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幾個丫頭早就在門口等著了。此時聽到沈采薇的吩咐便有條有理的端著盆子、拿了帕子來給沈采蘅擦臉。至於沈采蘅為什麽會哭,她們卻是一句話也沒多說,權當不知道。
紅衣趕忙從梳妝台上拿了個宣窯瓷盒,從盒子裏捏了支玉簪花棒,從含苞未開的玉簪花苞裏頭倒出茉莉花粉來給沈采蘅擦臉。她本就是個心細的,瞧了眼後又有些擔心被裴氏瞧出端倪,便又轉身去拾了個胭脂盒來,用胭脂給沈采蘅抹了抹唇和麵頰。
等全都收拾整齊了,紅衣方才開了妝奩取鏡子給沈采蘅照一照。
沈采蘅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果然和往時一般,心裏不由暗暗的鬆了口氣。心上一鬆,她麵上便也帶了點羞怯的笑,很不好意思的撅起嘴:“倒是叫二姐姐看了我的笑話。”
沈采薇捏了捏她的鼻子:“這有什麽?”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一派輕鬆的拍拍手,“等會兒咱們一起去陪嬸嬸吃飯,你別漏了氣就好。”
沈采蘅被逗得一笑,用力點了點頭,發上的白玉蝴蝶簪子上垂下的流蘇跟著晃了晃,她本就明麗的容色看上去恍若玫瑰花一般灼灼耀目。隻是沈采蘅生來愛嬌,梳洗好了又想著換件衣裳,挑挑揀揀的拿了件縷金百蝶穿花大紅的襖子換上,一身雪膚被那紅色襯得更是宛若雪中浮光,宛若雪玉雕成。
沈采薇拿眼一瞧,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沈采蘅的麵頰,鼓作氣惱的道:“吃頓飯的功夫你就要換身衣裳,也不知道這臭美的毛病是怎麽養出來的?”
沈采蘅嘟嘟嘴,臉蛋就像是花朵一樣嬌嫩,一跺腳:“二姐姐……”
沈采薇這才收了笑不再逗她,挽了她的手一起往裴氏屋裏去。
沈采蘅此時已經緩過神來了,心裏輕鬆了後便又開始嘰嘰喳喳的說起閑事來:“二姐姐,你的拜師宴準備的怎麽樣了?有沒有要我幫忙的?”
沈采薇拉拉她的手,眨了眨眼,說道:“放心吧,要是有機會能使喚你,哪裏會和你客氣?”
沈采蘅順著沈采薇的力道晃了晃她的手臂,小聲的笑了起來,頰邊一對梨渦就像是小花朵似的。
沈采薇這才接著道:“今日我就是想著要和嬸嬸商量這事呢。”
她們兩個親親密密的說著話,裴氏那邊卻已經擺了桌子,見到人後不免蹙了蹙眉:“我剛剛讓夏蓮去喊你們兩個。結果聽說你們兩個都在屋裏說話,連邊上的丫頭都趕到外邊去了,夏蓮也隻到了門口傳了話就回來了。這古古怪怪的,都在做些什麽啊?”
沈采蘅有些小心虛,聽了這話緊張的低了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裝啞巴。
沈采薇深覺自己今日要歎的氣實在夠多了——真真是波瀾起伏,專門折騰人的。先是裴越要回京,後是沈采蘅青春期,眼下裴氏的詢問實在是太沒有挑戰性了。
沈采薇握了握沈采蘅的手安慰了一下對方,立刻就露出笑容接口:“我在四郎那裏遇上了裴表哥,聽說他要回京,就連忙回來和采蘅商量商量是不是要送些東西過去。大家相識一場,也算是一點心意。”
裴氏聽了這話,淡淡的“唔”了一聲,拿了筷子握著手上:“行了,你們小孩家,用功念書便是了。這些小事很不用操心,我早就已經吩咐下去替你們準備好了。”
沈采薇上前抱住裴氏的手臂,輕笑道:“就知道嬸嬸疼我們,事事都替我們想好了。”
裴氏輕輕一笑,拍掉她的手,故意板起臉:“行了,別再胡說了,都趕緊給我坐下好好用膳。”說著又看了看不作聲的沈采蘅,問道,“你這又是怎麽了,別站著不動,趕緊過來。”
沈采蘅眼見著沒了警報危險,趕緊上前對著裴氏甜甜一笑,拉著裴氏袖角撒嬌道:“我就說嘛,這些事還是要聽娘的。到底是娘你見得事多,想得周到呢。”她聲音軟軟糯糯的,聽上去就讓人想要疼。
