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沈采薇深諳此理,所以一大早就坐了家裏的馬車來天一樓找琴譜了。

“十九八七六……”沈采薇認真數了一下書架的順序,然後才從記憶裏的地方把琴譜給挑了出來。

她本是擔心自己隨手藏下的琴譜提前被人發現,惹出事來。此時粗粗一看,果然還在那個書架上,不由悄悄鬆了口氣。隻是不知為什麽,和記憶裏麵的比起來,這琴譜的位置仿佛也有些變動?

這麽一點兒的疑惑就像是滑落葉尖的露水,在沈采薇的心頭一掠而過,轉瞬即逝。她側頭左右瞧了瞧,悄悄的伸手攤開那本琴譜,打算重新看看自己當初的“事故遺留傑作”。

隻是,書頁一翻開開,裏頭那裁的小小的書簽就順勢掉了出來。

沈采薇就像是活見鬼了似的瞪著那忽然冒出來的書簽,險些呆住了——這是哪裏來的?難不成有人已經發現了這琴譜?那為什麽琴譜還是放在這裏?

她感覺到自己砰砰亂跳的心髒,有一種做壞事被人當場抓住的感覺,差點懵了。好在,她自來心誌堅定,很快就回過神來——這琴譜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本也是打算要去認錯賠書的,隻要自己心正倒也不怕他人如何作怪。

沈采薇這樣一想,果然心定下來,鎮靜的俯身從地上撿起那書簽,從容冷靜的低頭去瞧那上麵的字跡。沒想到的卻是,上麵寫的是她寫了一小段的曲子和那無名之人的建議。

她這些日子一直煩著曲子的事,幾乎快要走火入魔了。此時見到這書簽上被改了一點的曲子,微微一怔,有一種說不出的驚訝。這種感覺,就仿佛有什麽蘆葦尖端在心尖上輕輕擦過,細碎的穗子叫整顆心都癢了起來,偏偏還正是戳了癢處。沈采薇都不由見獵心喜,迫不及待的拿著書簽和琴譜走到邊上的紅木書案前,慢慢的看了起來,不知不覺,她一時間竟是看得入神了。

沈采薇認真看過書簽上的提點和建議,心裏那原先還模糊的曲子仿佛一下子活了過來,輪廓清晰,幾乎立刻就要躍然紙上。

她看到上麵那句“風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忽有小感——她本想寫夏風,此時想來或許夏夜更適合入她之曲。

沈采薇並不急著下筆,反而闔上眼認真心裏想著夏夜和曲子,心靜如水,靜靜的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寂靜深夜,驟雨初停。夏風拂過那匆匆古木,樹梢上殘留的雨水順著樹枝和樹葉滑落,滴答滴答的,濕了棕色的土壤,邊上的溪流仿佛被染成了銀色,從樹林邊上悄然流過。銀色月光就像是溪流一樣,靜靜的流淌在空氣裏,把暗夜照得溫柔起來,有一種纖毫畢現的美態。當月光照在剛剛下過小雨的叢林上,仿佛有一顆一顆的珍珠在草叢裏滾動,幽微中閃著光。這樣的時候,本來夏夜應有的煩悶、燥熱,仿佛都被那一點清涼的風給吹走了。

美景如畫,皆如情語,皆可入曲。

沈采薇不自覺的抽出一根毛筆,忍住咬筆杆的衝動,為難的咬了咬唇——這是前世帶了的破習慣了。記得前世沈采薇的經紀人就曾經因為她的學渣屬性罵她是“小時候鉛筆咬多了,腦子壞了”,結果到了這裏,一緊張還是想要咬筆杆,為了形象卻隻能咬嘴唇了。

她心裏估摸有了個影子,便不再猶豫,把自己想好的曲子流利的寫了下來。比起初時那因為一點靈感而隨手寫下的一小段曲子,這一回的曲子顯然更像是一整首曲子,從頭到尾,輪廓完整清晰,脈絡分明。隻要事後稍作修改,想來便無大礙了。

等收了筆,墨跡還未幹,沈采薇已然輕輕揚唇,認真的端詳了一下自己新作成的曲子。微風從紗窗外麵吹了過來,暖融融的,投下一點兒綠色的影子,依稀帶了點草木清新的香氣。沈采薇的心中油然而起一種欣喜和自豪。

這是她的曲子,她寫的曲子。

她十分有耐心的等著墨跡被吹幹了,小心的把這寫著曲子的紙張收了起來。然後稍稍猶豫了片刻,還是把邊上給自己帶來了靈感和建議的書簽收到了自己荷包裏——那寫建議的人好歹也算是個良師益友,這樣的緣分,權當留個紀念便是了。

