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膏梁錦繡富貴家

沈府迎接沈天璣回京的船隊氣派十足排場極大,沿著運河北行半日,便抵達了京城。

這半日裏,沈氏兄妹自是有說不完的話,三個人在船中笑語連連,外頭候著的青枝碧蔓等一幹丫頭下人也是高興不已。

沈天瑱隻比沈天璣大一歲,兩人又是一起長大的情分,此次才自告奮勇來迎接妹妹,可如今他瞧著眼前這位比花兒還美的少女,總覺得有哪裏不一樣,卻又理不清到底是哪裏不一樣。但他素來心思粗略,既然理不清也就不再理了,隻好好與她說話就是。

沈天珩比兩人都略長幾歲,看問題自然比沈天瑱深些。他發現這位妹妹不止是臉長開了變漂亮了,更明顯的是通身氣質的改變。過去雖也伶俐討喜,可因長輩兄長寵著,言談舉止間總有些驕縱蠻橫。如今不過兩載,瞧著竟是端莊聰慧落落大方的模樣。那雙清亮美麗的眸子,閃著慧黠靈動的光,又帶著幾分深沉穩重,竟是別樣的動人。他心中也為沈天璣喝起彩來,隻覺得他這嫡親的妹妹比起府裏其它幾位妹妹來可是強多了,不愧是他們沈府的長房嫡女。

三人笑著互相問了兩年近況,兩位公子又免不了詢問祖父以及四叔一家人的情況,沈天璣都一一作答。待沈天璣問起祖母的情況時,兩人卻有些含糊其辭。

待她再逼問時,沈天瑱才略帶憂愁道:“祖母身子本是極好的,許是今年秋季來的太快,伺候的丫頭婆子們也沒注意,祖母就著了一場涼,老人家底子自然比不得年輕人,這半個月來縱有大夫時常來看,也吃了幾副藥了,但還是沒有好轉。祖母不許我們報給姑蘇那邊,大約是怕祖父和四叔知道了記掛。”

“既隻是風寒,哪裏有半個月都好不了的道理?”沈天璣皺眉道,“請的大夫可靠得住?”

“是太後姑姑從太醫院請來的人,醫術自是信得過的。”沈天珩寬慰道,“四妹妹也無須過於擔憂,祖母如今年紀也大了,難免有些病痛,有太醫院的人瞧著,總能好的。祖母時常掛念四妹妹,指不定四妹妹一回府,祖母的病就全好了。”

沈天璣點點頭,但心中仍有幾分憂慮。

三人正說著,外頭就有人來報,說是船靠岸了。

一輛兩乘大馬車早就等在了岸邊,那馬車寶蓋華頂,四角掛著流蘇琉璃盞,氣派又華麗。馬車旁邊立著個衣衫整齊光鮮的小廝,眼見著沈天璣走近,就在車前擺了個朱漆小凳,又擎起手臂好讓她借力上車。

沈天璣心頭感歎一番自家的排場,微笑著上了車。

馬車轆轆而行,從南城門進了京都,沈天璣挑簾往外看,卻見屋樓酒肆,鱗次櫛比,街道整潔幹淨,行人熙來攘往。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俱是衣衫光鮮、神色和樂,叫賣聲吆喝聲不絕於耳,倒真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又因是天子腳下,比起姑蘇城來更添阜盛繁榮。

外頭騎馬而行的沈天瑱見沈天璣正看外麵街道景象,笑道:“妍兒可還記得這條街叫的什麽名兒?”

沈天璣想了想,道:“該是雲華街吧?”

這裏是京城最繁榮的街道之一,街中一座雲華樓,是京中最有名的酒樓,京中勳貴公子,貴族小姐們,最愛在那裏聚會吃酒。此街也因此而得名。

沈天瑱卻嗬嗬道:“妍兒這回可說錯了!這街原是雲華街,今年咱們征北軍大勝凱旋歸京,走的就是這條路,如今百姓們管這裏叫昭寧街。”

昭寧,是大昭安寧的意思麽?倒也是個好名字。

馬車走過昭寧街,又轉了兩道彎,不一會兒就到了一處幽靜的巷子。巷子兩側都是一溜兒朱垣粉牆,裏麵深宅大院,樹木蓊蓊鬱鬱,其中露出淩厲飛翹的簷角,雕甍畫棟的樓台,一看就是繁華鼎盛之家的府邸。

