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此心萌動靜夜時(下)
這夜的敬國公府混亂了許久,直到四姑娘沈天璣安然回府,也逐漸平靜下來。
鬆鶴堂的老夫人聽說四丫頭找著了,也顧不得夜半寒涼,被崔媽媽攙著親自去了瑩心院看沈天璣。老人家見寶貝孫女兒一身傷,又是一把淚。沈和清、林氏連帶著一幹小輩都勸了許久,她才肯回去歇息。老夫人如此,那二房三房當然更要努力表現一番,大半夜裏都紛紛起身趕到瑩心院,一時間,這本來開闊的院子倒顯得擁擠起來。
連夜請來的大夫給沈天璣細細瞧了傷,道是都是些皮外傷,用些藥外服著,養幾日便好。
待眾人一一散去後,瑩心院閉了門,李媽媽這才拿著大夫留下的藥膏給沈天璣塗上。
身上這麽些傷,自然都要照顧好的。
姑娘的皮膚本是極好的,這兩年又用那精配而成的凝霜膏保養著,這樣水嫩嬌柔的膚質,竟白白遭了這樣一場罪!這些傷痕,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恢複如初了。
想到此,她又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立著的青枝碧蔓二人。
二人今日早就被她狠狠罵了一頓,如今看著沈天璣的模樣,無不是自責不已。
青枝忙著給李媽媽打下手,碧蔓卻在看到沈天璣肩上的可怖傷口時,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都是奴婢們貪玩,才害得姑娘這樣!”她跪到沈天璣榻前,滿滿都是愧疚。
她這眼淚流得凶,倒把沈天璣逗樂了。
沈天璣笑著拿了帕子給她擦淚,正欲玩笑她幾句,卻聽見柳清萏的聲音。
“喲,這裏頭唱的是哪一出啊?負荊請罪麽?”
今日沈天璣自她府中被擄走,柳清萏也是自責不已,老早就來了沈府等消息,直到沈天璣安然回府。因時辰已晚,老夫人便留了柳清萏在沈府住下。過去柳清萏在沈府小住時多數是睡在鬆鶴堂內院東廂房中,今日她在榻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便又穿了衣裳裹了件出風毛錦緞披風再次來了瑩心院。
門外守著的丫頭自然不會攔她。青枝走過去接過她脫下的披風放在一旁,柳清萏便走到榻邊,拉著沈天璣的手道:“若說負荊請罪呀,我卻是那個最應該做的呢。”
沈天璣道:“清姐姐不必自責,今日即便是清姐姐在,那賊人也是要來的。”
柳清萏點點頭道:“我聽沈大哥哥說了,說是天辰國的太子。那人著實可惡,戰場上打不過咱們大昭男兒,隻知道欺負你一個弱女子!也是死有餘辜!”她頓了頓,又道:“妍兒,今日我便睡在你這裏吧?你如今走路不方便,我便給你端茶送水伺候你,權當與你賠罪。你若是不答應,就是不原諒我了!”
沈天璣被她說得目瞪口呆,隻得笑道:“那今夜我便生受了你這番伺候了。”
二人過去在姑蘇亦同榻而眠過,兩個小姑娘家,說著心事睡過去,也算得一番趣味。
待李媽媽並兩個丫頭離開後,柳清萏便脫下外頭的裘襖,隻餘一件水藍色中衣,也上了榻。
沈天璣就近瞧見她中衣領口處的雛菊繡花,不禁笑道:“這花兒卻是哪個偷懶的丫頭繡的?顏色配得這樣,線頭也不整齊,你倒也趕著穿!”
不想,柳清萏卻是臉一紅,“這……這是我親自繡的呢。第一次,難免糙些。”
沈天璣瞪大了眼睛,要知道柳清萏對女工一向是不屑一顧的,道是這樣女兒家的玩意兒她才不願意學呢!這會子怎麽又學上了?
柳清萏知道她心中所想,急忙道:“忽然覺得這繡花兒也……也有些趣味,反正閑極無聊,就試了試。哎,這樣粗的繡工被你瞧見,我若曉得你這樣心細,今兒就不穿這件了。”
“清姐姐急什麽?女兒家繡花也沒甚丟臉的。”沈天璣道:“隻是此事不是一蹴而就的,需得慢慢下功夫才好。我這兩年也時常繡一繡,但是功夫並不比你好多少呢!”
柳清萏見沈天璣神色自然,也不再忸怩於此,言道:“你雖然繡得不好,但比我卻好多了的。你方才說我這顏色配得不好,你倒說說看,哪裏配得不好了?”
“雖然我也不是個中高手,可……”沈天璣拖長尾音,“可我卻從未見過綠色絲線來繡菊花的!可不是稀奇麽!”
柳清萏見她笑得開心,惱道:“我那日去府裏繡娘處要些繡線,瞧著這綠色好看,便用了。自個兒繡的自己穿,哪裏那樣講究了?倒是你,還有力氣取笑我,想來是身上的傷並不妨事,明日定要拉你去陪我一同刺繡才好!”
