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漫漫華年誰與共(中)
“不知他看上的到底是哪家姑娘,我若是知道了,定要上門去討教一番。”
聽柳清萏此言,沈天璣抿唇不語,眼睫低垂。
沈天媱笑道:“這樣放肆的話,也隻得你說的出口。”
柳清萏卻並未同過去般笑著頂嘴,反而愈發憂愁,長歎一聲道:“有時候,我也不曉得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對的。你們可知道,晉遠侯府那個蘇雲若日日都纏著他,若是我一個放鬆大意,他被蘇雲若搶去了,那我日後遇到蘇雲若時還有何臉麵?”
上元節那日之後,的確有些蘇雲若和納蘭崇的傳聞出來,但因納蘭崇素來為官勤勉,聲望清明,邪不壓正,這謠言傳得也並不算激烈。可柳清萏卻為此事氣憤良久。
沈天璣微微皺眉道:“姐姐莫不是想與蘇雲若爭個輸贏,才對納蘭大人……”
“自然不是。”柳清萏雙眸一瞪,不悅道:“我豈是那樣糊塗的人?蘇雲若,我才瞧不上呢。”
“你都瞧不上,納蘭大人又怎會瞧得上?”沈天媱安慰道,“所以你也無須如此擔憂。”
柳清萏眼神亮了亮,“還以為媱姐姐定會對我這行事作風不讚同,原來媱姐姐……”
沈天媱抿唇微笑:“如今我們大昭男女大防比過去鬆懈許多,我也不是那樣迂腐的。”頓了頓,眸色微微暗下,“先時我聽你一番追求言論,心裏也覺得驚駭。可此次入京,祖母同我說起議親之事,我……我恍然覺得,你那話,也有些道理。”
與其同一個從未見過的男子成親,還不如自己挑一個順眼的嫁。這挑也得有個合宜之度,若是身家背景完全不合的,自然不能考慮。
柳清萏樂了,拍了拍一直沉默不語的沈天璣,“妍兒你瞧,你二姐姐可不是被我帶壞了!”
沈天璣勉強一笑,隨口附和幾句。柳清萏忽而眉目一轉,驚叫一聲,“啊呀!我說呢,總覺得有什麽事兒未曾與你說的,這會子才想起來!”
她湊到沈天璣跟前,附耳對她道:“媱姐姐可知道你和那孟大人的事情?”
沈天璣一驚,忙搖了頭。於是柳清萏繼續附耳嘀嘀咕咕著什麽。
“好哇,你倆如今是直把我當木頭人了!”沈天媱笑道,“是什麽好事情,還不從實招來?”
沈天璣也未曾想刻意瞞著沈天媱,柳清萏見她神情,便當先開口,將去年和沈天璣一起去繡月軒,碰到孟庭雨的事情說了一遍。自然又免不了扯上孟庭雨曾經救過沈天璣的事情。
“前幾日我府裏待客,就是你倆上次去我府裏的時候。我瞧了孟庭雨一眼,發現竟不是繡月軒遇見的那人。”柳清萏道,“本欲回來告訴你的,偏你們早回府了。妍兒你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沈天璣隨手撫弄了一番方編好的柳環兒,“這事兒我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我如今也曉得了。”
柳清萏見她神情,心裏立刻覺得其中有隱情,遂睜了晶亮的眸子道,“那人是誰?是不是如我先時所料,喜歡上你了?”
沈天璣將柳環兒一扔,“清姐姐又沒正經了。”她又瞧了瞧四周,但見未有旁人在,這才鬆口氣,“這裏人多,若是被人聽見了,我還怎麽做人?”
“好了,是我不對。”柳清萏討饒著,又撿了桌上一疊香酥杏仁裏最大的一顆,遞給沈天璣,“給妍兒賠罪啦!”
沈天璣隻是不理。沈天媱抿唇一笑,“妍兒倒是很少這樣生氣的,莫非……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二姐姐胡說!”沈天璣脫口而出,臉色卻不自覺微微緋紅,正如此刻地上星星點點的嬌嫩春花般豔麗。
她忽然咬了唇,不說話了。這番情狀,可不正應了沈天媱那句此地無銀三百兩?
沈天媱和柳清萏相視一笑,沈天媱見她真惱了,雖拍拍她手道:“哪裏就這樣急了?隻我們姐妹三個的私房話,定不會外傳的,你放心就是。”
沈天璣默不作聲,心裏亂的很。亂著亂著,又覺得好笑。本以為重生而來的自己是多超凡脫俗,最終還是不能免俗。
沈天璣心頭過一遭,卻不知該如何向她們解釋。幹脆站起身來道:“今日坐了許久了,咱們去別處走走吧。”
說著,她拿起桌案邊上雪白紗絹的帷帽,戴在了頭上,登時,一張臉隱在白紗之後,瞧不見容顏。
沈天媱和柳清萏也站起身,她們對沈天璣脾性甚是了解,自然知道她這是不願意繼續談那話題了。
三人走到紅紫稀疏的小徑上,周邊和風習習,綠柳低垂,淺草萋碧,鶯鳥鳴啼。沈天璣正瞧著路邊小小如星星眼的紫花兒,心中覺得可愛,正欲彎下身去細看,忽然從旁邊躥出一個人影來,生將她撞地一歪。
沈天媱及時扶住了她,可她頭上的帷帽卻掉了地,登時一片明媚纖白的雪顏顯露而來,在春陽下愈發奪目耀眼。
“哪兒來的野孩子!走路不帶眼睛的麽?”柳清萏怒道。
那忽然衝出來的是個小廝模樣的孩童,一身整齊幹淨的藍黑衣裳,眉目也頗清秀。
此刻他瑟瑟縮縮的,被柳清萏這一吼,嚇得跪地磕頭道:“小姐饒命!小姐饒命!”
