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流水一別今又逢(上)

“姐姐!”沈天璣肅了神色,拉著她的手勸道:“你也曉得世家女婚配由不得自身,你中意的那個隻怕柳伯父不一定答允。況且,你又如何保證,你中意的那個人也會中意你呢?他若是心有所屬,你又要如何自處?”她頓了頓,又悠悠續道:“我早就想得明白,與其去糾纏那些虛無縹緲,還不如隻為自己活著,隻求那人能給我一個正妻該有的臉麵就好。”

聽她這話,柳清萏默了一會兒,道:“我卻如何也沒法兒做到妍兒你這樣的開闊心境的。”

兩人說了一路,回到沈府時,就有柳府的小廝在等著柳清萏,說是府裏來了客人了,老爺讓姑娘早些回府。

自從沈天璣受傷之後,柳清萏一直住在沈府,說來也有幾日未回柳府了。沈天璣聽那小廝所言,便催了柳清萏回去。

柳清萏領著東兒去鬆鶴堂收拾些東西,沈天璣忽然想起楊敏慧之事,便問那小廝道:“那位英靖侯府的少奶奶如今可好?”

柳清萏與她說過一回,那楊敏慧早產生了個兒子,雖是早產孩子卻長得極好,足有七斤重。這可是英靖侯府的金貴嫡孫,侯府當晚就派了人來接母子倆,可楊敏慧卻如何都不願意回去,雙方正僵持著。

小廝想了想,才笑著回道:“四姑娘您說的是楊大姑娘麽?楊大姑娘還在咱們府裏住著呢!侯府隻把孩子接走了。”

沈天璣心下驚奇,那孩子才出生,如何能離得了母親?

那小廝又道:“楊大姑娘好說歹說,英靖侯府的人都不肯把孩子留下來。楊大姑娘哭得好不可憐呢!可是也沒法子,我們夫人一直寬慰了許久,這幾日瞧著精神也漸好了。”

沈天璣不禁有些唏噓,想來楊姐姐定是極想念孩子的,骨肉分離,哪裏能真正好的了?

她瞧著小廝機靈活潑,十分討喜,便讓青枝拿了銀子打賞。那小廝謝了又謝,道:“沈四姑娘人長得仙女兒一般,心比菩薩還好!日後定是福壽一生的!”

“就你嘴甜!”柳清萏收拾好了東西,剛巧走了過來,笑罵了一聲,“平時姑娘給的賞錢還不夠?還敢到沈府來討呢!”

“行了姐姐,是我樂意給的呢!你府裏的人這樣伶俐,我哪裏舍得不給?”

兩人又笑著說了幾句,約好各自收好繡線,下次在一處繡點什麽。柳清萏便上了柳府的馬車回去。

沈天璣回了瑩心院,照例是沐浴先。沐浴後,青枝又給她仔細塗了藥,瞧了肩上光潔無痕的凝脂肌膚,高興道:“姑娘這傷可真是好齊了!不知大少爺是哪裏得的好藥,真比仙丹還靈驗呢!”

沈天璣低頭一看,見果真一分痕跡也看不出了,似乎比以前還要來得細滑嬌嫩,心下也高興,不由得對那孟大人的感激又多了一分。

“咱們沈府的藥本都是外頭求不到的珍品,可效果也不及這藥的一半呢。”青枝說著,轉身欲繞過屏風取沈天璣的衣裳來。沈天璣方踏出巨大的浴桶,就聽到外頭一個急吼吼的聲音。

“妍兒妍兒!”沈天瑱風風火火地進了瑩心院內院,走到正房門口,見那門關著,想也不想就“啪”的一聲推門進去,口中還不停道:“聽說你自繡月軒回來了……”

“瑱少爺別進來!”