“別,好姐姐!”沈天璣道,“卻是我錯了,不該笑話姐姐。那刺繡真真費神兒,我可不願意呢!”她止了笑,又道:“萬事須得講究個調和,你這衣裳的藍色有些清冷了,這花邊需暖色為宜。秋日雛菊本就是金黃的,就用黃色不是正好?”
“你說的是。哎,我聽說雲芳齋旁邊新開了家絲線繡帕的鋪麵,裏麵東西極是精致,待你傷好了,咱們便一同去看看吧!”
待沈天璣點頭答應後,柳清萏大眼流轉,又笑道:“別說我了。該你來說說,今日你還有什麽事兒是瞞著我們的?”
沈天璣與眾人的說辭是,自己從那賊子的馬上摔下來,然後就跑了,一直在那小房舍中等待救她的人。
柳清萏最是了解她,聽她說這話時低頭斂目的模樣,就猜到其中定是另有隱情。
沈天璣驚訝道:“你如何知道的?”
孟大人他離開得那樣匆忙,她料想他是不願意與外人碰麵,不想讓別人知道二人的獨處。這自然也是她求之不得的。故此,她才未曾說他的存在。
柳清萏笑道:“我果真猜對了?今日是楊姐姐與我們說的,有一個俊俏又英武的年輕男子忽然出現,隻是當時沒能救下你。後來你被那賊子擄走,他也騎馬走了,想是追了你去的。你隱瞞的是不是與那男子有關?”
沈天璣愣了愣,“清姐姐好聰明。”
“那是自然,既然被我猜到了,這會可得與我說實話了吧?”
沈天璣抿抿唇,眸光閃了閃,“與你說是可以,但是事關我的聲譽,你可千萬不要傳出去!”
柳清萏趕緊點了頭,雙眸發亮。
沈天璣便把實際情形大致與她說了一番,順便還把上次西山圍場的事情說了一遍,當然,一些尷尬的段子就省去不提了。
柳清萏聽後,眉微微挑起,“你說的這位孟大人,我倒也從未見過。可是我瞧著,他是喜歡上你了吧?”
沈天璣被唬地一跳,“姐姐可莫亂說!這兩次,他雖行事有欠思慮,可都是幫了我。但,也隻是幫了我而已,換了旁的人,他定是一樣對待的。”
“我就是隨口一猜,你急什麽?”柳清萏笑道,“你又怎知他對別人也是一樣呢?”
沈天璣想了想,道:“因為他是為國征戰為民請命的將軍,行事自然光明磊落,遇見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應當。”
“除了你沈府的公子外,倒是第一次聽你這樣讚美旁的男子,我還道他喜歡你,如今瞧著,是你喜歡上他了吧?”
沈天璣咬牙道:“姐姐再這般亂說話,我可真不原諒了!”
柳清萏笑著告饒了一番,見沈天璣不生氣了,才止了笑,雙眸認真地瞧著她道:“你既然告訴了我你的秘密,那我也說一說我的秘密吧!這般也算公平。隻一條,你也不許說出去才好!”
沈天璣驚訝地張了嘴,“清姐姐也有秘密呢?”
柳清萏道,她此番來京時,一路快馬奔馳,跟著的仆役也不多,在滄州一帶曾經遇到過劫匪。柳清萏差點被劫匪抓走,幸好遇到貴人,受那人救助,她才得以安全回京。
沈天璣即便知道她如今平安無事,也忍不住緊張,隻道如今這太平盛世的還有這樣多劫匪,實在憂心。
柳清萏道:“古往今來,再好的太平盛世也少不了男盜女娼。若是你我所遇貴人再多些,這天下便真正太平了。”
“你遇見的是哪位貴人?可有留下姓名?”
“是咱們認得的。”柳清萏神秘兮兮的,“我現在不能告訴你。因為……”
“因為什麽?”
“因為我喜歡他。”她輕輕言道。
沈天璣一時說不出話來。
“先時我並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也不願意承認。”她續道,眸中有不同以往的別樣光彩,“可是既然想明白了,也沒甚不好承認的。這事,你可不許說出去!連媱姐姐都不行!等到有一日,那人親自上柳府的門來求娶我,我再告訴大家。”
她笑容甜甜,眸中有著期待,白皙的臉上染上一層紅暈,極是動人。
沈天璣震驚過後便緩了過來。
忽然想到,前世的她不也是如此?芳心陷落後,便想著總有一日他也會愛上她,這樣毫無根據的自信,也不知是從哪裏來的。
如今她瞧著柳清萏的模樣,張張嘴想告誡她,卻未曾說出口。
因她知道,非得那男子對她的致命一擊,她才能醒悟,旁的人說什麽都是沒用的。
當然,如她前世那般倒黴的又有幾人?指不定柳清萏遇到的貴人是個好的,日後她能夢想成真也不一定。
隻是,她若是知道那人是誰,定要為柳清萏好好把一回關,切莫讓她吃了虧才好。
“妍兒,咱們遇到的事情有些相似,你倒是說說,你果真未曾對那孟大人動心?哪怕一點點都沒有?”柳清萏忽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