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群臣納諫遴帝妃(下)
室內安靜下來,眼見著天色漸暗,方媽媽輕手輕腳地進來點了燈,又退出去。
沈天璣抬眼,燈光照耀下,母親陷入沉思的麵容竟透著異常的疲態,整齊的發髻上一隻八寶金鳳銜珠步搖,垂下一串指腹大小的珍珠,透著端莊與高貴。鬢邊一角卻突兀地生出一根白發,從沈天璣的角度看,十分醒目。
“妍兒,娘心裏其實很慶幸。”林氏輕輕開口道,“先帝忌憚我們沈府勢大,未曾留下你的名字充為後妃。你不曉得,當初你姑姑在那禁中,是多麽不容易。也隻得當今皇上出生之後,占盡嫡長的優勢,當之無愧被立為皇太子,她的日子才好些。”
沈天璣默默無言。對這位太後姑姑,她隻在兩年前的祖母生辰上見過一次,著實談不上什麽感情。事實上,太後也隻是沈府的一塊招牌罷了,走動來往的確不多。
“當年她本有中意的人,但卻被府裏逼著進了宮,後來就跟府裏的關係冷了些。前些年她潛心念佛,雖並未親自照拂我們,但她的身份擺在那裏,也沒哪個敢來動我們沈府。這兩年眼見著新皇之威日盛,隱有削弱世家之勢,她哪裏還坐得住?畢竟是血親,再大的氣性也總要消的。”
自小長在沈府,沈天璣作為唯一的長房嫡女,受盡寵愛。可是她卻聽過府裏的老嬤嬤說過,她當初在府裏時,比自己的受寵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樣嬌寵長大的人去到宮裏,隻怕是曆經無數坎坷才能維持到如今的榮耀吧!
女人若是爭鬥起來有多麽可怕,沈天璣知道。想到前世自己被害的淒涼慘景,她不經渾身發顫。
“你祖父祖母向來琴瑟和鳴,感情是極好的,可也因咱們沈府勢大,你祖父不得不致仕隱居,如若不然,咱們沈府隻怕早就成了外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得失進退之間,須得有個合宜之度,才能常保榮寵。”
林氏頓了頓,忽而神情一鬆,笑道:“前兒你祖父來了信了,說你若是瞧不上那安親王世子,也隨你自個兒挑去,莫要逼迫你。你這丫頭啊,可算是把他老人家的心收的死死的了,他才能這樣為你說話。”
沈天璣也笑了,心下卻想著:隻怕祖父也是因姑姑的前車之鑒,所以才對我如此寬厚吧。
“太後過去長住棲隱寺,這兩年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又跑去了姑蘇,說起來你們姑侄還隻見過一麵兒呢。偏那回你還那樣失禮。”林氏笑著輕戳了一下沈天璣的額角,又續道:“你這一回京,她遲早會召見你的,下回可莫再不懂事了。”
沈天璣點點頭,笑道:“您瞧妍兒如今還有哪裏不懂事了?妍兒都長大了呢!”
乖巧模樣引得林氏又笑了一回,母女二人又說了許久的話,林氏才喚方媽媽送她回瑩心院。
一路上,方媽媽都道,四姑娘不止是老夫人的開心果,也是夫人的開心果呢。這些日子夫人疲累,接來下又是年底,更有的累了,也隻得沈天璣能讓她開心一下。
回到瑩心院時,碧蔓早把這幾日新得的一應物件兒都收拾妥當,手裏又拿了個小巧精致的荷包,問沈天璣是要佩在身上還是送到庫房中。
那荷包卻是初六那日大理寺少卿楊晉的女兒楊敏心私下裏送與沈天璣的。原來這楊晉與楊敏慧的父親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楊敏心與楊敏慧名為堂姐妹,卻自小玩在一塊兒,比親姐妹還親的。她說這荷包是自己精心所繡,聊表沈天璣救下她姐姐的謝意。
那日在忠勇侯府的事情,有沈府和柳府壓著,自然不可能傳出來,大約是楊敏慧告訴她的。
沈天璣瞧楊敏心的風度也是極好的,說話也誠摯,她便將荷包收下了。
她低頭看看已經掛了一對麒麟玉的腰間,道:“又是玉又是荷包的,掛多了也不好看。就放在庫中堆著吧。左右她這份心我收下就是了。”
碧蔓卻猶豫了一下,道:“姑娘可是不知道?這位楊小姐也即將進宮了,她的東西隨便放著,隻怕不好。”
沈天璣一頓。她今日家宴中聽說汝陽林府有一位表姐也在宮妃之列。沒想到這楊敏心也是。
她笑著歎道:“蘇雲芷,楊敏心,還有林府的表姐,不知還有別的我認識的沒有?嘖嘖,這皇上倒是豔福不淺啊!”
“古來後宮佳麗三千呢!咱們皇上還算是少的。”方進門的李媽媽笑道,“日後每隔幾年就要選秀,直到禁中三宮六院都住滿為止。”她將手上的燈擺在案幾上,“如今天暗得早,姑娘可要先坐一會兒再睡?”
