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花焰千光滿帝都(下)

昭寧街上,以雲華樓為中心,鋪開了一個巨大的場地。京中有名的雜耍班子正在表演。四周早圍得人山人海,歡呼叫好聲不絕於耳。

那些王公貴族子弟自然不會擠在人群當中觀看。雲華樓為了上元之夜,早在二樓布置了看台,坐在二樓靠窗的雅座上,便可攬盡場中風光。

沈天珩和納蘭崇相對而坐,後者有些心不在焉。

那日雪梅節,他趕去勤政殿,卻不見皇上蹤影。等了許久,皇上才出現,身上猶帶著梅雪園的寒梅冷香。他說,他有意立沈天璣為後。冷凝的話語中滿是告誡之意。

他自小時常入宮,與昭武帝可算得上相伴長大,對他的性子頗有幾分了解。

謀定後動,出手便是縱行如劍,勢平八荒。

安親王府素來是保皇一派,自父王到他,都以忠君事主為己任。昭武帝登基之後,身邊新黨近臣論武當屬沈天瑾,論文就是他納蘭崇。

納蘭徵隻長他幾歲,卻是他極為敬仰崇敬的聖明天子。他未曾想過,有一日會因一個女子而生隙。此事若是父王知曉,以父王那忠君不二的性子,他大約與沈天璣無緣了。

如今,隻有沈天璣自己的心意,才能護住二人的緣分。

沈天璣……想到這個名字,他心下就生出幾分喜意來,想起前幾日豐麟院中的她的回答,唇角忍不住勾出笑容。

“今日雲華樓的翠竹茶似乎比平日來的更清冽。”沈天珩抿了口茶,開口讚道。未聽到對方回應,他側頭一看,正見到納蘭崇莫名其妙的笑容,笑道:“明宣,你這是想到什麽好事兒了?”

納蘭崇並未回答,起身道:“坐久了,我去街上轉轉。”

沈天珩也覺得坐久了沒意思,遂隨他一起出門。

門一開,外頭一個女子正端了一壺茶遞給立在門口的小二。那女子一身月白銀絲暗花的襦裙,頭上挽著流雲髻,髻上一支碧玉簪,瑩潤流翠。

這樣的衣裝,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端茶送水的。女子麵容精致,容色和婉,正是晉遠侯府的小姐蘇雲若。

今日她是特地事先與雲華樓的掌櫃說好,由她來為納蘭崇泡茶。她不料納蘭崇會在自己送茶來的時候忽然出來,身份被撞破,登時愣住。

“蘇姑娘?”納蘭崇皺眉。

“世子……”蘇雲若望見納蘭崇俊逸的麵容,仿若隔世一般,眼睫顫顫,劃過淚光。

隔壁雅間門忽然開了,走出的正是蘇墨陽。

“好了,今日也讓你如願了,你該跟我回府了!”他對妹妹厲色道。

他們晉遠侯府的嫡小姐,竟然跑來雲華樓給人泡茶?說出去隻怕他們侯府臉麵要丟盡了!

“哥哥!你等我說完!”她對納蘭崇福了福身子,“今日本隻是想為世子盡一份心而已,不想被世子發現了。還請世子不要困擾,我……我不會再要求什麽。”

因蘇雲芷入宮一事的波折,蘇雲若經曆頗多。早知她變化良多,如今見到這樣梨花帶雨端莊有度的模樣,納蘭崇心頭還是不免驚詫。

“還嫌不夠丟人現眼嗎?”蘇墨陽看見經過之人的目光,怒道。

“哥哥,你讓我說完最後一句。”蘇雲若道。

幾人僵持在門口,人來人往畢竟不好看。沈天珩覺得這位蘇姑娘的最後一句大約還要說很久,遂笑道:“外頭站著有什麽好?這裏是我沈某訂的雅間,諸位若是不嫌棄,就進去敘話如何?”

“沈公子,能否容我同世子單獨說幾句話?”

少女朝沈天珩盈盈福了福身,淚目瑩瑩,容色淒婉。沈天珩點點頭,“明宣,我在外頭等你。”說著,還給了納蘭崇淡淡一瞥,目中之意,十分明顯。

既然許了我妹妹,可不許再和別的女子糾纏不清。

納蘭崇忍不住一笑,亦回去泰然一瞥。

我的心思,你還不知道麽?

