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禦風馳騁馬蹄疾
西山圍場,一馬平川。碧霄清朗無雲,遠處丹楓如火。
男子端坐在駿馬之上,墨發玄衫內斂而沉穩,氣勢卓然的身姿在秋陽金色光芒的籠罩下仿佛神祗,奪目非凡。飛揚的劍眉,高聳的鼻梁,線條優美卻緊抿的薄唇,憑空給本精致的容貌增添了十足的凜冽和威儀。
那雙幽深的眸子初初看著冷冽異常,可細瞧之下又仿佛蘊含了某種湧動的暗流,漩渦般直要將人吸進去。再看時,又已是平湖秋月般安寂如初。
這人瞧著,倒比大哥還要來得嚴肅冷冽。大哥雖一向神情肅整,可眸光目色卻透著幾分謙和,眼前這人,卻仿佛天生獨立於凡人之外的高高在上,每一寸眸光,每一分氣息,都帶著獨斷乾坤的威嚴氣勢。
唔……似乎有些眼熟?
沈天璣想著。她仿佛記得在哪裏見過這人,可一時卻想不起來具體是何時見過。這樣的男子,隻怕見過一麵後總是不會忘的。
方才沈天璣縱馬馳騁時,沈天瑾一直跟在後麵,就是怕她手生,恐會生出什麽危險。眼瞧著她那一人一馬差點被踩個正著,他心下大驚,立即打馬趕了過來。
可當他驟然看見對麵那一人一馬時,神色微變,動作滯了一滯,腳步漸漸緩下來。
男子眼風朝沈天瑾這邊一掃,沈天瑾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不甘不願地停在了沈天璣數尺開外。
“妹妹沒事吧?”他遠遠地開口問了一聲。
沈天璣朝他搖搖頭,笑道:“這小馬兒果然性子溫馴,方才雖驚了,也不曾把我摔下來呢!”
沈天瑾放了心,正欲開口囑咐幾句,那一語不發的男子忽然出了聲兒。
“若是真摔下來,可就晚了。”
語調淡淡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幾分清冽和醇厚,讓沈天璣不禁想起了她春日裏釀的梨花酒,帶著幾分蠱惑人心的醉人之感。
這聲音原本是極好聽的,可此刻言語中流露出的幾分淡淡的諷意卻讓沈天璣皺了皺眉。心道我未曾怪你忽然衝撞上來也就罷了,你倒還倒打一耙?
她隻瞧了他一眼,未曾說話,拉緊韁繩正欲將馬兒調個方向返回。
“騎術這樣差,是誰教的?”
男子略顯淡漠的聲音再次傳來,饒是沈天璣修養再好,也忍不住開口微微揚起了小臉,不服道:“我的騎術差,那你又有多大能耐?閣下別忘了,方才差點撞到我的,可是閣下你呢!”
她想著能來這西山圍場都是些京中勳貴公子,本不欲徒惹是非,可這人竟然說她最崇拜的大哥哥不好,她便忍不住了。再者,京中勳貴裏頭,能貴過敬國公府的又有幾家?此刻大哥哥還跟在一旁呢,她惹點是非也沒怎的,故此,言語中才不加掩飾嘲諷之意。
方才二人騎馬,納蘭徵其實老早就聽到對麵有人駕馬而來,他騎禦之術向來出神入化,聽風辨位的本事軍中無人能及。為避免相撞,他本已經調整了馬兒奔跑的方向,誰知道沈天璣技藝不熟,將那馬兒縱得歪七扭八地跑著,路徑驟然變了,這才險險撞上。
馬驚之時,他驟然發現一身火紅的她出現在眼前,絕美的雪顏上是驚嚇的蒼白,那一刻,他的驚嚇又何曾少於她?
