一層白毛汗,就想先把外套脫掉。

就在我脫到一半的時候,身邊一扇門突然有人大喊:“脫!大爺有的是錢!”

這冷不丁的突然鑽出個腦袋,嚇得我一個驚悸。我閃身避過那扇門,用手撫胸順氣,看到張主任略含諷意的笑容,我明知故問:“姐,你不會是安排我在這裏工作吧?要是可以的話,我申請回A區。太嚇人了。”雖然知道不一定成功,但總要爭取一下,這可不是小事。

“沒那回事。隻要你避免刺激到患者,把他們當成朋友對待就可以了,在哪裏工作無所謂的。都一樣。”她遞給我一個放鬆的眼神,繼續踢踏著小皮鞋,根本不擔心我拔腿往回跑。

“我可不這麽認為。姐,我不怕苦、不怕累、樂於奉獻,但我也有缺點,我膽子小。”我沒心思跟她玩,再跟著她,怕真是萬劫不複。

“好吧。目前也沒確定把你分到哪個區,回頭我跟苟院長說說。”她剛說了句讓你鬆口氣話,突然又狡黠一笑,“不過今晚C區急缺人手,你必須盯一宿。”

看著她瀟灑的步伐,我心中一涼,整個人就被凍住了。

絕對不能去了,前麵明顯是個坑,特別大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