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兩個小黃人

第21章 兩個小黃人

“別廢話了,家裏就這麽多現金,再多我也拿不出來了。搗鼓玩意兒這麽多年了,沒積蓄是假,前幾天一個老友急用錢,全拿給他了。還錢也是沒譜的事,他要是還的話,我就讓他把錢直接給小心,這些算是定錢,你先拿著吧。”方唐的不悅明顯是因為不願和我浪費時間,那表情就差直接轟我們走了。

“您也別難為我了,這錢我真不能要。”我直接把紙袋扔在了桌子上,真是不想拿這種錢。

方唐見我態度明確,麵色一下就沉了下來,“你這孩子怎麽跟小心一模一樣,他跟我也有幾年了,雖然沒什麽長進,替我守店也有苦勞,平常給他些生活費都推三堵四的。就算你不需要錢,你先看看他,就他前襟這兔子,我看著都想吐。”

古板的人幽默起來顯得非常突然,你根本想不到他還會邊說邊表演,還形態俱佳。

我當即就笑噴了,看來煩感這隻兔子是人類的共性。

惡少很少尷尬,但他現在已經把手放到了胸口,雖然他那五根筷子並遮不住什麽。

方唐板臉將輕鬆的氛圍再次拉低沉,轉身把紙袋塞給惡少,“拿錢走人,別耽誤我正事。”

見方唐真有些惱了,我們也知道他是著急研究那眼球,於是就說著道別的話,被他揮舞著劍眉給推了出來。

一路急匆匆,我們很快回到了古玩店鋪。惡少先將門反鎖,之後把錢倒在櫃台上數了數,有些興奮地朝我眨眼,“二十八萬四。”

“不少,你有用啊?”我隨手點了兩支煙,又遞給他一支。

他接過去,猛吸了一口,緩緩吐出一口五味雜全的濃煙,“我一直都吃不飽。”

“知道啊。可剛才你師父說了,給你錢你都不要,我就想不明白了,有錢不要,你三更半夜跑去工地幹活掙,為什麽?”

“那不一樣。我在店裏守了幾年,基本沒掙什麽錢,師父給我隻能算是生活費。可恥!我跟他老人家學本事,不交學費就夠可以的了,還朝他伸手要錢,我餓死都不能幹。”他一口氣將煙吸了大半,神情舒爽地說:“這次多虧了你的東西,你看把他樂得,我以前還真不知道他會笑。今天拿他老人家的錢,心裏都沒負擔,是種享受。再說了,東西本來就是要出手的,咱也沒開價,不是嗎?”

我提醒他說:“咱倆是沒開價,可你沒聽出來他那意思嗎?他一直說東西他先留著,並沒有說占有。”

“這你就不懂了。”惡少得意搖頭,用力在美人魚的岫玉煙灰缸裏撚滅煙頭,信心十足地說:“搗鼓玩意兒的人中,一大部分人是不好收藏的。像我師父就是,過手的寶貝不少,真正的藏品其實並不多,要的就是一種經曆。按他的說法就是,像熱戀一樣去了解一件寶貝,增加人生品味,然後決然離開它,再去尋找另一份摯愛。”

對我來說有些深奧,但這話改變了我對方唐的看法,看來他還是個花心的主。櫃台裏和貨架上或許都是他曾愛不釋手的寶貝,這些寶貝被惡少精心照顧,一塵不染。但是,雖然有些是光彩豔麗的,卻無一不是死氣沉沉,釋放著被拋棄後的負麵情緒。

“錢你有用嗎?”惡少突然挑眉打斷了我的思路。

“沒用,你留著花吧。”

“我現在也不缺錢啊。”他的深意是他現在吃的飽。

“那你要它幹嘛?”我樂著說。

“我也沒想到他給這麽多啊。知道東西能入他眼,本想讓他高興一下,但那你看到了,就他那倔脾氣,這錢咱倆要不拿,他敢從窗戶扔出來。”惡少苦笑,隨即雙眼一閃,興致勃勃地提議,“要不你別上班了,驚驚乍乍的沒意思,用這錢幹點生意吧?”