青枝急忙喊著,可沈天瑱已經把門打開了。

眼前是一扇六屏的杏花煙雨水墨屏風,屏風內彌漫著如夢似幻的水霧,泛著騰騰的熱氣。

沈天瑱猜到那屏風後麵是什麽,白皙的臉上立刻紅了一片。

屏風邊上抱著衣裳的青枝立刻把呆愣的沈天瑱推出門外,啪的一聲合上了門。

“小三子跑哪裏去玩了?!”沈天璣奪了衣裳一邊自己穿著,一邊惱道,“定要好好罰他才行!”

小三子是瑩心院的小廝,因今日李媽媽帶著碧蔓去了別處取東西了,青枝便喚了他來守門。

“姑娘說的是!”青枝說著,“平日裏可不是就縱著他們了,守個門也守不好!”

“瑱哥哥也真是的!”沈天璣又皺眉怨道。

青枝雖然不會出聲說主子的不是,但是心下也覺得沈天瑱這行止極是不妥。而且,這還不是一回兩回了,以往都被守在外頭的李媽媽及時攔住了,這回卻直接進來了!怎的能這樣毛毛躁躁就闖進女子閨房的?太不像話了些。

一切收拾妥當之後,青枝才去開了門。

沈天瑱自知犯了錯,便十分歉意地笑著,走進那溫暖如春的暖閣中時,卻見沈天璣一身胭脂色煙紗散花長裙,滿頭墨發尚且濕漉漉的披散在肩頭,隻用了一根粉紅色緞帶鬆鬆綁著。墨黑的發、嬌豔的紅,愈發襯得那張精致雪白的小臉絕色傾城。

沈天璣抬眼瞧他,沒好氣兒道:“瑱哥哥日後若再如此,我可生氣了!”

沈天瑱笑著討饒道:“好妹妹,是我的錯!好妹妹莫與我計較了!”

沈天璣哼了一聲,“雖說咱們從小在一塊處,可終究男女有別,瑱哥哥也該為咱們各自聲譽著想!怎能總是隨便進我的地方?”

沈天瑱聽她說得認真,也不再嬉皮笑臉的了,道:“妍兒可別生氣了,日後我再不犯了就是。”然後,他嘴上雖然那樣說,心裏卻嘀咕著,他們少時在一起那樣好,怎麽如今連進她屋都不許了?更是全然沒嚴重到影響聲譽的地步的。

還是小時候那般,與妍兒同吃同睡的好呢!隻是人長大了,怎麽也回不去的。

想到這裏,沈天瑱也有些鬱鬱。此次沈天璣歸京,與柳府的姑娘倒是好得很,可是同自己卻忽然多出許多規矩禮儀來,令他著實不喜。

沈天瑱自小被柳氏寵著長大的,難免隨性一些,雖然比沈天璣還大些,可總免不了幾分不成熟的孩子心性。如今沈天璣見他神色不豫,心下不忍,緩了神色問道:“瑱哥哥這樣急是因何事?”

沈天瑱這才一拍腦袋,“哎呦,差點忘了,是咱們府裏來客了,祖母喚你過去見客呢!”

今日客人倒是多,柳府有客人,沈府也有客人。

二人到達鬆鶴堂時,正聽見裏頭柳氏的一聲笑。

“你母親當年與湄兒是極好的,說起來我也是看著你母親長大的呢。”柳氏正坐在堂中羅漢榻上,一臉慈眉善目的笑意,“隻是自從湄兒進了宮,咱們兩府就疏於來往了。”