佳人在夢中本已容色傾城,可他猝不及防的是,她在現實中竟更是美得動人心魄。
此刻他也未曾注意到她具體說了什麽,隻定定瞧著她,見她揚起的小臉在金光下雪白到仿佛是通透光澤的瓷玉,嬌豔的紅唇因為氣憤而微微嘟起,仿佛染了晨露的胭脂花。
夢中諸多場景驟然劃過眼前,他心頭微微一熱,雙眸更有幽深了幾分。
被殃及池魚的沈天瑾聽著二人對話,隻覺得一向鎮定的腦子也失了靈,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張了張嘴,卻也不知說什麽。
確切一點,是什麽也不能說。
沈天璣見對方不說話,目光黑沉沉的,神情雖然有些摸不著邊兒,但瞧著也不是故意要出言讓她不快。她神色便也緩了緩,開口道:“方才我自己也有責任。至於騎術,咱們半斤八兩的,便誰也別嘲笑誰了。”
她嬌鶯出穀的聲嗓在此刻輕冽的秋色下愈發悅耳靈動。可說出來的話,卻讓他莫名心頭一樂,微微勾了勾唇角。
好一個半斤八兩。
他策馬走到沈天璣身邊,瞧著她在日光下璀璨生輝的眸子,道:“如此,你我便再來切磋一番如何?”
沈天璣瞧他自來熟的模樣,愣了愣,問道:“不知閣下是?”
男子瞅了一眼默不作聲的沈天瑾,神色淡淡道:“我與你大哥是袍澤之誼。”
沈天璣轉頭望向沈天瑾。
沈大公子感覺到某個男子透過來的壓迫十足的眼神,心頭跳了幾跳。
他硬著頭皮,微微笑著與沈天璣道:“妹妹,這位……這位……的確是我在軍中的好友,騎術不錯,你可依言與他切磋一番,也好取長補短。”
實在找不到合適又不失尊敬的稱呼,他便隻得含混過去。
言罷,神色淡漠的男子朝沈天瑾又看了一眼,似乎頗為滿意。
沈天璣點頭答應下來,笑道:“如此甚好。早就聽聞征北軍如何驍勇善戰,今日能見識一番也是好的。”
她倒也不是真的要拚個輸贏,隻因今年大昭北境大勝,她對那些在沙場上拚搏殺伐出生入死的熱血男兒難免也有幾分仰慕。這些人不同於朝堂上謀略算計心機千回百轉爾虞我詐的文臣,他們是用真正的英勇和揮灑的血汗而奪得榮耀的。
沈天璣如今聽說眼前之人亦是北征將領,心頭便先入為主地生出幾分好感來。
英姿颯爽,意氣風發,他們大昭兒女本該如此。她當初錯過征北軍凱旋,今日既然有幸見得一位將領,心中自然開心。
“我瞧著前麵有一片丹楓林,火紅斑斕的煞是好看呢!不若我們這就騎馬過去,先到者為勝!如何?”
沈天璣言罷,朝納蘭徵微微一笑,見他也點了頭,便揚鞭嬌叱一聲,打馬當先疾馳而出。
冷冽的秋風撲在白嫩如嬌蕊的芙蓉麵上,染成桃花般的嫣紅一片,她鬢邊墨發輕揚,眼睛隻瞧著遠處火紅的楓木林直直奔去。
身上火紅的騎馬裝被風鼓起,頗有幾分男子般馳騁疆場的肆意瀟灑。
等到她的背影漸漸遠去之後,納蘭徵轉頭朝沈天瑾眼風一掃,見他也欲騎馬追過去,眉目不動,開口淡淡道:“軍中有些急事,你代我去校場走一趟吧。”
“……”沈天瑾張口,卻無言。隻能眼睜睜看著納蘭徵縱馬朝沈天璣追去,片刻功夫,身影便消失在視線之中。
軍中急事?如今戰火剛熄,天下太平,百姓們修身養息,哪裏來什麽急事?
