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遠客來

很久以後,李景行問沈采薇再見之時是什麽感覺。

沈采薇很是體貼上意的和他說好話:“風姿特秀,岩岩若孤鬆之獨立。”

李景行對這個答案自然是非常的滿意,但沈采薇背著他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當時再見李景行,第一個念頭:臥槽,騙子神棍都追到這裏來了嗎?

倒不是沈采薇被糊弄了一次就念念不忘,而是李景行模樣生的太好了,叫人一時間忘不了。沈采薇回憶起舊事總有一種“卿本佳人,奈何做賊”的感慨。

比起青山寺上的初遇,如今十三歲的李景行已經漸漸長開,身姿挺拔如孤鬆,本就出眾的五官也逐漸顯出幾分少年的朝氣和英俊。

他穿著一襲藍色的直裰,如同烏檀似得烏黑的長發用玉簪束起,走到沈采薇一行人麵前拱手禮了禮,即使衣著樸素看上去也依舊有一種荊釵布裙難掩絕色的風姿:“裴師兄被先生叫去見客了,特意交代我在這裏等幾位。”

沈采薇不易察覺的看了看他,見他氣定神閑的樣子,顯然是不太記得當初青山寺的事或是不想再提了。沈采薇倒也不是抓著事情不放的人,索性也當不知道,十分客氣的對他一笑。

因為是在外人麵前,沈采蘅倒是沒發什麽小姐脾氣,很是得體的依著沈采薇的意思還了琴,還道:“請世兄代我們和表哥道聲謝。”

李景行微微一笑,點頭接了琴,和氣的應聲道:“自然。”

一邊的沈采薇猶豫片刻,還是抬頭向李景行問道:“聽說是世兄讓表哥來送琴的?”她微微一笑,雙手**,很是鄭重的對李景行禮了禮,“贈琴之恩,銘記在心。隻是還想問一句,世兄是如何知道我的琴壞了。”

李景行那糊弄人的話就被沈采薇那鄭重一禮給堵了回去,他蹙蹙眉看著帶著帷帽的沈采薇,目光最後禮貌的落在那帷帽底下繡著的玉蘭花上,隻得端正了態度認真回答道:“為了鍛煉身子,我每日都是要在山間漫步的。今日湊巧遇上了柳家小姐和周大家身邊的下人。柳小姐似乎是在拜托對方在抽簽的時候動一下手腳,讓沈小姐最後出場。我當時就想,柳小姐那樣的人做了這樣的準備,肯定還是要在其他地方動手的。思來想去,琴藝考試上也隻有琴會叫人動手腳。所以,我便叫裴越送琴過以防萬一。”其實是他散步時迷路正好拐到那地方才會遇上人的。

沈采蘅從來都不知道這裏麵的事情,聽到這裏忍不住開口道:“她怎麽可以這樣?二姐姐,我們得去把柳於藍的事告訴周大家。”

沈采薇卻拉了拉她,半點也不驚訝的道:“別衝動。就算叫那個在抽簽上動手腳的下人開口承認了這事,那也不能證明是柳於藍把我的琴給弄壞了。建立在猜測上麵的指認對柳於藍來說是起不來作用的。”她自己也有幾分把握這事出自柳於藍之手,隻是柳於藍做事不著痕跡,她們一時間的確不能拿她怎麽樣。

不過,既然她們都進了女學,日後必是能夠叫柳於藍還回來的。

李景行看著沈采薇的目光裏麵帶了幾分欣賞的意味。他笑了笑,倒是沒有多嘴插話,隻是秉持著“非禮勿聽,非禮勿視”的守則在旁看著沈采薇以及沈采蘅。

既然還了琴又從李景行這裏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沈采薇也沒什麽理由在呆下去,便帶著沈采蘅和李景行告辭道:“家中長輩還在等著,我們就不多留了。”

李景行客氣的回了一禮,等著沈家的馬車在視線裏消失了才往回走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掐著時間,裏頭正好也有馬車順著院子裏的山路行使出來。李景行看了眼那石青色的車簾和拉車的白色駿馬,低頭一笑。

他自小心思縝密,當初在青山寺隻遠遠看幾眼就猜出沈采薇的出身,如今看了馬車上的家徽聯係裴家父子的態度,大概就能猜到來客是誰了。大約,是最近在鬆江聲名鵲起的鄭家小姐。

他一進門,果然看見麵色難看的裴越正站在窗邊怔怔出神。裴越聽到腳步聲,抬頭看了看李景行和他手裏捧著的琴,恍然回神地問道:“我那兩個表妹都走了?”