二人進了屋,蘇墨陽和沈天珩立在門口。蘇墨陽猶豫良久,開口道:“怎麽不見沈姑娘出來遊玩?”

“我妹妹大約在街上逛吧。”他本和蘇墨陽不熟,哪裏曉得這人的心思。

“我這小妹不懂事,讓沈公子見笑了。”

兩人說了幾句,約摸過了一盞茶功夫,忽然聽到屋裏“啪”的響聲。

“啊!”

女子的驚喊。蘇墨陽麵色一變,推開門,卻見滿地的茶壺碎片以及一攤尚泛著熱氣的水漬。蘇雲若右手通紅,正呻吟著喊疼。

納蘭崇臉色不大好看,轉身欲走,蘇墨陽喝住他:“納蘭崇,你對我妹妹做了什麽?”

“哥哥!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茶壺,你不要怪世子。”蘇雲若麵色慘白,猶自為納蘭崇解釋。

她忍著痛走到納蘭崇身後,“我知道世子對我不屑一顧,今日我已將心中情意都告知世子,世子……世子若是不開心,忘掉這一切就是。”

說著,她雙目垂淚,左手托著右手,一步步越過納蘭崇,朝門口走去。

“妹妹!”蘇墨陽眼見著她孱弱的身影忽然倒下,驚喊一聲。

納蘭崇眼睜睜看著她倒在自己跟前,一動未動。蘇雲若躺在地上,淒婉的目光掠過男子清絕的麵容,心頭猶如刀割。

原來我就算倒在你麵前,你也沒有生出一份憐憫。

蘇墨陽上前將蘇雲若抱起,蘇雲若卻掙紮著下來,“我……我自己可以走。”

女子臉色蒼白如紙,額頭冒出豆大的冷汗,身子飄飄搖搖。

一旁靜默不語的沈天珩開口道:“明宣還是送蘇姑娘一程吧。”

僵立許久的納蘭崇上前正欲扶一扶蘇雲若。不想蘇雲若一頭倒進了他的懷裏,不省人事了。

納蘭崇皺眉,完全沒有抱她起來的打算,可若是將人往旁邊一扔,不免太失風度,登時就僵立著。可即便如此,二人這番姿態也顯得十分親密了。蘇墨陽氣得簡直咬碎一口銀牙,“納蘭崇,你到底有沒有心?”

此時門本就是大開著,外頭廊子上也裝點了各色花燈,來往之人不少,蘇墨陽這聲音極高,登時有不少人往裏一看,卻見一個暈迷的姑娘正掛在納蘭崇身上。

再怎麽出格,也是親妹妹。蘇墨陽上前撈起昏迷的蘇雲若,轉身匆匆下樓去了。

納蘭崇瞧見他們離開,這才鬆了口氣。經此一鬧,興味索然。他和沈天珩一同下了樓,雲華樓的夥計親自給納蘭崇引路,門口擁擠的人群讓出一條道來。納蘭崇剛走出人堆時,恍然見到不遠處一個女子的身影,十分肖似沈天璣,他心頭一跳,往前快走兩步,那身影卻又鏡花水月般,淹沒在人流中不見了。

行人熙來攘往,一片燈火煌煌。

正失意間,沈天珩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宣兄,好豔福啊!隻怕今日你與這蘇家小姐糾纏一幕,要傳遍京城了。”

納蘭崇道:“我未曾做過什麽,又何懼謠言?”

二人相攜離去,戴著蝴蝶麵具的沈天璣才走出人群來。

“姑娘!”碧蔓不滿道,“世子也真是的!怎麽能抱著別的女子呢!”

方才三人上了雲華樓想找個雅間坐坐,結果就遇到了驚人一幕。

沈天璣麵具下的唇角勾起,“他並未抱她。隻是被賴上了而已。”

蘇家果然名不虛傳,如今連個草包蘇雲若都被調教成了一把利器。怎麽辦呢?原來納蘭崇身邊也不是那樣清淨無爭的日子。

“姑娘,那咱們還去雲華樓麽?”