可是帝令如此,他也隻能去校場兜一圈了,心頭默念一句:妹妹你自求多福吧。
卻說昭武帝自歸京之後睡眠不佳,禁中太醫亦束手無策,隻言到或許是禁宮裏近日帝星微淡,於龍體有害,建議皇帝該出宮走走為好。
這一出來,沒想到就見到了她。
容顏還是同過去一般讓他心動,隻是行事未免不沉穩,騎個馬也能差點摔下去,著實令人擔憂。
他素來沉穩自抑,以天下萬民為己任,言行舉止,無不審度而後行,行事風格從容果決,心思謀略滴水不漏,如此,才可堪君威大責。如今,他既動了一回心,且這心思輕易不能消弭了,那麽他便也盼著她能淑慎端莊些才好,日後才好與他並肩而立。
不過她還未及笄,年紀尚幼,有些毛躁也是難免的。日後要細細調教一番才好。
第一次見她時,瞧著她是個懂事知禮的,可這會子……興許是身邊有給她撐腰的沈天瑾在,性子活泛不少,神色眉眼間滿是掩不去的少女嬌俏之態,雖說的確失了沉穩,可他瞧著,心頭竟仿佛漾起一陣微波,緩緩衝撞著心髒,微癢。
他縱馬跟在她的馬兒後麵,前方少女的衣裝是時下京中時興的貴族小姐騎馬郊遊的式樣。為便於活動,這衣裳不同於平日襦衣的寬鬆,設計得頗為貼身,使得少女腰腹處的誘人曲線顯露無疑。
她嬌弱而挺直的脊背隨著馬兒的腳步上上下下顛簸著,腦後長長的墨發隨風飛揚,愈顯身姿窈窕纖細。
他瞧著她那仿佛一掐即斷的腰肢,眸光閃了閃。
沈天璣騎馬騎得十分歡樂,隻一味朝前狂奔,哪裏曉得他這麽多心思?這會子跑了半晌,還不見有人超過來,心下生疑,扭頭朝後一看,卻見納蘭徵打馬奔馳而來。
疾風過境,砂石踩踏之聲不絕於耳。
這男子本就長得好看,又天生長了一副高貴淩人的氣勢,此番策馬馳騁,身姿俊挺如鬆,冷冽的眉宇愈發英氣懾人,渾身散發著驕陽般迫人的力量。
堅毅果敢,英俊含威,滿滿都是堅毅冷硬的凜然霸氣。世人所謂傲世英雄,大約便是如此。
她眯了眯眼,不知為何,心口微燙。
步子不由自主地緩了下來,她笑了一聲,“還道你要認輸了呢!”
說著,她回頭朝前繼續奔跑。納蘭徵瞧見她璀璨的笑意,挽韁的手驟然握緊,高聲朗叱一聲,馬兒墨黑色的鬃毛飛揚而起,踏碎一地金色陽光。
風馳電掣一般,他的馬以驚人的速度迅速趕上她,接著又如破空而出的箭矢一樣,擦過她身邊,朝前飛馳而去。
沈天璣心下暗驚,雖然知曉此人騎術定然精湛,卻不想精進至此。她見他筆挺傲卓的背影,小手拍了拍馬背,“馬兒,這回可是要來真的了!你可得給我爭氣些!”
說著,她也斂下心神,拚盡全力追過去。
一大一小兩匹駿馬在陽光下疾馳,沈天璣開始還略略落在他身後,不一會兒便與他並駕齊驅了。她瞅著他**的馬兒高大威武,鞍轡亦是流光映彩,鑲金綴玉,想來定是難求的良駒。她如今這匹馬不過是隻小馬,且初初手上難免生疏些,便是這樣也能與他打個平手,可見自己騎術果然不過。
沈天璣心頭大樂,隻覺得雖然自己詩書繪畫皆不是個中高手,好歹騎術還看得過眼。
忍不住就朝納蘭徵燦爛一笑,傾城如畫的眉目中有著小小的得意。
她卻不知,他本是因她的笑容而心神不定,故而,馬兒才跑得慢些。
這會子兩馬並肩而行,她與他的距離不過一尺,她白瓷般細膩無暇的臉頰帶著禦馬奔馳的嫣紅之色,宛若天際最美的彩霞,攬盡世間靈秀的眸光璀璨生輝,顧盼流彩,那嬌俏可人的笑意仿佛一縷韌而長的絲線,將他的心房驟然纏住縮緊。
他心口一悸,幽深的眸光沉沉暗下去,一手猶自緊緊握著韁繩,另一手卻將長長的鞭子利落一揚,遊魚一般瞬間將她纖細的腰肢精準纏住,手腕微微用力,她輕飄纖細的身子便如綁住的蝶兒一般,順著繩索落到他的馬上。
“啊——”
少女猝不及防嬌脆驚呼,天旋地轉之間,已落入男子懷中。
風未止,馬未停。
他早已棄了鞭繩,一隻手就將她凹凸有致的身子緊緊鎖進懷中,瞬間,鼻尖盈滿了記憶中淡雅清香的氣息,端的是沁人心骨,醉人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