李景行點點頭,直接問道:“適才是鄭家小姐來了?”

“嗯。”裴越的心情不太好,隻是輕輕點了點頭,好似也不想多言,隻是神色淡淡的道,“京中長輩托鄭小姐捎了些話來。”

有什麽話需要叫鄭午娘這樣的閨閣小姐來傳?不過是借個名頭叫鄭午娘和裴越見上一麵。鄭午娘會千裏迢迢的來鬆江女學上課本身便是京中一部分人態度的表示。

李景行其實也十分明白裴越的為難之處——對於裴越來說,那至高無上的皇權就是一把刀,時時刻刻的懸在他的頭上,逼著他照著握刀人的心意去活。雷霆雨露具是君恩,無論好壞,裴越確是隻能咬牙接下。

李景行心裏頭暗暗歎了口氣,上前拍了拍裴越的肩頭:“行了,今晚我陪你喝幾杯酒。”

裴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遲疑的點了點頭。

沈采薇自然是不知道裴越這些事的。她這次回府見到了本是在外遊曆的兄長,一時間興頭起了,早就興奮得忘了其他。

沈懷德比沈采薇大三歲,按理是明年就要從書院畢業了。但因為書院有個先生看重他,收了他做弟子,帶著他出門遊曆,也是機會難得,課業上倒是暫時停了。這一此他也是為了自家妹妹的事,特意趕回來的。

沈采薇隻有一個同胞兄長,許久不見想得很,眼下見了麵卻有些近人情怯似的,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三哥哥,你回來了?”

沈懷德在外遊曆奔波,顯是吃了不少苦頭。他本就是少年抽條長高的時候,不僅整個人曬黑了許多,就連本來有些豐潤的麵頰也漸漸瘦削下去。遠遠看去,他就像是根黑瘦的竹竿,可笑起來的時候卻依舊如同過去一樣,溫柔又可親。他看著沈采薇,語氣和過去一樣的溫和:“三哥給你帶了些東西,正好當做你這次入學考的禮物。”他看著沈采薇,語氣十分欣慰和感慨,“我們家三娘也長大了,倒是叫哥哥有些後悔這時候出門。”

沈采薇心中酸軟,難得顯出幾分小女兒姿態:“三哥哥一貫都是嘴上說的好聽。”

沈懷德微微一笑卻並不解釋什麽,隻是把手上的木匣子遞過去。

沈采薇接過匣子打開看了看——是一個的泥娃娃,十分精致,栩栩如生。最難得的是眉目間竟然有幾分沈采薇的影子。

沈懷德垂首摸了摸沈采薇的頭發:“我路上遇見了個會捏泥人的老人,特意請他捏的,隻是不太像。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給你解解悶。”

沈采薇心裏十分受用,用力點點頭,然後上前握住兄長的手,安慰似的捏了捏卻也沒再說些什麽。

沒有父母在身邊的孩子總是格外敏感、自尊心也格外強一些。沈采薇還好,穿越來的時候心智已經完善加上還有裴氏以及沈三爺這樣一對好心負責的監護人,倒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至多不過是想起來的時候感傷一下或是心裏頭罵一罵渣爹出氣。

可是沈懷德卻不一樣。他和母親一起長大,稍微懂事的時候就見著母親為父親難過,後來甚至因此難產過世。然後他又跟著麵冷的沈大爺在書院裏頭學習。他必是想要早些功成名就,叫地下的母親安心,令漠視他們兄妹的父親後悔,也讓妹妹有個依靠。

命運逼著他低頭,他卻偏要活出自己的人生。少年人的自尊和誌向,大約便是如此。

沈采薇心裏各種思緒起伏,對著沈懷德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輕聲道:“路上辛苦了這麽久,三哥哥這次可要好好在家休息。”

沈懷德淡淡的“嗯”了一聲。他一回府就已經和長輩請過安,這會兒是專程在門口等妹妹,眼下自然是順勢跟著沈采薇往她的院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