這男孩的聲音大,周邊本就不少踏青遊玩的公子,都將目光看向了這裏。沈天璣皺眉,和顏悅色對那男孩道,“無妨的,你且起來吧。”
他一愣,又磕了頭,“謝謝小姐!”這才站起身。
“日後走路小心些就是了。”沈天璣說著,就欲轉身走,不妨有一個早就注意她的華服男子拍著手走過來,臉上笑道:“京中頗負盛名的沈四小姐,果然名不虛傳。”
沈天璣抬眼一瞧,卻見那男子眉目頗有幾分傲然貴氣,一身衣裝打扮亦是不凡。
“這位公子是?”
“在下納蘭轍。”他拱手一拜,一雙眼睛就沒離開過沈天璣,透著滿滿的驚豔,“早就聽聞沈四小姐風華絕代,今日得見,在下頗覺幸運。”
這京城裏,姓皇姓的可真多。
沈天璣不喜歡他那目光,隻點頭致了禮,轉身就要走。不妨那人卻動作快,一下子又轉到沈天璣跟前,弓手再拜道:“小姐且慢,在下還有些事欲詢問小姐。”
她頓了頓,注意到周邊人投過來的目光,“你說。”
納蘭轍輕輕一笑,視線落在她結了墨色宮絛的腰間,“不知沈四小姐腰身有幾寸?在下瞧著實在比如今河邊的柳枝兒還細。”
這樣的當街調戲,就是一般姑娘都要大怒的,何況是十分在意清白名聲的沈天璣?她氣得眸中一片怒色,正欲開口,柳清萏卻已經搶先一步,指了他罵道:“你是哪裏冒出來的?這樣沒教養,說這樣的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納蘭轍低頭賠罪道:“在下是因實在仰慕沈四小姐,心中情難自已,此番才鬥膽來見一見沈四小姐,方才一問實在是心頭所想,並無意冒犯。”
“胡說八道!再怎麽辯也沒用!”柳清萏站在沈天璣跟前,擋住那人不幹不淨的視線,“管你是哪個王府郡府的都好,我們妍兒哪裏是你們能攀得上的?還不給我滾開?”
納蘭轍從未被人這樣罵過,登時臉色也幾分難看。可是想到家裏那位瘸了腿的哥哥,不禁定了定神,堅持下來,又笑得倜儻道:“這位小姐好大的脾氣。在下找的是沈四小姐,與你全無幹係的。”
竟敢暗諷她多管閑事?柳清萏上前欲再辯,沈天媱拉了她,示意了一下周邊越來越多的視線。
沈天璣忍無可忍,臉上卻是笑著的,她輕輕推開柳清萏,走上前道:“這位公子莫不是欺我身邊無人才敢這樣放肆?我沈天璣雖然心善,可對心懷不軌的人從來不會手軟。這位公子不知是出自哪個府上?這樣的德行,我也算是見識了一番。”
納蘭轍瞧著她傾城之貌,隻覺得難怪他那沒出息的哥哥就算是因為她才斷了腿,也還要對她日思夜想。
納蘭轍乃是寧郡王府的嫡長子,早幾年就已請封為世子。他前幾日去看了一番庶兄,那庶兄告訴他,原來他之所以被父親大發雷霆打斷了腿,裏頭還有別的緣故。今日恰逢踏青之日,他聽說這位沈四姑娘來在,這才起了意念想見見真容。方才那個撞人的小男孩,也是他刻意安排的。
這位小姐,的確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美人兒還要動人。
納蘭轍聽得沈天璣之言,又低頭拱手賠罪道:“方才是在下語出輕慢,還請小姐恕罪。在下今日得見一麵沈小姐真容,已極是滿足,在下這就讓路給小姐,望小姐今日遊得盡興。”說著,就頗有風度地推開了身子,並伸手做了請的姿態。
沈天璣見他如此,也不想再招人視線,當下拉了柳清萏和沈天媱就走。
過後,跟在納蘭轍身後的小人道:“世子為何……”
納蘭轍目送著沈天璣遠去的方向,輕笑道:“這樣的妙人兒自然要以禮待之,日後才好更進一步親近芳澤。也隻有我那沒用的哥哥,隻曉得蠻搶,嘖嘖,幸好這朵嬌花兒未曾被毀。不然真是可惜了。”
這邊沈天璣三人欲回府,柳清萏卻道,今日納蘭崇大約也會來此踏青,她還要再等等。沈天璣便隻攜了沈天媱一同回府。
沈天璣回了瑩心院,沐浴過後,換了一身胭脂色柔紗家常衣裳,垂下一頭長長墨發,由著青枝為她仔細打理,她則眼睛瞧著外頭繁茂的雪白梨花,怔怔出神。
青枝給她挽了發髻,又尋著恰到好處的地方插了兩隻嵌玉穿花蝴蝶簪子。沈天璣照了一會兒,起身欲出去走走,卻有榮蔭堂的小廝氣喘籲籲一路跑來傳話。
“四姑娘!四……姑娘。”小廝伏在門邊喘氣兒,話都說不利索,眉眼裏頗為興奮。
沈天璣認出他是老爺書房裏的小廝,是個極機靈的體麵兒下人,當即道:“你且別急,到底是什麽事兒,把你急成這樣。”
那小廝順了順氣兒,“四姑娘,是……是……”他朝四處一看,壓了聲音道:“是當今皇上來咱們府裏了!正和老爺在書房說話呢!皇上是微服,老爺嚴令不許嚷嚷!”
沈天璣心頭一跳,“那你跑來同我說這些做什麽?”
“是……是皇上說聽聞四姑娘才藝極好,想見見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