轉至正門時,眼前豁然開朗,卻見一左一右兩隻威武高大的石獅子,後麵是三間氣勢宏偉的朱紅色銅釘大門,獸頭輔首在日光的照耀下閃耀著金色的光芒,透著世家豪門的顯貴之氣。門上一隻巨大鎏金牌匾,上麵蒼勁有力的“沈府”二字,正是當年書聖沈運之親手所書。

這裏就是她曾經住了十四年的家了。

時隔多年,重返府門,沈天璣忍不住心潮澎湃。

在蘇府孤苦無依淒涼冷寂的日子裏,她多想回到這個家,回到父母親人的關愛寵溺之中,可她拉不下那個臉,最後竟是與府裏斷了來往,落得個被逼慘死的結局。

如今一切回到了最好的時候,她心頭滿滿都是滿足,隻覺得,得此重生,實在感念上蒼。

沈天璣進了府門,又換了一抬軟轎,走過數道垂花門,轎子停下時,她還不及掀開簾子,就聽得外頭一陣腳步聲,接著是一個中年女子帶了幾分哭腔的聲音。

“我的兒啊!可回來了!”

沈天璣一聽這久違的聲音,眼淚就啪嗒一聲掉下來了!

“娘親!”

轎簾子一挑開,一對母女竟是絲毫顧不得在場眾人,抱在一起就哭起來了。

林氏今年已是四十有四,但卻保養得宜,瞧著不過三十來歲,又因掌管沈府內務多年,眉眼間頗有幾分威嚴氣度。她一身大紅色縷金牡丹鳳凰刺繡衫子,外罩一件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頭戴金絲八寶掛珠釵,通體富貴,滿身華麗,透著股穩重端方又精明能幹的勁兒,不愧是沈府的當家女主人。

這林氏本就出自大昭四大望族的汝陽林府,十六歲就嫁給了沈和清,後來三個兒子相繼出世,及至進沈府的第八個年頭才好不容易得了個女兒,名喚沈天璿。不想世事難料,林氏寶貝到骨子裏的閨女兒,卻在一歲時因一場天花夭了,這林氏傷心的病了大半年。及至三十歲高齡時,又得了沈天璣,卻真真是當**般疼著了。如今久別重逢,哪裏能不激動?這會子卻是連主母的端莊形象也顧不得了,隻摟著女兒痛哭。

沈天璣則是因重生而來第一次見到母親,再加上前世的愧疚,如今重逢,心頭自是酸澀難耐,怎麽也忍不住淚水。

這一來一回的,母女二人約好了一般,雙雙流淚不止。

幾個貼身伺候的婆子丫頭們百般勸慰,林氏才好不容易止了哭,隻拉著女兒上下看了幾遍,這才激動的一疊聲兒道:“大了!大了!兩年不見,我兒真是長大了!”

“女兒長大了,娘親卻是瞧著比以前年輕了呢!”沈天璣一邊接過李媽媽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淚,一邊又笑道。

“我兒就會哄娘開心!”林氏笑著捏了捏她的手,忽然想到什麽一般,眉目忽然失了笑意,邊說話邊拉著沈天璣往鬆鶴堂走去。

“你祖母這些日子病著,今兒她曉得你要到,精神頭倒是好了不少,一直念叨著你呢。我曉得你一路勞頓,定然累了。我兒姑且忍忍,先去看看你祖母,再行歇息。”

林氏這話說得沈天璣倒是愣了半刻。

先去探望祖母本是天經地義的,可林氏這話卻讓她瞬間回想起,前世她貪玩任性,事事隻顧著自己一個人開心,著實從未在意過這樣的孝悌禮數。

若是過去,此刻她的確會直接回自己院中歇息,不願意去探望祖母。可如今的她,卻再不是那顆天真不識世事的心了。

隻林氏不曉得,還用以前的思維來與她說話。

鬆鶴堂是沈府老夫人柳氏的居處,因今日沈天璣回府,柳氏早早就起了身,坐在了廳堂中央的金絲楠木嵌螺鈿蝙紋雕刻羅漢榻上候著。四周簇擁了許多衣衫光鮮的丫頭婆子。

那榻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猩紅色金錢蟒毛毯,另有同色大引枕、薄褥等。老人雖發色銀白,又是病著,這會子人逢喜事精神爽,臉色倒還不錯。旁邊兩位衣著華貴的婦人正陪著說話,正是二房和三房的夫人。

