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百合雪梨湯

送了裴越出去,沈采薇平心靜氣的走在路上,麵上早沒了適才的氣惱,淡淡的。

她想,祁先生那樣看裴越是什麽緣故?總不會是因為裴越生的特別好吧?依祁先生的經曆,既在皇後宮裏當過差又在京中幾個世家裏麵教過學生,能有什麽事叫她這樣吃驚的都要露到臉上?

沈采薇前世看多了狗血劇本,一時間腦洞大開,還疑心起裴越或許出身汝陽王府,趁著京中大亂,冒名跟著裴赫來鬆江求學。隻是她心中仔細一盤算:這一代的皇室子嗣格外單薄,汝陽王和皇帝一樣隻一個嫡子,年紀和裴越也對不上。

她蹙著眉頭左思右想,一時間沒怎麽留心看路,要不是綠焦在後麵小心拉著,差點兒要撞到竹竿上了。正好有風從竹林子裏吹過,拂在麵上涼涼的,腦子一清,她情不自禁的拍了拍自己的額角,自笑道:“我幹什麽胡思亂想的!裴越的事情和我又有什麽幹係?大不了以後少和他來往便是了……”她一時間心情又輕鬆起來,歡歡快快的轉頭又往自個兒院子去,“走吧,這時候正好去陪太太用午膳呢。”

到了院子裏,一問,裴氏那邊果然還未用午膳。

裴氏正歪在榻上看書呢,見沈采薇來了便揚了揚眉:“一大早的就不見人影,這會兒怎麽跑來了?還以為你要在祁先生那邊用膳呢,”說著又伸手將她攬到身邊,細細問道,“可是有什麽想吃的,盡管叫他們去做。”

沈采薇湊到她身邊,扯著袖子撒嬌道:“口渴的很,就是想喝點湯的。”

“看你這一臉汗的,可不是自己討苦吃,現在倒知道到找我要湯喝了?”裴氏用帕子擦了擦她光滑圓潤的麵頰又叫人拿花脂香膏來擦臉,接口說道:“這些湯水倒不麻煩,你要甜的還是鹹的?”

沈采薇晃著她的胳膊,嘴邊笑渦淺淺的,親昵的道:“我想吃鮮菱荷葉羹呢。”她性子雖是靜卻也知道“會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道理,人和人的感情本就是處出來的。裴氏性子直接,最是吃這一套。

裴氏禁不住人撒嬌,加上如今正是夏日,這東西還算適宜,自是依了她。

本就是午膳的時候了,早有丫頭和婆子去立靠背、鋪了桃紅灑花的褥子,東西都備好了。裴氏想了想後便和王賞春家的道:“讓人去三娘那瞧瞧,可別是又亂跑去了。”這是叫沈采蘅也來用膳的意思。她起身走了幾步卻又想起另一件要緊事來:“四郎今日是要在前院吃的。他練武練得辛苦,等會兒叫廚房送些酸梅湯去,這也是他愛喝的,正好消消暑。”

王賞春家的連忙應了,嘴上恭維道:“還是夫人想得周全。”

過了一會兒,飯上了,沈采蘅也跟著來了。沈采薇坐在裴氏左手邊上,沈采蘅就勢坐在右手邊上。兩排丫頭穿著一式蔥綠色的衣裳,或是捧著茶水或是拿著巾子、銀筷等,都是垂首默然的樣子,井然有序。

沈采蘅一貫是咋咋呼呼的,一坐下還不消停:“我昨兒要吃的金絲酥雀,有沒有?”

裴氏難得板了臉:“好好說話!那東西吃多了要上火的。”

沈采蘅不覺沮喪,結果眼珠子一轉卻瞧見桌上正正擺了一盤金絲酥雀,甜滋滋的一笑,扯了扯裴氏繡了纏枝牡丹的袖子道:“我就知道娘疼我。”

裴氏再也繃不住臉,笑了笑,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行了行了,我倒是養了兩隻小饞貓,見了天的找我討吃的。今個可不許你多吃,吃完了晚上喝百合雪梨湯。”

沈采蘅歡喜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朝著沈采薇眨眨眼:“二姐姐你也吃。”她一貫就是這樣傻大方的脾氣,自家覺得好了就要也分旁人一起吃好。

沈家家教是食不言寢不語,一席飯吃的寂然無聲。多是眼睛一轉,那布菜的丫頭便知道要什麽,等拿起了筷子,就連沈采蘅都是乖乖不作聲。

她們三人用完膳,用茶水漱口,裴氏便叫著一起去園子裏走一走。

沈采薇倒是少見裴氏這鄭重其事的模樣,不禁揣測起裴氏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她心裏想到了這個,自然也不再見縫插針的說閑話,隻是乖乖的跟著裴氏在路上走。就連沈采蘅都覺出什麽,不再嘰嘰喳喳的說話了。

