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深閨燭影映羞色(下)

隔著薄薄的桃紅絲質單衣,手掌上絲滑細膩的觸感讓他蠢蠢欲動。他按捺下心頭躁動,動作輕巧地將軟軟的她放到床上。

醉酒後的少女雙頰酡紅,麵色豔若絢麗朝霞,長而密的眼睫在燭光下落下陰影,安靜恬然,小巧紅嫩的雙唇染上一層水潤,因方才男子肆意的吸吮舔舐而微微腫脹。

他忍不住心頭悸動,伸手輕輕拂過那嫣紅,憐惜而柔緩。

真如帶露嬌花一般嬌嫩,如今被欺負得紅腫。驀的,他竟生出後悔來,不該那樣用力才是。

今日是妃嬪入宮的日子,後宮新進佳麗無數,無一不期盼著他的眷顧。可他卻心心念念隻想著她。夜半獨身離宮,隻為了看她一眼。

他們此刻,還未有名分。今夜這事,著實不合他素來紀律嚴整的行事習慣。事實上,他的嚴整紀律在她麵前一向不見蹤影。

本就不易得手,若是還講究規矩,不知幾時才能得佳人親近,抱得佳人歸。

她呼吸輕緩小巧,泛著清淡的甜香。因離開方才舒服而溫暖的姿勢,秀眉微微一皺,唇間發出微不可聞的嗚咽。

他給她掖好被角,眸光落在她恬然安靜的睡容上,伸手拂過她溫熱嬌嫩的小臉,心頭微微一歎。

“朕不想強迫於你。”他輕緩言道,“但朕的等待也是有限的。”

這聲音沉緩低醇,又透著不容拒絕的堅毅強勢。絲絲縷縷仿佛入了少女夢中,擾了她一池清淨。她無意識地微微側頭,眉間一道淺淺的皺,似乎又在控訴他的霸道威嚴。

他輕輕拂過她眉間褶痕,低低看著她嬌美的側顏,良久之後才起身。

放下柔若煙霞的紗帳,掩下少女熟睡的身形。他轉身離開。

腳下忽然一拌,低頭一看,正是先時沈天璣看的那本書。他彎腰拾起來,迅速掠過書中語段,登時飛揚的眉重重擰起。

知道她時常看書,原來看的就是這種書?!

合上書頁,首頁上赫然寫著四個清白大字:白石詩集。

再往裏一翻,才發現最外頭的封麵是為掩人耳目而人為加上去的,裏頭真正的封麵上,寫的卻是“風月譜”二字。

好一個風月譜。

男子淡淡勾唇。難怪她今夜如此異常。

喝了酒,又看這些淫詞豔曲,弄得一身柔軟嬌媚,讓任何男子見了都忍不住心生綺念。

今日幸而是他,若是有其他男子進來……

臉色驀的一凝。他覺得敬國公府著實需要加強一番守衛。

他回頭望了一眼紗帳中少女的朦朧身影,心道,果真還是孩子氣了些,行事頗不穩重。

這等書,她現在還是少看得好。她今夜這水媚惑人的模樣,實在讓人難以招架。不過,日後若是與他一同參詳,那便另當別論了。

順手將這書放進袖中,轉身大步離去。

李媽媽清醒之後,揉了揉後頸,豁然大驚,起身來看,卻見瑩心院內月光疏影,一片靜謐。四姑娘的屋裏也一切正常,四姑娘已經睡下了。

她又親自去問了外頭守夜的幾個仆役,眾人都表示沒有旁人來過。她心頭疑惑,隻記得她是去煮醒酒湯的,忽然頸後一痛就不省人事了。定是有歹人來過瑩心院才是,可如今怎麽一絲跡象也沒有?

不管怎麽樣,還是該去給夫人稟告,這若是不聲不響遭了賊可就不好了。

第二日,李媽媽親自去找了林氏將此事告知,林氏特地命人查看了一番,府中並無東西丟失,如此安然又過了幾日,才將這事兒漸漸淡忘了去。

卻說沈天璣第二日醒來時太陽穴還在隱隱作痛,她嚶嚀一聲,皺眉揉了揉。

“昨夜姑娘喝醉了,如今可是頭疼得緊了?”青枝給她送來了一應洗漱用具,伺候著沈天璣起床。

碧蔓則取了瓶清涼膏來,細白小巧的瓷瓶子,擰開蓋子,登時泛起一股薄荷清香。

“這是今日一早方媽媽送來的,說是對頭疼最有效了。姑娘聞聞,這味兒可好呢。”

沈天璣由著碧蔓給自己塗了藥膏,腦中尚暈乎乎,“昨夜那酒不是果酒麽?後勁兒也太大了點。”

碧蔓笑道:“姑娘平時很少喝酒,喝的多的也就是梨花釀。那梨花釀本就是酒味極淡的,哪裏能和珍藏多年的果酒相比?”