沈天璣瞧瞧雲華樓,隻覺得這樓子與自己犯衝。前世就是在這裏喝醉然後受害,累得一生淒慘。今生呢,每回來都沒好事。

“咱們換個地方坐吧!”她說著,當先朝西邊兒街道走去。

離開鬧市,周邊燈火開始稀疏起來。沈天璣甚少出門,認路不多,隻讓小三子在前頭引著。途徑一個叫清風街的牌樓,那三個字寫得蒼勁有力,大氣凜然,她忍不住駐足觀看。

“四姑娘,這三個字是當年昭德帝親手所題的,讚頌當時的孟海寧大將軍和古瀾宰相大人為官正直,兩袖清風。因兩位大人當時都住在這街上,所以才題了這清風街。”

沈天璣點點頭,頗感唏噓。天子親筆題詞,想必當時是盛況一時,誰能料到數年後,古瀾致仕,古府分崩離析,再沒出第二個人才來;至於孟海寧,經過前朝奪嫡失敗,又曆去年的正陽門之亂,亦是江河日下,不複往日風光。

“沒想到昭德帝的字寫得這樣好。”她淡淡道。

碧蔓忽然道:“奴婢怎麽記得這裏有些熟悉……哦!四姑娘,這個地方,先時你有讓奴婢打探過的。”

沈天璣點點頭。去年秋,因受了那孟庭雨的救命之恩,她本欲回了母親,讓母親親自登門拜訪感謝一番。她便提前打探了孟庭雨的住宅,正是那孟海寧的舊宅。

隻是,後來這感謝一事不了了之了。

梅雪節至今已過月餘,這麽些日子未曾出現,大約他已經忘記她了吧!

“姑娘要去清風街裏看看麽?”

沈天璣朝那清風街瞧了一眼,搖頭道:“不用了。那時要做的事情,已經不用做了。”

幾人停停走走,不知不覺竟到了太昊坊附近。

太昊坊是百姓聚集之地,彩燈焰火等來得不如宣德樓那邊精致華麗,往來行人也多是衣著簡素。可也正因為樸素,這裏更透著安寧祥和之氣。社稷穩定,百姓安樂,正是如此。

這裏街道比宣德樓那邊更加擁擠,街上時有歡笑奔跑的孩子,手提著各色花燈一臉笑意盈盈。

沈天璣看見有些女孩兒的手上拿著畫了美人圖的花燈,仔細一瞧那美人圖,竟都是按照手持花燈之人的模樣所做,十分新穎別致。想必是店家為招攬生意,特地請的畫匠為客人作畫,再臨時製成花燈。

她瞧著心頭歡喜,也想去買一個,可是連續走了好幾家花燈鋪子,都未曾看到。碧蔓見她著實喜歡,便尋了個手持美人花燈的姑娘問了路,這才尋到了鋪子。

這鋪子的主人是一對六旬老夫婦,老人正揮筆作畫,老婦人正編織花燈下頭的絲線絡子。二人雙手靈活,手藝十分熟稔。

沈天璣走去時,正見不少客人散去,問過之後才知,原來這家鋪子每日所賣花燈都有個定數,今日這數目已經被搶光了,老兩口正要打烊收工。碧蔓好說歹說,那老婦人一臉歉意,隻道她相公作畫一絲不苟,每畫一副須得半個時辰,如今時辰太晚,讓沈天璣來日再來。

碧蔓還要再說,沈天璣示意她算了,“人家的老規矩,怎能因咱們平白改了?”

碧蔓道:“那奴婢陪姑娘去別處看看吧!”

沈天璣點點頭,“日後有機會再來也就是了。”

“姐姐!姐姐!”

一個手提花燈的小女孩忽然扯了扯她的裙子,大眼黑亮亮的,“漂亮姐姐陪我去放燈許願好嗎?”

也不知是哪裏冒出的孩子,竟長得這樣可愛。沈天璣笑著拉她的手:“放燈許願?你一個人放燈許願麽?”

小女孩點點頭,“漂亮姐姐陪我一起去!”

“四姑娘,京城百姓在上元節的風俗,拿著花燈去護城河處許願,讓花燈載著願望隨著河水漂流而下,願望就能成真了!”小三子解釋道。

沈天璣看見小女孩手上的花燈,竟是隻小白兔。雙耳耷拉著,眼睛如紅寶石般血亮剔透,頗有靈氣。

“哦,倒有些意思。”

那小女孩一臉興奮,不等沈天璣點頭,拉著她的手就跑,嘴上嚷道,“快點快點,晚了許願就不靈了哦!”