“我看一會兒書吧。”沈天璣想了想道。
青枝伺候著沈天璣進了暖閣,沈天璣半歪在榻上看一卷詩詞。李媽媽瞧見碧蔓手上的荷包,壓低了聲音道:“楊敏心雖說是進宮的人,可她父親也不過是個大理寺少卿,比咱們二房的老爺還差上一頭呢!進了宮又哪裏成什麽氣候了?倒把你怕的!”
碧蔓有些冤枉,“這進了宮,指不定哪天就得寵了呢?我也是考慮周全些嘛。”
“你這樣小心是好的。”李媽媽道,“隻這小心也要放在緊要處。前兒你們倆陪著姑娘去侯府,就應該多加小心,偏你們又不小心!”
又來了!這事兒如今時不時就被李媽媽拿出來敲打她們。碧蔓立刻討饒,直道一切都聽李媽媽的,腳步匆匆的將荷包送去了庫房。
天子納妃,連日來都成為京城街頭巷尾的最熱話題。茶樓酒肆到處都是哪府的小姐即將入宮為妃的傳聞。在這些小姐之中,自然是晉遠侯府的嫡長女最為出挑,人人都道這蘇家大小姐一入宮即便不是後,至少也是個妃位。可當這種說法越來越盛行之時,又傳來另外一個消息,說是蘇府大小姐忽然得了疫症,杏林名醫俱是束手無策。
這話傳到沈天璣耳裏時,著實吃了一驚。得了疫症?此事不論真假,隻要有這言論,隻怕這蘇雲芷也進不了宮了。前世裏可不是這樣的啊。
雖說沈天璣是極討厭蘇府的,蘇雲芷入不了宮對她而言是好消息。可是一個嬌滴滴養在深閨裏的大小姐莫名其妙在入宮之前得了疫症,想必這其中定有什麽緣故。她一時半會想不出所以然來,索性如今情勢對她沈府沒甚壞處,就暫且放下了。
這日,忠勇侯府來了信兒說,柳清萏馬上要啟程回姑蘇過年,沈天璣便換了身裘襖衣裳,外頭披了件防寒擋風的石榴紅撒花羽緞鬥篷,出門去與她道一回別。
到了侯府時,那楊敏慧也在柳清萏房中,見到沈天璣自然又是一番道謝,沈天璣謙讓半日,瞧她麵色槁瘦,不禁道:“楊姐姐若是想念孩兒,便回去英靖侯府吧,如今有了嫡孫在,想必侯府三公子也會對你好的。”
楊敏慧還不及回答,卻是一旁不知寫著什麽的柳清萏道:“妍兒別浪費口舌了,我都勸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沈天璣瞧她伏在桌案上,頭也不抬一下,不禁笑道:“我方才瞧外頭的馬車都備好了,你倒還在寫字?”
柳清萏眨眨眼,伸出手指來在紅唇邊噓了一聲,“別被外頭人聽見了,若是我爹娘曉得了,又得訓斥我。”說著,又笑眯眯地讓沈天璣走進去看。
沈天璣本以為她在寫字,誰知道卻是一首新作的詞。她略瞧了瞧,看見裏麵“心悅君兮”之句,登時紅了臉,嘴上囁嚅道:“姐姐你……”
一旁的楊敏慧笑道:“她都寫了幾日了,初始時我也同你這般。如今卻是習慣了。這丫頭啊,大膽著呢!”
柳清萏果然是個大膽的,拉著沈天璣非要她評鑒一番。沈天璣隻得幫她略看了看,還是被其中的大膽言辭震到了。最後硬著頭皮修改半日,好不容易改好了,柳清萏這才將紙箋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一個小巧精致的信封中,喚了東兒將送出去。
“我這一走不曉得什麽時候能回來,姑且讓他曉得我的心意吧。”
一切妥當之後,柳清萏才上了馬車出城。
沈天璣與她同坐一個馬車,沈府的馬車則跟在後頭。兩個人免不了又說一番貼心話,直至將她送出城外。
沈天璣下了馬車,柳清萏掀開了厚重的車簾子與她揮了揮手,讓她早些回去。待柳府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盡頭時,沈天璣低頭瞧見石榴紅鬥篷上的點點雪白,抬眼一望,這才發現天空竟已經下起雪來。
“四姑娘,這會子可冷呢!咱們回去吧。”碧蔓站在沈府馬車邊上,不停搓著手。
沈天璣望著柳絮般飛揚的鵝毛雪花,心頭無盡歡喜。南方雪少,這兩年在姑蘇都未曾見過這樣大的雪花呢!她分毫不覺得冷,反而伸手將一片片雪白綿軟接到掌心之中。那冰雪立刻化成晶瑩水滴,一片涼意。
如今她身處京城郊外,遠處一片綿延遠山,俱都籠罩在白茫茫飛雪之中,透著無盡的開闊與蒼莽。
她深吸了一口涼氣,笑道:“今兒我想走回府去!你若是冷了,就馬車上待著去吧!”說著,她將鬥篷的帽子蓋到頭上,又緊了緊身上的鬥篷,渾身上下隻露出一張雪白瑩潤的小臉來,轉身就朝回城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