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漫漫華年誰與共(上)
“皇上貴為一國之君,這般……總不像樣子。”她螓首低垂,聲音輕輕仿佛輕雲細流。
“哦?一國之君該是什麽樣子?”
“一國之君不僅要心寄萬民,胸懷社稷。”她抬頭瞧他一眼,又續道:“還要講求後宮寧和,眾妃雨露均沾,皇家子嗣才能興旺。”
男子微笑道:“妍兒果真是做皇後的好料子。如今就懂得進諫了?”
她眸光一閃,透出幾分寒涼,“妍兒雖明白這些道理,卻做不到。”
“嗯。”他點頭應著。
“妍兒隻是小小女子,做不到沒什麽要緊。但皇上不一樣。皇上是明君,這些都必須要做到。”她直直看著他,眼中有著堅持。
他心頭一動,“妍兒……”
她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涼薄的紅唇,“我們不說這個。”她今夜難受了這樣久,好不容易好些,她不願意讓自己再難受了。
今夜姑且當這些疑慮煩憂都不存在吧。隻要有他就好。誰都不知道天亮之後會怎樣,她如今隻想在意當下。
他未出口的句子,是他也同樣做不到。雨露均沾?那些名義上屬於他的女子,他卻一個也瞧不上。他自然不會為了奉行後宮規矩而委屈自己。他能瞧上的隻有她。
“好,不說這個。”他從善如流,大掌緊緊握住她纖細蔥指,卻發現那小手仍然涼的很。
他將她摟得更緊些,溫熱的大掌拂過她的纖細脊背,隔著單薄的衣裳細細摩挲她的嬌嫩肌膚。
她身子不自覺劃過一陣輕顫,可神思卻飄遠了,聲音不經帶上幾分嬌軟:“皇上,咱們第一回見麵可是在西山圍場?”
男子微微一愣。
“總覺得在哪裏早就見過似的。”她沉思道。
“或許是妍兒曾經夢到過朕?”
少女抬眼瞪他,登時光華流轉,美得勾他心弦。他托住她未來得及低下的小腦袋就是深深一吻,直讓她窒息。
他為她順了氣,心道,朕卻是多次夢見過你的。
但是姑蘇那兩回見麵,著實不值得一說。說了也是掉他昭武大帝的麵子。
“那忠勇侯府那次呢?皇上怎會出現的?”
“因朕感知到妍兒有難。”他微笑道。
沈天璣水眸亮亮的,“皇上是一國之君,怎麽說話總是不靠譜。”
“朕說的都是實話。”他那日雖是追著天辰人而去,但當時的確失了方向。不過是憑著直覺而已,不想竟然又遇到她。他一向不信命,可他相信,這是他們的緣分。
“我那大哥哥,幫著一起欺騙我,都是受了皇上的脅迫吧?”
他坦誠地點頭,又補充道:“朕把唯一的妹妹都給了他了,他也不虧。”
她的臉靠在他胸口精致龍紋刺繡上,“皇上自小該是學習處理國事才對,為何武功身手和騎馬射箭都那樣好?”
“自小跟著先帝征戰,自然要學得些本事,不然豈不是上戰場送死?”
她沉默無言。太後撇了當時還是太子的他不管,他身處高位卻無親母扶持,過得哪裏會容易?
他又笑道:“朕擅長的可不止這些。”
“我知道,皇上畫兒也畫得好。”她笑眯眯道。
二人就這麽你一言我一語,閑話家常般說著,都是分毫困意也沒有。
燭火漸漸變弱,沈天璣下了地,抽出發上一隻銀簪子,將那火苗挑亮些,還未來得及將簪子重新插上,他就從她身後雙臂一攬,將她重新摟進懷中。
“已經快五更天了。”她提醒道。
男子嗯了一聲,卻攬著她纖細的腰身,淡定不動。
“早朝時間要到了。”她擔憂著,伸手想推他,心頭又想到君為臣綱那回事兒,終是未曾出聲。
他捉住她欲縮回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妍兒若是能陪著一起進宮就好了。”
見她又暗下的眸光,他輕拍她,“好了好了,朕這就回去了。”
“哭了一夜,可要好生歇著。”他提醒著,仍是依依不舍了良久。
窗邊投下一陣微亮的光,沈天璣聽到院外有仆役走動的聲音,不禁急道:“皇上快些。”
他見她著急的模樣,反而愈發不願走了,偏要抱著她,低頭親了好幾回,她偏頭欲躲,又被他捉住,懲罰欲深。
沈天璣覺得,她的清白如今都快成個笑話了。偏他當沒人事兒般,純然把她看成是自己的私有品。
這一日,成為昭武帝登基以來第一回 早朝時間延遲的日子。
文武百官少不得要打聽一番,聽說昨夜後宮裏一位宮嬪打碎了皇上的心愛之物,最後杖斃了,便有私下揣摩這兩件事有何關聯的。揣摩許久也沒個結果。
後宮眾妃嬪因見過皇上一麵後,許多人心頭都掩不住的蠢蠢欲動。這邢美人的死倒像是一場大雪,驟然熄滅了所有的躁動。如此,整個禁苑後宮,宛若一潭死水。