“你們在此處等著,我同她去許個願就回來。”碧蔓幾人追趕不及,沈天璣扭頭吩咐道。

放花燈的河流其實隻是真正護城河的一條支流而已,離太昊坊並不遠。

如今月色正好,銀華普照的河麵上漂浮著無數花燈,隨著河水靜靜順流而下。耳邊有泠泠水聲,聞來極是清新舒爽。岸邊立了許多人,三三兩兩,多是些年輕男女和孩童。

“漂亮姐姐,我今天許了兩個願望哦。”小女孩嫩嫩小小的手指比了個二,又從青藍色小襖的兜裏摸出三張小字條,“一是明天有糖吃,二是明天爹爹會送我買新衣裳。”忽然又伸手噓了一聲,壓低聲音,“漂亮姐姐我隻告訴你哦,你不許告訴別人!”

沈天璣點點頭,摸摸她又軟又薄的發。

她把紙條放進兔子花燈中,沈天璣便幫她把那兔子放進水中。

那可愛的兔子瞬間納入花燈的河流,緩緩離她們而去。小女孩拍手大樂,“明天有糖還有新衣裳嘍!”

小女孩轉頭道,“姐姐你不許願麽?”

沈天璣笑道,“我倒是想,可是沒買到花燈。我就在心裏默默許一個好了。”說著,她麵向河流,閉了眼,心頭默念幾句。

“好了。”

小女孩卻發愁道:“我娘說了,必須用花燈祈願才能靈驗。姐姐也去買一隻花燈吧。”

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兒又匆匆回了人流不息的街上,經過先時那家老夫婦的花燈店鋪時,卻見那老婦人在街頭往來望去,似乎在尋找什麽。

老婦人看見沈天璣,立刻笑著迎上來,“姑娘,您的花燈做好嘍!”

“啊?您不是說今日不做新的了麽?”

“今日是上元,不好讓客人掃興。”老婦人回身娶了隻嶄新的花燈來,“這是方才我相公用一隻舊花燈改製的,也算不得破例了。”

沈天璣一看那花燈,登時睜大了雙眼。

這花燈足有尋常花燈兩倍大,雪白的宣紙籠在明亮的燭火外頭,紙上畫了個少女的半身像,但見霧鬢雲鬟,雪膚花貌,顧盼流彩,巧笑嫣然。竟是十層十像極了沈天璣!燈下的穗子也是五彩絲線編織而成,流光溢彩,精美無比。

沈天璣聞見花燈下的淡淡清雅墨香,心頭滿是感激。老婦人說隻要她一般價,二十文銀子。沈天璣卻掏出一兩銀子來遞給她,“老婆婆好生收著,全是我的謝意。”

“好大好漂亮。”小女孩兒也笑眯了眼,“姐姐也有花燈了!”

二人正欲再去那河邊祈願,卻剛好碰到那小女孩的父母找來了。淳樸憨厚的模樣,見到沈天璣衣著華麗,都道了句小姐好。沈天璣又從兜裏掏出幾枚碎銀子來,讓他們給小女孩做身保暖衣裳,如今正值天氣尚冷,這小孩兒瞧著太單薄了些;餘的銀子再給她買盒糖。如此,她的願望便都成真了。

幾個人連連道了謝,終是與沈天璣道了別。

時辰漸晚,周邊有不少鋪子開始收拾打烊。沈天璣手拿了花燈,一個人沿著街道走了許久,也不知怎的,竟然記不得回去護城河的路。

她暗笑自己蠢笨,還不如一個小女孩。眼瞧著身邊越來越安靜,她想去尋青枝等人,一時又不知如何尋起。

燈火稀疏,行人減少。夜風愈發寒涼。沈天璣立在大街之上,忽而生出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惆悵。

她本就是重生而來的一縷孤魂。身負淒涼前塵,哪裏能真如現世人一般泰然瀟灑?獨身走在燈火稀疏的街上,念及過去數十年光陰,來來去去,終不過浮生一夢。前世淒涼已去,今生尚且安樂,可到底都是清寂孤冷。

她心中歎了一句,抬眼一望天邊,索性月色尚佳,能陪她左右。

“啊!”一個不妨,正看月亮的她撞上來人。

“你在想什麽?”

