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銀雪紛飛佳人現(上)
沈天璣腳步匆匆地下樓,隻想立刻逃離此地,雖然這種心情來得毫無道理。冷不防另外幾個錦衣華服的年輕男女正上樓,她腦子嗡嗡的,未及細看,就猛然撞到一個人身上。
“哎喲!”一個女子的呼聲,“你眼睛長哪兒去了?”
沈天璣抬頭,卻見這華服少女的眉眼十分熟悉。
“你是……妍兒?”少女認出沈天璣,前一刻的惱怒登時消弭不見,換成滿臉驚喜,“妍兒你回京了?”她見沈天璣神情困惑,不禁急道:“你不認得我了?我是婧兒啊!”
腦海驟然劃過了然,沈天璣眼神眯了眯,不禁再次細細瞧她一番。黎雅婧,她前世眾多好友之一,成天在她跟前溜須拍馬,諂媚討好,且是極力慫恿沈天璣去主動追求蘇墨陽的人之一。沈天璣名聲壞了之後,兩人便再無來往。
眼前這個少女與記憶中模糊的印象重疊,沈天璣心頭一陣陣涼,實在不願意與她過多糾纏。
“雅婧,這是誰?”一行人當中有一位衣飾服裝極為出眾的少女,容貌秀麗,妝容精致,眉眼間滿滿都是高貴倨傲。
“玉媛姐姐,這是敬國公府的沈四小姐。”黎雅婧笑道,“我早說過的,妍兒長得極好的!玉媛姐姐你開始還不信呢!現在親眼見著了,就知道雅婧所言非虛了吧!”
沈天璣本因與納蘭徵的一席話有些心不在焉,這會子聽黎雅婧幾句話,心頭泛起冷笑。這若是前世的她,隻怕就要把靳玉媛記恨上了。若她沒猜錯,此女正是大昭唯一異姓王淮武王靳展元的嫡孫女靳玉媛。靳展元在昭文帝時期頗受皇寵,其獨子在征北戰役中以身殉國,靳玉媛是其獨女,自出生起就受封為嚴辭郡主。靳家雖並不興旺,但靳玉媛的地位比起沈天璣來,分毫也不差。
靳玉媛本也是以容色自居,如今聽黎雅婧之言,又瞧見沈天璣容色更勝於自己,難免不悅,又發現一同前來的幾位公子的目光都瞬間為沈天璣所吸引,心頭更是不舒服。她淡淡打量了一番沈天璣,言道:“的確生的好。今日本是我生辰小聚,既然沈四小姐是雅婧的舊識,那就一起去吧!”
說著,女子當先繞過沈天璣走上樓。
“且慢,我……”
“莫非沈小姐瞧不上我嚴辭郡主的麵子,不願意同去?”靳玉媛轉身來對她笑道。
如今正在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樓梯口,雲華樓中許多貴胄子弟,認得靳玉媛的不在少數。靳玉媛那話特意說得響亮,引了許多目光過來。
黎雅婧知道沈天璣素來也是高傲非凡,如今被靳玉媛一刺激,多半要當眾發怒的,說不定還能跟靳玉媛吵上一架,到時候鬧得滿樓的人都知道,那就好玩了。她心裏這樣想著,手上卻拉住了沈天璣,仿佛生怕她要發怒似的,勸道:“妍兒,咱們就一同去吧,玉媛姐姐今日生辰,我們得為她慶祝一番才是。”
沈天璣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出來,朝靳玉媛行了禮,“嚴辭郡主莫怪,我並非不願意給郡主慶生,而是今日我與我大哥哥同來,大哥哥此番有急事,我們須得立刻回府。下回定給郡主賠罪。”
沈天瑾素來疼愛妹妹,哪裏能容得了沈天璣受欺負?若不是沈天璣給他使眼色讓他不要輕舉妄動,他早就要出頭了。這會兒他走到妹妹身邊,也不理會那嚴辭郡主,兄妹二人就欲下樓。
那靳玉媛生得有幾分姿色,在少年公子裏總是各種被讚揚。她初初看見沈天瑾時,就被對方英挺俊逸的眉目震了半刻,可下一刻就被沈天瑾忽略個徹底,心頭便生出一團火來。
“站住!”靳玉媛道,“你是何人?怎麽見了本郡主都不見行禮?”
旁邊有人在她耳邊輕聲道:“那是敬國公沈府的嫡長子沈天瑾。”
未再做過多解釋,眾人就心中了然。靳玉媛也是微微一怔。沈天瑾,這個名字在征北軍凱旋歸京時就已經家喻戶曉。白麵儒將,少年統帥,天子近臣。可以說,他本身的光輝甚至蓋過他出生的光環,即便他的出生亦是貴極。
靳玉媛咬咬唇,因為難堪而麵色微紅。身邊幾個時常捧著她的公子立刻說了幾句好話哄她,她聽後心情好了幾分,對著沈天瑾的背影小聲道:“什麽少年將軍,誰稀罕!”說著,轉身上樓。
那黎雅婧則是瞧著沈天璣的背影,滿心驚詫。方才沈天璣表現出的性格秉性,哪裏是她認得的沈天璣?分明是變了一個性子!她眼中清澈澄淨的光華,比以前愈發出眾的容貌,連她都覺得驚豔異常。沒想到兩年不見,竟然變了這樣多。她微微歎口氣,轉身跟上了靳玉媛。
“哥哥,方才好幾個姑娘都偷偷瞧你呢!”二人走出雲華樓,沈天璣笑道。
沈天瑾挑挑眉,“我未曾注意,隻注意不少公子都瞧了我妹妹,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呢。”
沈天璣笑了笑,“哥哥真會反咬一口。”
沈天瑾也笑,手上的紫綢傘又朝她那邊斜了斜。
忽然一陣冷風,沈天璣的鬥篷係帶一鬆,她及時捉住,手指靈活地重新係好。沈天瑾瞧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目光無意間掠過她腰間,驚道:“妹妹的麒麟玉佩呢?怎麽隻剩得一隻了?”