一行三人,走得安安靜靜的,一會兒就走到了院子邊角處。

裴氏在院子一角搭了個架子,種了些薔薇花。如今正是五月,薔薇花開得熱烈至極,鮮花綠葉,格外的嬌妍。從下麵走過,陽光懶懶的,被割成一塊一塊的光斑,拂麵就是一陣陣的香風,花香馨軟。

裴氏默然走了一段路,心裏打好了腹稿,給自己打了個氣,這才慢慢開口道:“你們大姐姐女學入學的筆試成績已是出來了,乃是近些年難得一出的滿分。若是後麵的加考沒意外,怕會是今年女學當之無愧的魁首。”

沈采薇和沈采蘩關係挺好的,自然是替她高興的,揚唇一笑,麵上不禁也透出幾分與有榮焉的樣子。

裴氏卻端正了神色:“這自然是好事。隻是你們大姐姐既然占了個大才女的名頭,你們做姐妹的自也是免不了要被拿來比,說不準還要有人那你們來說閑話膈應她。要知道,這世上就有那麽一等人,不往自己身上使力偏要去嫉賢妒能。所以,你們要擺正自己的心態,好好學習,別拖了你們大姐姐的後腿。”

沈采薇此時緩過神來,漸漸琢磨出裴氏的意思——沈采蘩自然是真材實料的大才女,隻是自己和沈采蘅卻又比她差了一截。有沈采蘩光芒萬丈的在邊上對比,她和沈采蘅一分不好都要成了五分不好。若要不被人說,雖說不需要學出沈采蘩那樣子,但也須有幾分才女底子。

裴氏低頭看了看兩個女孩兒,看著她們比薔薇花還要嬌嫩的臉蛋,輕輕歎了口氣:“我本是覺得,你們年紀還小,不必急著說這些事。隻是認真想一想,卻要給你們打一個底。”她頓了頓,語調沉靜的道,“沈家詩書傳家,莫說是鬆江,便是天下都是有名的。大伯學問精深,桃李滿天下,聽到他名字的多是要說一聲‘敬佩’;二叔,也就是采薇你爹,當年殿試之時被點為榜眼,若不是李從淵生的實在俊俏,投了官家的意,便是狀元也是可能的;至於采蘅你爹爹,一幅字畫價值千金,也是天下都知道的大家名士。正因如此,人們一說起沈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鬆江沈家。這,就是聲名,沈家幾代經營得來的聲名。”

“所以,做沈家的女兒,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裴氏目視著沈采薇和沈采蘅,認認真真的道,“在我看來也不過是隻有兩個要求:一是不要墮了沈家的清名,二是把自己的日子給過好了。”

真正的金玉良言。

沈采薇肅然垂首一禮:“謹受教。”

裴氏好容易把最艱難的部分說完了,趁著這兩孩子低頭行禮,悄悄鬆了口氣,轉而說起目前真正的要緊事:“你們也進學了,這些日子琴棋書畫都過了一遍。可是想好要選哪一樣做女學筆試後麵的加試?”

這事沈采薇早已想好了,便對著裴氏認真道:“我已想好了,選琴。”

裴氏對這個已有幾分了然,心知肚明的點了點頭,轉而又去看沈采蘅。

沈采蘅還有些猶豫,磨磨蹭蹭的抓著自己的手指,小聲道:“大姐姐選了書,二姐姐選了琴,我就選畫好了。”她一貫是個會耍小聰明的,這會兒說起這個也是頭頭是道,“實在不行,就叫爹爹多教教我,總不會比那些人差了。”

裴氏跟著點頭應了,接著道:“既然已經選好了路,你們就記得多用些功,萬萬不可再偷懶了。你們都已經六歲了,再過四年就和大娘一樣要去考女學了,這是最要緊的。別的都可放一放,在這琴、畫上麵多用些功。”

沈采薇和沈采蘅齊齊應了是。

裴氏終於大大鬆了口氣,加緊著加上最後一句話:“當然,四書五經都是要認真看的,要不然連筆試都過不了,沈家的臉就真的被人丟到地上去踩了。”

沈采薇被裴氏的語氣逗得一笑,連忙低頭掩飾,隻是肩上有些抖。

裴氏卻瞧見了,隻是伸手捏了捏沈采薇的麵頰,反而非要逗得她笑出聲不可:“行了,今兒說到這裏就好了。你們回去再自個兒想想清楚。”她見兩個女孩還立在原地不動,便伸手拉了拉,“我今日就是這麽一說,要緊的是你們自己是怎麽想的,我又不能每日追在後麵看著。是你們大伯母早就催著叫我早些給你們‘立誌’,所以我這會兒才把話給你們都說清楚了。沒別的了。”

不得不說,裴氏從來都不用別人費心拆台,她自己多說幾句話,就可以三兩下的把自己的台給拆了。

沈采薇頓覺啞然,但還是很給麵子的幹脆應了聲“是”,牽著沈采蘅的手一起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