低醇而熟悉的男聲。沈天璣心頭一震,退後幾步,偏頭看向來人。

“你……”乍然看到本以為再不用見了的人,她一時驚的失了言語。

“這個時辰了還未回府?”他今日一身深藍色暗繡夔紋的常服錦袍,愈顯駿挺雍華,貴氣天成。

“你又怎麽會在這裏?”

“從你在護城河的時候,我就一直跟著你。”他淡淡道。

他將熙華交給了沈天瑾,便也來了太昊坊看看,後聽說放燈祈願之事,心想以沈天璣的性子大約會去放燈,便在那護城河邊等了許久,果然等到了她。

方才,他看見她一個人孤零零走在街上,仿佛即將隨著輕風消散一般,心頭驟然劃過銳利的疼痛。終於忍不住上前與她說話。

“你為什麽要跟著我?”

“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躲著我?”他麵上未有一絲不悅,雙眸幽深如昔。“本想如你所願不擾你清淨。可是……實在想見你的緊。”

沈天璣說不出話來。

“妍兒不是要放燈祈願麽?”男子走上前帶路,“跟我來。”

沈天璣望著前麵男子高大修長的身形,如山巒一般挺立而安穩,心頭情緒過了一遭又一遭。

漸漸的,她腳步慢下來,最後停下。

“孟大人,天色已晚,我該回府了。這燈,不放也罷。”說著,便忽然轉身往回走。

男子隻呆了瞬間功夫,望見她遠去的背影,心頭一痛,不禁大步上前去追她。嘴上喊道:“妍兒!”

沈天璣心下煩亂,迅速快跑幾步避開他,冷不防腳下一滑,啪的一聲,手上的美人花燈落在地上。

裏頭燭火噗的一聲熄滅,月光下,那燈籠精致鑲邊的四角都散裂開來,露出裏頭的燈芯。

沈天璣一愣。

“妍兒,不過放個燈而已,你何必……”

沈天璣忽然轉身,怒聲打斷他的話:“你為什麽總是逼我呢?”她呼吸急劇起伏著,連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麽動這樣大的氣。默了半晌後冷冷道:“你我根本毫無關係,日後……再見無期。”

說著,她就扶起裙子,生怕他追上來,一路小跑著離開河邊。

再次經過那家老夫婦的鋪子時,二人已經關了鋪麵兒欲回家。望見沈天璣,那老婦人笑著湊上前道:“姑娘,可放了燈了?”

沈天璣停下腳步。

“方才那花燈,原是位俊俏公子給你做的,那畫畫得頂好,燈也做得好。”老婦人笑道,“瞧著是個又冷又悶的模樣,卻極是有心。”

沈天璣一愣,“哪個俊俏公子?”

“就是方才同你一起往河邊去的那位公子啊。”老婦人一臉勸慰道,“方才你在鋪子裏時,那公子就在一旁來回了許久,想上前又不敢的模樣。見你沒有花燈,就與我們借了紙筆,親手畫了你的模樣,又做了個老大的花燈!老婆子瞅著,那公子想是哪裏惹姑娘不爽快了?他才這樣來討好你,讓你開心呢。姑娘你就看在我老婆子的麵上,原諒他這一回吧!”

沈天璣一頓,想到那花燈上自己入木三分的畫像,一時呆愣。

她往回望了望,不見他追來的身影,想了想,終是又慢吞吞地走回去。

一路回到河邊,那裏已經沒有人影。沈天璣呆望了一番平靜的河麵,忽然見河邊處坐了一個人。

她三兩步跑過去,果然是納蘭徵。

他正專注地低著頭,雙手將一隻竹條完成合適的弧度,嵌進宣紙帷罩之內,時不時仔細拂過那張美人畫像,讓它不要生出一絲的褶皺。

一隻被她弄碎的花燈,他正靜靜坐在河邊修著。

這一刻,那個向來高高在上凜然嚴整的男子,氣息靜若幽嵐。

老婦人說得不錯,他的手藝的確不錯。也不知他一個貴勳之後,是如何會的這些。

納蘭徵似有所感,轉身望見沈天璣的身影,登時唇間一笑。

起身,他將完好如初的美人花燈遞到她手上,幽深的眸子裏,有著明明滅滅的光芒,裏麵仿佛有無限暖春,漫無邊際的憐愛和包容,滿地似要溢出來。

“妍兒,不要生氣。”他默了半晌,才說出這麽一句,“你該一直笑著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