沈天璣低頭一看,臉色微變。
她轉頭瞧了眼剛離開的雲華樓,皺眉道:“大約是掉在雅間裏麵了。”心頭惱道,這兩塊玉著實會給她添麻煩,什麽辟邪護體之物?誑人的吧!
“哥哥你且在此處等等,我去去就回。”沈天璣說著,也不顧沈天瑾阻攔,便一頭鑽進紛揚飛雪中,三兩步再次進了雲華樓。
沿著樓梯上到二樓,一路回到方才的雅間門前才停下腳步。
她說不清此刻心頭的幾分急切是因為什麽,隻覺得能再回來看他一眼,這樣很好。
她立在門口穩了穩呼吸,才伸手敲了敲門。
“孟大人在麽?”她問了一聲,裏頭沒有回音。腦海中驟然浮現他那雙漆黑如夜的眸子,裏麵有深刻的傷痛。她心頭一急,用力一推門。
那門卻瞬間自動開了,她刹不住力道,一個趔趄跌進了房裏。
“嘿嘿!小娘子送上門來了!”
身後的門被啪的一聲關上,耳邊一聲淫笑。沈天璣沿著一隻青石皂靴向上看,卻見一張男子的臉,正俯下看著她。
沈天璣心頭大駭,站起來欲轉身推門出去,卻有另外兩個男子守在門口,不懷好意地看著她笑。
“你們到底是誰?天子腳下,就敢如此囂張!”沈天璣握住雙手,強自鎮定。
納蘭轅此刻正上下打量著她,自然是越瞧越滿意,上前就要去抱她。沈天璣懊惱自己大意糊塗,如今自己一個弱女子,如何鬥得過三個男子?況且此刻若是被外頭人知道,她的名聲也完了。可若是讓她對這男子就範,那還不如殺了她呢。
她靈活地避過納蘭轅,繞到房中大圓桌對麵,怒目道:“你可知我是敬國公府的小姐,你若是再亂來,日後定然不會有好果子吃!”
這話一出,果然靠門立著的蔣家公子就怔了怔,道:“你說你是沈府的小姐?”
沈天璣點點頭,“我是當朝左相的親身女兒,你們果真不怕?”
那蔣公子在心頭思量半日,抬眼朝納蘭轅看去。納蘭轅卻怒道:“蔣三你要是怕了,就立刻給爺滾出去,也別怪爺日後不再照拂你!”
另一外秦公子笑道:“蔣老弟你也太慫了,她說她是沈府小姐你就信?再說了,她若真是沈府小姐,也不錯。今日給咱們老大享用一夜,到明日隻怕當朝左相就要求著老大做他們沈府的乘龍快婿了!哈哈!”
秦公子的話語明顯取悅了納蘭轅。他點點頭直道他聰明,又對沈天璣道:“小美人兒,今兒不管你是誰,爺都要定了!你放心,你這樣的美人兒爺也不舍得隻享用一晚,你說你是沈府的?那爺明日就去沈府提親,如何?”
沈天璣瞧他三角眼裏滿滿都是淫光,心頭一陣作嘔。她閉閉眼,心下一橫,轉身朝窗戶處奔去。
窗子打開時,外頭卷進一陣凜冽風雪。
“你們再過來,我就從這裏跳下去。”她立在窗邊,即便是說著決絕的話,眉宇間仍有幾分鎮定淡然。
這裏不過是二樓,她想過了,跳下去最多是摔斷腿腳,接一接便好了。
她重活一世,哪裏能輕易讓人將她美好的一生毀了?她沈天璣是曆過生死的人,一點小小的疼痛怕什麽。
她決絕的眉眼裏滿是動人心魄的光華,一縷超脫於俗塵的氣息讓她整個人仿佛沐浴在雲光之中,有著不可侵犯的高貴與耀目。
納蘭轅停下靠近她的腳步,眯著眼看了她半晌,見她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身影,心裏也憐惜起來,勸道:“小美人兒,爺雖然沒什麽本事,可也是郡王長子,你嫁給爺,日後便是皇親國戚,一生富貴無憂,有何不好?”
沈天璣冷笑道:“此生雖不盼真情真愛,可我沈天璣總麽也要嫁個正人君子!你們這般卑劣無恥之人,我連看一眼都嫌髒了眼睛!”
“你!”納蘭轅惱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爺今天就要辦了你這個小賤人!”他怒氣衝衝地朝沈天璣靠近,心想這麽樣高的樓,他就不信她一個嬌滴滴的姑娘真敢跳下去。
沈天璣淒冷一笑,轉頭迎向外頭的凜冽風雪,毫不猶豫縱身跳下!
活著不易,她此生向來珍惜手上擁有的一切。事事都需謹慎,步步都要小心,今日若不是她一時莫名的魂不守舍,也不會犯下這樣的大錯!如今隻能行此險招保住自己的名節。
臉頰邊拂過冷冽的勁風,耳邊是獵獵巨響。她已經做好了迎接劇痛的到來,可當身子停止墜落時,卻是一分疼痛也不見。
反而是一陣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