我想了一下,癟嘴說:“不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奮鬥目標。”

“農婦、山泉、有點田。”我們幾乎是異口同聲。

爽朗地笑了一陣,他搖搖頭,開始給錢分堆。“說真的,你這目標可是不低。山泉和田還好說,農婦這事不好整,反正我幫不了你,隻能靠你自己了。”他表情明顯就是不看好我。

“願望要容易實現,就是定位很低。”我沒好氣地表態後,想讓他別繼續分了,“這錢都你拿著吧,有事我再跟你說。”

他瞪了我一眼,“這錢來得莫名其妙,咱還是別留著了,你想想怎麽解決吧。”

“我想個屁,你都分好了,還問我幹嘛!”我好奇地看著他,真不知道他為什麽分成兩份,還一份多,一份少。

他猥瑣一笑,“不是跟你客氣一下嘛。我還真有個想法,這堆二十萬,明天送去太陽村。這堆八萬四,咱倆今晚揮霍一下。”

這提議令我心頭一顫。

太陽村是我們小時候的窩,一家私人孤兒院。能夠自食其力後,我們就決然離開了。起初逢年過節還回去,這幾年生活窘迫,混得沒個人樣,早就把那個如父親一樣的嘮叨院長給忘了。現在想起來,還真覺得有些愧疚,愧疚中又摻雜著心酸的回憶,眼圈立刻就酸痛了。

“好多年沒回家了,真該回去看看了。”我努力眨眼,不讓淚水滑落,有些自豪地說:“要不咱倆湊三十萬吧,也讓那老不死的高興高興。”

“拉倒吧。”惡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笑著提醒我,“你忘了,剛出來那年春節,咱倆回去的時候拿了兩千五,他審了咱倆三天三夜。咱現在拿這麽多錢回去,我都怕他丫的直接給咱送派出所去!”

我一想也是,錢拿多了未必是件好事,“那就拿二十萬吧。可那八萬多,咱倆一晚上也花不完啊。”

“必須花完!”他邪惡地笑了笑,“這麽多年了,沒聯係上富一代,咱也該過一天富二代的日子了。

我看了一眼櫃台上那一大摞錢,一晚上都花掉的的話,有沒有富二代的模樣我不知道,但足夠在我人生經曆上填上一筆了,哪怕這一筆並不光彩,也是我自己的人生。

我發現自己的基因並不純潔,因為看這堆紅色久了,嘴角正不自知地上翹,內心生出從未有過的舒爽感。這種感覺特別奇妙,仿佛正麵朝大海,被徐徐冷風吹拂臉頰,爽到馬上要向後倒去。

惡少不知何時已將那二十萬收了起來,沒有猶豫,我們狂笑著離開了古董店,漫無目的去揮霍剩餘的部分。

走到商業街的時候,他可能想起了方唐鄙夷的神情,打算先買套衣服,就斜著膀子進了一家名叫兆本衫的服裝店。像大軍閥一樣在裏麵轉了一圈,他隨便問:“唉,這襯衫咋賣?”

一直跟著我們的小光頭看了一眼他指的方向,客氣地說:“500,您要是喜歡,先試試?”

“臥槽,這麽貴!”惡少的錢就是肉,盡管他現在有錢了,可他還是舍不得把那麽多肉換成破布,於是他氣呼呼地又隨手一指,“旁邊這件呢?”

“這件是新款,得兩個臥槽。”光頭話答得挺幽默,可他不該厭惡地瞥了一眼惡少前襟的灰色流氓兔。

惡少第一時間察覺,當時就急了,跳大神一樣掏出兩摞誘人的紅色,在光頭眼前晃了晃,呲著牙說:“大爺有錢!”

光頭雙眼盯著人民幣走了一遭,隨即含蓄地點頭,“大爺,您有錢還嫌貴呀?”

“廢話!我錢來得又不像霧霾那麽容易。主要是你這東西不值。”他勝利了,自然就要往外走。

“又不是一口價,您不是還沒還價嘛。”光頭竭力促成這單生意。

惡少誠心氣他,沒好氣地說:“80賣不?”

聽了這個開玩笑的價格,光頭神情有些失落,“開個張,賠錢給您拿一件吧。”

“給你錢。”惡少有些不敢相信,抽出一張遞給光頭,臉上清楚寫著不給衣服就弄死你的表情。

光頭毫不猶豫地接過錢,抖了抖,皺了下眉頭,“100啊!沒零錢找啊,要不您再挑一件吧。”

惡少麵色一喜,轉頭對我說:“正好,咱倆一人一件,整個情侶的。”

五分鍾後,我和惡少前襟都多了個小黃人,區別是我的小黃人一隻眼。

站在專賣店門外,惡少凝眉思考了許久,才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你說,咱倆是不是被坑了?”

我無奈地搖頭,“他坑的是你,我可一句話都沒說。不過我挺納悶的,這都快5點了,剛花出100,你覺得這錢咱倆一晚上花得完嗎?”