卻說沈天瑾被沈相請為關外路都護一職的外任人選,消息一傳開,沈老夫人自然將兒子埋怨一陣,林氏也舍不得才回京不久的長子遠赴外任。但是如今局勢已定,皇上聖旨已下,再無轉圜餘地了。當務之急,就是早些把親事辦了。
迎娶公主,絲毫不能馬虎,沈府又開始繁忙起來,上元後才拆下的各種彩燈紅綢,又重新掛了上去。隨著三月的到來,春闈日近,京城裏也愈發熱鬧。
瑩心院中花木繁榮,院後的幾株梨花,開得正盛。景致雖好,沈天璣這幾日卻心中重重擔憂。因這幾日,納蘭崇再次做了禮部試的副主考,柳清萏則整日裏都要往貢院去一趟。
她雖未曾言明,可實情已是昭然若揭。沈天璣每每看見她明媚神情,總覺得心頭愧疚。幸而這幾日納蘭崇忙得很,未曾來找過她,不然她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日,沈府裏來了一位投拜帖的舉子。守門的仆役道,這裏是敬國公府,不是安親王府,那舉子卻道他找的就是敬國公府,又將手裏的信件遞過去,那信正是遠在姑蘇的敬國公的親手筆跡。守門仆役找了管事的確認之後,才讓那人進了屋。
舉子先去拜見沈老夫人,恰好遇到沈老夫人與幾個孫女兒坐在一起說話。他一去,眾人自是退避了一番,但其中一個身影,卻讓他瞧著渾身一僵,目光就凝住不動了。
沈天璣正欲退出鬆鶴堂,但恍然望見那年輕書生的身形和隱約的麵容,登時燦然一笑,驚喜道:“聿公子!”
“沈小姐!”他拱了拱手,清絕的眉目裏沉靜淡然,隱隱透著光輝。
“聿公子進京來了?哦,倒是我疏忽了,聿公子是來赴考的。”
“是的。許久不見,沒想到沈小姐還記得在下。”
既遇故友,自然要招待一番。沈天璣與沈老夫人道,這是她在姑蘇時教詩文的老師,才學很好的。沈老夫人瞧著這公子相貌堂堂,舉止頗有風度,心裏也喜歡,便吩咐下去,讓他暫住在沈府客房中,以西席居之。
恰逢三月踏青之日,沈天璣同上元節那日一樣,拒絕了諸位兄長,隻同沈天媱一同出門。
郊外垂柳依依,春風徐徐。這一片京郊景致甚好,隻是二人出來得晚了些,還沒清淨一會兒,就有不少太學裏下了學的王公子弟們來此遊玩。
公子小姐們三三兩兩,或吟詩作賦,或彈琴譜曲,甚是意氣。沈天璣二人便隻坐在一個隱蔽之處賞景,身邊落下婀娜如美人腰的纖細柳絮,沈天璣便站起身來扯了幾根,編成了花環的形狀,順手扣到頭上。
“這柳環兒編的極好。”沈天媱讚道,“就是不曾有花朵,難免單調些。若是再晚些時日,杜鵑開了,用杜鵑花枝編成花環,那才好看呢。”
“二姐姐說的是,可京裏的花兒總沒有江南來得多,有楊柳在旁,也不錯了。”
兩人正說著,冷不防巨大的柳樹背後,忽然繞出來一個人影來,接著是一陣驟然而來的女子嬌笑,“哈!可找著你們了!出門踏青竟然不叫我?太不夠義氣了吧?”
二人一看,卻是柳清萏。
沈天媱拍拍心口道:“清兒可真是嚇了我一跳。”
柳清萏自顧自坐在另一個石凳上,看了眼桌上的精致吃食,“你們倒慣會享受的。我最近可苦了,每日裏跟個考試舉子似的苦讀詩書。”
“這是為何?”沈天媱好奇道。
她眨眨眼睛笑道,“自然是有原因的。隻這會子還不能告訴你。”
說著,她神秘兮兮地又透過濃密的柳枝,朝外麵三三兩兩的華服公子小姐們看去,一一掃過之後,“等一下我就出去了,且先在你們這裏窩一會兒。”
沈天璣吩咐青枝和碧蔓去府裏多取些點心來,又打發了仆役去遠處守著,這才與柳清萏道:“卻不是我們不邀請你,而是清姐姐最近都忙得很,我們才未曾開口。”
柳清萏滿不在乎地點了頭,繼續朝外瞧著。
“姐姐,如今這裏也沒有外人,你且說說,你最近都是在忙些什麽?”沈天璣道。
“方才便是說過了,在屋裏念書呢!”
“姐姐做這些,可是為了納蘭崇?”她直言開口道。
沈天媱不料她如此直接,柳清萏則是一愣,繼續尷尬苦笑道:“原來早被你們看出來了。”頓了頓,又道,“本想著等到他去我府裏提親時再告訴你們,誰知那家夥……哎!”
沈天媱被她憂愁的模樣嚇的一跳,“他怎麽你了?”
柳清萏搖搖頭,“他還能怎麽我?我瞧著是對我越發不耐煩了。”她神色忽然凝重道:“我也不怕你們笑話,左右這個麵子總要丟的。我感覺得到,他似乎已經有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