沈老夫人不知是第幾次朝門口探去時,正見大媳婦兒親昵地拉了個嬌俏美麗的少女進來。一時瞪大了眼睛,隻覺得整個屋子都驟然亮了起來。

可不是呢,今日沈天璣穿了桃紅色五彩線繡撒花對襟上襦,下著煙霞色繡滿紫藤花百褶裙,眸光清亮,唇間含笑,顧盼生輝,襯著通身的嬌豔色彩,可不正比三月春光還要來得明媚?

“祖母!”

沈天璣嬌嬌喊了一聲,三兩步走到榻邊,拉著老夫人的手又欲垂淚。

柳氏亦是激動不已,上上下下端詳良久,才抹淚道:“總算是把這丫頭給盼回來了!”

“妍兒回府本是喜慶事兒,祖母您就別傷心了!”一直陪在沈天璣身邊的沈天瑱笑道,“方才大伯母在外頭就拉著妍兒哭了一場,如今祖母也哭,若是闔府上下的人都哭上一場,那咱們沈府可不真成水漫金山了!”

“竟說混話!”柳氏罵了一句,但言語間滿是疼愛。她又拉著沈天璣的手,滿目慈愛地問道:“這兩年在姑蘇可還好?”

沈天璣點點頭,笑著回道:“好是極好的,隻是時常掛念祖母、爹娘還有京城的家人。”

柳氏點點頭,又問了些別的事情,沈天璣都一一作答。三言兩語下來,柳氏隻覺得這丫頭竟比兩年前懂事了不少,談吐大氣,進退有據,心中微微詫異。可轉念一想,四丫頭如今都十四了,明年就及笄了,比過去懂事些也是自然的。她沈府一門顯赫,沈府的女兒就應該有這副氣度。這麽一想,柳氏心裏頭又異常高興起來,瞧著沈天璣的眼裏也更添滿意和憐愛。

說到一半時,屋外有人來回說大姑娘和六姑娘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身穿連枝紅牡丹刺繡鑲邊橘黃交襟上襦,抹茶色燈籠裙的少女進了屋,這少女約摸十五六歲,梳了個小雙髻,發間別著幾朵簇擁在一處的嫩黃色絲絹海棠,容貌已然長開,透著少女初成的清麗和端莊。這女孩兒正是沈府天字輩的第一個姑娘,二房庶出的沈天姒。

沈天璣自小在府中頗為任性驕縱,與府裏的姐妹們關係不過泛泛。沈天姒又係二房庶出,更是為那時的沈天璣所瞧不起。這兩年沈天璣不在府中,沈天姒總覺得上頭沒有了壓著她的人,倒是自在多了。如今再次見到沈天璣,心裏著實談不上多高興。

這會子她和六姑娘沈天嬋二人對長輩們行了禮,禮貌性地問候了沈天璣幾句,便回到二夫人身後站著了。

六姑娘沈天嬋年不過九、十歲,乃三房所出,亦步亦趨跟在沈天姒身後。一身月白色小襖,肩背處繡著雛菊葉紋,下著雪青色百褶裙,梳著丫髻。五官清秀,一雙眼如清泉一般透亮。兩年前太小,她對這位府裏地位最高的四姐姐著實沒太多印象,這會子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將沈天璣瞧著,帶著幾分天真和好奇。

沈天璣見她那雙透亮的眸子,心中倒是生出幾分喜歡來。

“怎麽不見五丫頭?”柳氏問道。

一旁立著的婆子回到:“說是同清姑娘一起去了別莊了。”

“清丫頭來了府裏了?我怎麽沒聽說這回事兒呢?”柳氏好奇道。

“不是柳府的那位清姑娘。”那婆子猶豫了片刻,略壓低了聲音,這才續道:“是前兒不久二老爺收的幹女兒,西風巷搬來的,叫寧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