鬆鶴堂內,天字輩的少爺和姑娘分成左右兩列坐在下首,當中立著的男子一身清貴,芝蘭玉樹般俊逸不凡,正是自姑蘇一別之後沈天璣再未見過的安親王世子納蘭崇。

男子正欲作答,卻忽感身後進來一人,心中不知怎的就忽然跳起來。他轉頭一看,隻見紅衣美人盈盈走進室中,登時帶來滿室光輝。

納蘭崇眼睛微微眯起,漆黑的瞳孔裏映下女子的嬌靨和盈盈身姿,心頭驟然靜謐。

多日不見,她似乎比姑蘇時還要來得鮮活美麗,雖是一身尋常裝扮,可他看著,隻覺得懸了多日的陰霾盡數散去,莫名而來幾分歡喜。

“祖母!”沈天璣上前給柳氏行了禮,柳氏連忙拉了她在一旁坐著,與納蘭崇又說了些話。

納蘭崇修養極好,雖說身份是親王府世子,但態度謙和有禮,行止從容鎮定,頗有清朗之風,柳氏自然是越瞧越喜歡。

本來安親王妃與沈和湄就是手帕交,安親王府與沈府的關係一直不錯,可自從昭文帝薨逝,昭武帝即位以來,安親王府似乎越來越偏向於新黨一派,而朝中新黨,是眾所周知地排斥世家大族,所行新政多針對士族利益,沈府作為大昭世族之首,便是首當其衝,漸漸的,也就與安親王府疏遠了。

如今安親王世子過府,自然要盛情以待。最好能重回過去的情誼,沈府地位就更牢不可破。

堂中沈天姒還是同往常一般神情冷淡地靜默著,隻時而看向納蘭崇的目光泄露了她的心情。但是她素來想得通透,這樣的人,隻怕不是自己一介庶女能高攀的。她忍不住眼風瞧了眼坐在柳氏一旁的沈天璣。卻見沈天璣唇邊噙了一抹淡笑,盡管目色淡靜如常,可整個人總透著不一樣的氣度風儀來。

也隻得沈天姝那樣蠢的,才會想要取代沈天璣在沈府裏的地位,如今落得閉門不出的下場。她還是好好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休要癡心妄想的好。

想到此,沈天姒看到納蘭崇生出的那點愛慕之意便逐漸冷下來。

坐在沈天姒下頭的沈天嬋卻是什麽都不懂了,隻一邊咬著丫頭遞過來的鬆子,一邊乖巧地聽祖母說話。

在鬆鶴堂坐過一陣之後,沈天珩便引了納蘭崇去了他的豐麟院看看。正當沈天璣預隨著大流散去時,沈天珩卻道他新得了一張古琴,比先時送給她的楓木焦尾還好些,想要她一塊兒去看看。

不同於大哥愛好騎射兵法,亦不同於二哥愛好文史詩詞,沈天璣的這位三哥的愛好是音律。縱然沈天璣知道他最愛收藏各種名貴樂器,可當她親眼看見滿滿一室的琴笛古箏之類,還是忍不住目瞪口呆。

沈天珩取出一隻紫檀木雕刻如意雲紋描金長盒,小心翼翼將那盒子打開,入眼而來是數根冰絲蠶弦,雪潤剔透,光瑩如珍珠瑟瑟。

“好一張冰弦古琴,且是這樣質地絕佳的冰蠶絲。”連納蘭崇都忍不住出聲讚歎。

沈天珩自豪道:“可不止琴弦為極品,你看這琴身,數處崩裂成紋,證明年代久遠,自古琴以古舊為佳,這琴可算的是極品中的極品了。”

沈天璣見他滿臉得色,忍不住笑道:“三哥哥愛琴之心為甚,得了一張好琴倒比人家考了狀元還開心呢!也不怕人家世子爺笑話!”說著,她眉眼彎彎地瞧了眼納蘭崇。

眸光流轉,笑容豔若朝霞,納蘭崇心頭驟然一緊。

沈天珩道:“也不怕四妹妹笑話,這琴得來極是艱難,可不比考狀元容易呢!先時去汝陽那樣久,就是為了買下這琴,可費了我好一番功夫。”

“這琴可是名為冰絲綠綺?”納蘭崇回了神,開口道:“據說是汝陽林府珍藏的東西,倒被你拿到了。”

沈天璣道:“原來這琴這樣有名,連世子您也聽說過麽?”

頓了半晌,納蘭崇忽然淡淡言道:“先時在姑蘇,咱們就約好以名字相稱,妍兒可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