沈天璣點點頭,忽然又道:“昨夜可是李媽媽扶我上榻的?”她隻記得青枝碧蔓走後,她覺得果酒香醇,又獨自喝了幾杯,再後來卻是什麽都記不得了。

“可不是?李媽媽出去給您端解酒湯的當口,您就睡著了。”碧蔓抹好藥膏,放好藥瓶,返回身時見沈天璣雪白的素顏上仍有醉酒初醒的茫然之色,不禁樂道:“若是知道姑娘醉酒,奴婢該早些回府才是,可以一睹姑娘酒後風采。”

“你這丫頭!白疼你了。”

沈天璣水眸流轉投去一瞥,碧蔓心頭一跳,“怪了,平時也覺得姑娘美,今日瞧著,似乎比平時更美了呢。”

聞言,沈天璣朝鏡中一看,卻見鏡中少女眸光水潤,雙頰白中透粉,神情嬌軟而慵懶,透著別樣的動人風情,與平時冷靜澄定的氣息頗有不同。

她神色一凝,腦中電石火花般劃過什麽,卻又瞬間消失不見。

總覺得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記了。

梳洗完畢後,就在瑩心院用了些精致早膳。這幾日新年,五花八門的習俗慣例,早膳都是在鬆鶴堂用的。鬆鶴堂的東西固然精致,可每每都是闔府上下女眷聚在一團,未免失了清淨。還是在瑩心院用膳來得更習慣些。

方用罷,有豐麟院的小廝過來傳話,說是今日三少爺要出門逛去,特問四姑娘要不要一同去。

沈天璣看了看外頭清朗的天色,有些意動,但還是拒絕了。

碧蔓見她如此,心中好生奇怪,但見姑娘懶懶的模樣,也未曾細問。

一上午,沈天璣都在屋裏寫字。瑩心院的書房本在東廂,沈天璣瞧著那屋子太大,便又喚人把正房寬敞的西次間布置成小書房,用做尋常寫讀。東廂那間大的便隻做藏書之用了。

西次間中,書架書案等俱是上品紫檀木所製,案幾上文房四寶俱全,青花瓷筆筒中插著數隻湖穎羊毫,雅致清爽。

先時這裏擺的是隻價值連城的青玉浮雕筆筒,還是瑱少爺特意送給四姑娘的。四姑娘嫌太過貴重了,換成了簡素的青花瓷筆筒。

案幾正對的窗口正開著,迎進明媚的亮光。沈天璣寫了半日,便停下歇息片刻,目光遠眺窗外,頗覺神清氣爽。

立春已有數日,瑩心院中的美人蕉尚無動靜,旁邊那株垂枝海棠已耐不住寂寞,綻出零星嫩芽,綠生生的,十分可愛。後院的梨花卻已結了些細嫩花苞,隻待一夜春風,便可一齊綻放。

如今沈天璣正好能看到那梨樹,不禁想起去年春日與二姐姐一同製作梨花釀的情形,她離開姑蘇已快半年,已有這麽些日子未見過二姐姐了。

“姑娘可是想起咱們在姑蘇時的事兒了?”碧蔓笑吟吟道,“姑娘大約還不曾知道呢,今年二姑娘要來京裏過上元節呢!想必這會子已經在路上了。”

“真的?”沈天璣笑道。

“不止如此,還有清姑娘呢!二人大約是一同回京的。”

柳清萏此次趕回姑蘇過年,原是因忠勇侯的母親生了病,老人家想要孫女兒回去作伴。如今開了春,老人家病日漸好了,趁著沈天媱進京之時,她也搭個伴一同回京。

對此,沈天璣開心不已。這段時日可算是無聊透了。

兩人正說著,忽然聽到外頭青枝喚碧蔓的聲音。

青枝正在收拾打掃沈天璣的房間,見碧蔓進來,指了指那桌案問道:“這裏本有一本書的,你可瞧見了?”

昨日她無意中發現抽屜中一本詩集的線裝有些脫落,就拿出來想修一修,晚間因姑娘要給碧蔓慶生,她便將這事兒耽擱下來,書應該就放在這桌案上,如今不翼而飛了。

碧蔓搖頭道不知。青枝尋了半日,隻得去問沈天璣。

沈天璣脫口道:“你說的可是白石詩集?”見青枝點頭,她又問她是否看過,青枝道未曾。沈天璣才神情鬆下來。

幸好她機靈,在外頭額外套了個封。忽然又臉色一變,“你方才說,那書不見了?”