裴氏被這兩人輕車熟路的一捧,心裏舒服了,麵上還要作出斥責的模樣:“你們兩個少給我灌迷湯,哪天要是少氣我一回,我都高興了。”
沈采薇和沈采蘅對視一笑,都乖乖的坐下來。
這個時候,鄭午娘也是在用膳。
她是一個人在房裏吃的,因為沒什麽胃口,隻是用了幾筷子便又叫端了下去。身邊伺候的丫頭都是跟著她從京裏過來的,眼見著如今別府裏頭就隻有鄭午娘一個主子自然也不敢狠勸,聽了吩咐就輕手輕腳的把飯菜端了下去。
又有小丫頭端了茶盤上來遞茶漱口。鄭午娘漱了口又接了盞茶握在手上,她現下心裏煩的很,一口也喝不下索性擱下茶盞,起身去院子裏走了一圈。
如今正好是八月初,院子裏的桂樹大約是快要開花了,枝葉繁茂,風過時簌簌有聲,天空明淨而高遠。
自鄭午娘從京城來鬆江,心情就幾乎沒好過,可她今日卻是格外的不好。
鄭午娘在家中姐妹之中行五,她出生的時候是正午,加上二房早就有兒有女,鄭二爺就漫不經心的取了個名叫“午娘”,既是對了出生的時候又暗應了齒序。現今,她最上頭的三個姐姐都已經出嫁,下頭的六妹、七妹都還未長成,四姐鄭寶儀早就被聖人瞧上定下給太子蕭天佑了,正當年紀的也隻剩下她和大房的庶女鄭菱。雖她們麵上不爭不搶,暗地裏卻也較著勁——京中顯貴的左右隻那麽幾戶人家,若是不爭不搶,豈不是要教對方拔了頭籌?
隻是,就算是鄭午娘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有那樣運氣讓聖人和四姐鄭寶儀瞧中送到鬆江來。來之前,鄭寶儀怕她不知輕重得罪人,特意和她說過話,雖不曾明言蕭遠的身世卻也和她暗示了對方未來的前程。所以,鄭午娘自然是願意的——這世上又有哪個女子能夠對太子妃的位置乃至皇後的位置說不?
鄭寶儀原來是想著讓鄭午娘先來和蕭遠先見個麵,接觸一二,最好能養出些感情,這樣一來日後賜婚也算是良緣天賜。按照原先的計劃,等蕭遠明年結業,鄭午娘正好可以借著“交換生”的名頭陪著蕭遠一起回京城,路上又能彼此做伴,再好不過。
隻是如今鄭午娘才剛剛進女學不久,蕭遠那邊就要回京了。
那麽,她之前辛苦忍耐的一切豈不是都白費了?她在這裏念書,最早也要明年才能回京,可鄭菱卻正好在京裏等著呢。
鄭午娘想起這些,心裏更是又氣又惱。她自然是不敢去怨聖人隻是不免怪起了鄭寶儀的出爾反爾——早知如今,何必要把她送到這裏來?別不是為了要給鄭菱鋪路而專門支開她吧?
鄭午娘想起這些事,胸口悶著一口氣,怎麽也出不來。她知道自己目前的心態不對,用力的合了眼,忍耐著平息了一下聲氣,然後才轉頭去問身邊的丫頭:“裴家那邊是什麽時候啟程?”
“正好是下個休沐日。”那丫頭細聲細氣的說了一句又提醒道,“沈二姑娘的拜師宴也是那時候呢,姑娘你要不要準備準備。”
提起沈采薇,鄭寶儀胸口的氣就更悶了,她咬著牙,秀美的臉上顯出幾分厭色,許久才擠出一句話:“準備什麽?她會請我才怪!”
蕭遠叫她無從下手,沈采薇則叫她厭惡到了極點。
她是鄭家女,固然前頭有個得了聖人歡心的鄭寶儀壓著,可出門在外哪裏會受氣?且她自問出身才幹都勝人一籌,鄭菱那個一根腦筋的自是拍馬都比不上,京中閨秀大多都以她為首。可如今來了鬆江卻叫沈采薇這樣一個“喪婦長女”而壓著,眼睜睜的看著人家先後得了兩位大家的歡心,還要同拜二師。
鄭午娘手掌緩緩握起,染了鳳仙花汁的指甲緊緊的抵在掌心,令人人痛得清醒過來:“同拜二師,倒是好大的風頭。我倒是要瞧一瞧——這位沈二姑娘,能得意到什麽時候?”
眼下再得意又有什麽用?等她日後入主鳳儀宮,沈采薇還不是要恭恭敬敬的低下頭來。
這世上,唯有權勢才是真正的至高不朽。這是鄭午娘始終深信不疑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