做完這些,沈采薇心滿意足的歎了口氣,然後拿起琴譜認命的去尋書樓值班的先生認錯賠書。

因為沈采薇是初犯又認錯態度又十分認真,書樓值班的先生倒也隻是口頭責備了幾句,讓她交了罰金,很快就放了人。

隻是,即使如此,沈采薇在天一樓耽擱的時間到底還是長了些。偏偏今日第一節上的還是選修的岐黃課。

因為這是第一次上選修課,沈采薇也不想遲到,所以出了天一樓後就開始加快腳步。山路曲曲,昨夜又下過小雨,有些泥濘。沈采薇盡量放快腳步,就差提著裙角去跑了,可還是不如往日好走。

她被編到發上的玉片隨著運動發出輕微的碰撞聲,清脆而悅耳,猶如山間那一掠而過的風聲。

果然,還沒等進教室門,上課的鍾聲就響了。“鐺鐺”兩下的鍾聲不緊不慢,敲得人頭暈暈。沈采薇深呼吸了一下,提了口氣,一鼓作氣的快步走到了教室門口,頗有些尷尬的站在門口處敲了敲門。

授課的賀先生已經站在台上了。她是個皮膚黝黑的婦人,不施粉黛,頭上簡單的梳了個圓髻,隻插了一支玉蘭花頭的玉簪子,穿了一身素色的袍子,看上去眉目平常,端方凜然。

她聽到沈采薇的敲門聲,也沒多說,隻是蹙了蹙眉看了看,隨意的擺了擺手就讓沈采薇進去了。她一對濃眉就像是兩條筆直的線,眼睛生狹長,冷著臉看人的時候會叫人心上一跳。

沈采薇到底不是沈采蘅那樣沒心眼的家夥,悄悄一抬眼就能瞧出賀先生眼底那一絲不喜。她心知自己這第一節課就遲到,必然是讓賀先生不高興了。自來,這第一形象是最難改變的。這樣一想,即便是沈采薇也不由暗暗叫苦起來。

隻是,這種時候她也不好多說,隻想著安靜的進去找個位置先坐下——遲了就是遲了,這時候急著找借口反而是要叫賀先生更添怒火。

隻是,大約是沈采薇前段時間太過走運,這會兒便是連低調尋個位置都難起來——教室的位置不多,沈采薇本就來晚了,剩下多是窗邊靠裏的。外邊坐著的女學生都不認識沈采薇,眼下自然也不會無事找事的起身給人讓座,又或者是自我犧牲去坐那曬太陽的位置。

所以,沈采薇左右瞧瞧竟是一時找不到可以立刻落座的位置,頗有些尷尬的立在中間。

就在這時,偏偏坐在後麵的柳於藍伸手招了一招,柔聲招呼道:“采薇,這裏坐。”她態度和煦,全然一副照顧後進同輩的模樣。

沈采薇一眼看去:柳於藍正好和鄭午娘、方盈音坐在一起。簡直是三個哥斯拉在聚會,這種破壞力*3的位置,她一個普通人類湊過去真的好嗎?

沈采薇一時間隻覺得頭皮發麻,可她頭上又頂著上麵賀先生以及部分同窗灼灼的目光,隻能硬著頭皮往柳於藍的位置走了過去。

柳於藍這時候既然出了聲,鄭午娘她們便也作出十分熱心的模樣抱著書冊往裏坐了一下,好空出外邊的位置叫沈采薇坐。

“多謝。”沈采薇坐下後,抿了抿唇,還是垂下眼,低聲道了謝。

柳於藍眼中有冷淡的神色一掠而過,轉瞬間卻微微笑了起來。她伸手握住沈采薇的手,親切又自然的徐徐而道:“同窗一場,何必這樣客氣?采薇可是和我見外了?”她前不久病過一場,氣血還未恢複,不僅麵色白皙如紙,便是皮膚都是冰一樣的冷,指尖有些濕汗,滑膩膩的。

沈采薇的手被她握住便仿佛是被毒蛇的蛇信子舔過,有一種冰冷的感覺不自覺的蔓延開來,叫人毛骨悚然,冷到了骨頭裏。她心中警惕,麵上卻沒顯出半分,隻是靜靜的點了點頭,對著柳於藍禮貌一笑,並不作答。

柳於藍稍覺不悅,正要說些什麽,邊上的鄭午娘卻忽然開口了。

鄭午娘適才一直沒有出聲,此時卻輕輕一笑,如同花瓣似的唇仿佛都因為這一笑而顯出一絲嬌柔的嫣色來。她壓低聲音道:“你來遲了,賀先生適才在說《本草》呢。”

沈采薇自然不是鄭午娘說什麽就信什麽的人,默不作聲的側頭一看,果然邊上的人桌上都攤開了一本《本草》。這才放心的從學校發的幾本選修課書本裏麵揀出一本《本草》來。也不再說話,正襟危坐的聽著台上的賀先生說客。

鄭午娘也不在意她的防範,隻是抿了抿唇,纖長的眼睫緩緩垂了下來,就像是蝴蝶收了翅膀站在花蕊處一樣。她不易察覺的朝著柳於藍使了個眼色——她和柳於藍相交雖然不深,但一直以來都頗有默契,兩人一對上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柳於藍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唇角動了動,隱約含了一絲冷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