這……若是落到旁人手中,說起這書是她屋裏得的,那還得了。

沈天璣心下一急,欲起身去找那書。早晨才來過的豐麟院小廝又來傳話了。說是三少爺回府了,得了些好東西,讓四姑娘一同去看看。

青枝伺候著沈天璣換了身衣裳,及至豐麟院時,門口一個侍衛衣裝的男子朝沈天璣恭敬一禮。

掩下眸中情緒,沈天璣扶著衣裙踏入院中,果然見到那個俊逸清貴的身影。

納蘭崇遠遠衝她微微一笑,瞬間春風散落滿園。

說是得了好東西,沈天璣本以為是名貴樂器之類,原來是納蘭崇新譜的曲子。沈天珩將那冰絲綠綺取來,借口說去尋些好茶來款待他們,機靈地遁了。

經驗足了,他這牽連搭橋的事兒做得順風順水。覺悟也頗高,知道二人因年節忙碌,自雪梅園之後再未見過,十分主動地給二人留下久別重逢的時間。

可他這番主動,愈發將沈天璣陷入困境。

刻意逃避,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納蘭崇仔細打量一番沈天璣,眸間光華萬千,“這些日子俗務纏身,又時常進宮,未曾來看你。近來可好?”

沈天璣點頭道:“明宣掛心了。”

“聽說你前些日子有些倦怠。”他眉間關切,“如今可好些了?”

這點小事他都能知道?大約又是三哥哥告訴他的?

沈天璣心下琢磨,什麽時候跟三哥哥說說,這紅娘什麽的,還是少做為好。如今八字還沒一撇呢,他倒好,全然把納蘭崇當妹夫看了。

納蘭崇又問了幾句,便坐在琴案前,將那新曲譜錚錚彈來。

此曲名為梅花落。旋律悠揚輕靈,透著清冽之意,閉目聽之,真如身處雪天梅林中一般,鼻間恍然飄過清淡梅香。

清月寒雪,白梅簇簇。沈天璣不禁想起那夜雪梅園的靜謐悠然,美不勝收。

想著想著,思緒便飄遠了。

直到納蘭崇停了曲子,她才恍然醒過來,笑道:“明宣好琴藝,差點將人帶入幻境中了。”

男子仍是溫溫笑著,眸間閃過不易覺察的暗光,“妍兒方才想到了什麽?”

沈天璣一頓,瞧見他頗為戲謔的笑容,“原來明宣也會故意捉弄人。”

“並不是故意捉弄妍兒。”男子起身,修長的身影豐神毓秀,“而是想知道,那日梅園所言,妍兒可有銘記在心?”

沈天璣也立起身,心頭過了一遭,神色鄭重開口道:“那日明宣之言,我都有記著。明宣立下如此重諾,妍兒心頭感激,隻是……妍兒以為,現下時候尚早,我們實在不用……”

“不用如何?”

他長身玉立,一身清貴風儀,俊逸的眉目仍然泛著和暖的弧度。

本欲說,不用定下終身。但她見他春意溫柔的麵容,怎麽也開不了那個口,隻得咬了咬唇,道:“不用如此熱切。”

男子輕輕一笑,“妍兒說得對,我會暫且忍著,直到妍兒真正走到我身邊那天。”

“……”她覺得,自己好像說錯話了?

“今日我在雲華樓訂了雅間,本意是讓你三哥哥約你一同出去,妍兒既然不願意出門,我便尋上門來了。”他頓了頓,仿佛經了片刻沉思,才開口道:“我是想,問你一句話。”

“什麽?”

“昨日宮嬪入宮,京中不少勳貴之家都有女兒進宮。妍兒,你可曾想入宮過?”

沈天璣驚詫道:“明宣為何有此一問?莫不是外麵有什麽謠言?”

“別擔心,並沒有什麽謠言。是我,想知道答案而已。”他頓了頓,又續道,“你任何想要的,我會給你辦來。我自問不輸給天下任何男子,隻除了……坐擁四海獨享江山的那個人。”

沈天璣心頭一跳。

這樣的承諾,能有幾人說出?便是他做不到,能說出這番話已讓她感動至極!

此生她沈天璣何其有幸,能享受這人的滿心傾慕。她還求什麽呢?該知足了。

她笑著看他一眼,望到旁邊一棵泛著綠意的楓樹,言道:“曾記得去年入秋時,明宣讓三哥哥給我院裏送了許多菊花。寒花開已盡,菊蕊獨盈枝。人人都道秋菊傲霜而開的艱辛,卻不知其攬盡一季光彩的風儀。反倒是花木繁盛之時,滿園姹紫嫣紅,每一樣隻能爭得萬分之一的春色,比之秋菊,又快活在哪裏了?”她明眸流轉,“明宣,我又豈是那等為了富貴權勢甘願與萬千妍麗爭奪一人寵愛的性子?”

納蘭崇知其心意,登時眸間光華盛放,唇間微笑道:“原隻是隨口問問而已,我早該料到你的答案的。倒是我多此一舉了。”

皇上,你雖是我納蘭崇最仰慕崇敬的人,可我也不會輕易將自己鍾愛的女子讓給你。你有六宮粉黛為你爭妍鬥麗,何必來惦記不願入宮的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