“花得完嗎?我還怕不夠呢。走,吃飯去。”說著,他大步流星直奔他心中的主題,那一步三晃的模樣還真像個惡少,隻是他身後的家丁有些凋零。

沒多久,我稍微分析了一下路線方向,馬上猜出了他的目的地,不由得笑了出來。

南街都是小飯館,屬於工薪階級匯聚地,消費水平相對較低。你再能吃,撐死你也吃不完零頭,想花完根本不可能。

到了南街,他連飯館招牌都不看,抬腳就進去了。我偷瞄了一眼,是家狗肉館,名字很響亮——老二狗肉館。

老板人很熱情,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在跟惡少介紹狗肉來源,說是可以像吃魚一樣挑選活狗,然後全程觀看烹飪,直到狗肉上桌。

我也很好奇,就跟他們走到了後院。靠西牆碼著十幾個鐵籠,裏麵幾條狗蜷縮著,眼神非常可憐,似乎早已無法承受這種一指既死的詛咒。

這空擋,我看到從後門剛走出的背影很眼熟,仔細琢磨起來,好像是史明傑。我剛要叫住他,可看那人上了一輛車,我馬上意識到自己認錯人了。他今天倒是休息,可他不應該來這照顧狗,而且,他窮得叮當響,也不應該開車走。

在我犯嘀咕的時候,惡少挑了一條大金毛,正蹲在狗籠邊歉意地對它說:“別恨我,是我身後這兄弟要吃你,我也擰不過他。你就當我是超度你吧,要是還放不下,就去找我這兄弟,反正他也不缺你這鬼狗。”

他說得聲音很小,可我還是聽到了,氣得我從後麵踹了他一腳。他毫無準備,一下撲到了狗籠子上,搞得整個後院都沸騰了起來。

之後我終於知道狗肉是怎麽來的了。老板很暴力,膽子也非常大。將大金毛拽出籠子,在院內唯一的老榆樹下用尼龍繩捆上狗脖子。我還在猜想他下一步驟時,這貨把繩子另一頭向上一拋,繩子越過榆樹被磨得光亮的樹杈後,他熟練接住,猛然拽著繩子來了個衝刺。

我愣神的時候,大金毛反應過來了,可它根本沒法掙脫,瞬間就被吊了起來。它因窒息掙紮得非常劇烈,將水桶粗的榆樹都晃動了,但當老板把一碗涼水倒進它勒開嘴裏後,沒過多久,它就辭世了。

不知為什麽,看到金毛瞪著雙眼,口鼻流白沫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在黑靈潭看到的夏阿強。再聽滴水聲,我身心都酥軟了,扭頭就回到了店麵裏。

不一會兒,惡少也出來了,我以為他也看不下去了,就鄙視了他兩眼。

他走到我麵前,我才發現他仿佛氣得不輕,一指憨笑的老板,憤恨地告訴我,“這貨坑咱。”

我看了一眼老板,沒覺得哪裏不對,就問他到底怎麽回事。

他抓了抓頭發,無比悔恨地說:“全程監視狗肉上桌,他丫讓我等倆小時。我說咱等不了,他說要是覺得閑得慌,可以幫他添柴禾。臥槽,我是來吃飯的,不是來打工的!”

我想了一下,上桌的狗肉倒是沒問題,可這時間真是耗不起。於是我就去櫃台找老板商量,讓他把狗燉上,我們過兩個小時再來吃。老板很實在,連押金都沒要,就拍著護心毛保證沒問題。

出了狗肉館,我倆邊走邊聊,惡少說從沒享受過,我就帶他去了夢怡按摩房。

其實我也沒做過按摩,從小又非常怕癢。單獨房間內,按摩師是位50歲大媽,我往按摩床上一趴,她推一下,我就“嗷”一嗓子,推一下,我就“嗷”一嗓子。

不到一分鍾,她突然收手了,苦著臉對我說:“小夥子,今兒個不收你錢了,你走吧,免得毀了我的名譽。”

我以為她在開玩笑,沒想到她真就把我晾床上了。之後,我苦著個臉,一個人在大廳孤零零的坐著。本以為要等到天荒地老,可屁股還沒坐熱乎,就看到了惡少的苦瓜臉。見他也是不如意,我就問他怎麽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僅痛感不敏,對冷熱也就那麽回事。在床上都趴累了,也沒感覺那小夥兒踩我哪了。我就一直讓他用力,這二貨也真實在!”他一指剛被攙扶出來的年輕按摩師,驚奇地對我說:“竟然把腳腕扭了,我也是醉了。不說了,先去退錢。”

我笑了笑,看來我們命裏就沒有“享受”這個詞。而且我突然醒悟,其實清貧才能自樂,濁富可致多憂。我們之前是一種極樂的清貧,當下突然小富,以至於富的很不清爽。

惡少表情無憂慮,反倒是一種煩悶。他遞給我一支煙,自己也點了一支,剛吸了半口,他那雙骷髏眼突然閃出一道寒光,而後嘴角慢慢也翹了起來。

看到他這個表情,我突然感到一股炙熱的濁浪迎麵撲來,猜想他肯定搜集到了什麽肮髒的信息。

果不其然,他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才有些激動地小聲問我,“唉,你找過小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