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年關諸事
昨日夜裏伴著呼嘯的習習北風,驟雪紛紛而落,今早雪後初霽,忽見外頭枝椏上的點點花蕊迎雪吐玉,暗香千裏。
晌午飯後,嚴宓心念著那早上見的那幾枝開得正好的紅梅,急著叫丫鬟綠珠去剪了梅枝插瓶。一眾夫人小姐都有午後小憩的習慣,璧容隻怕攪了嚴宓的盹兒,又礙著之前說的在宓園陪她繡花解悶,離去不得。
索性便陪了綠珠一同去剪梅。
一出了宓園,便見那花間小路中寸寸臘梅含苞怒放,拿著剪子左右猶豫半天,竟是哪支也舍不得剪。
一旁剪枝子的綠珠見了,便道:“莊姐姐若覺得哪支好,剪下來回去也插在自己屋裏,我以前本來不喜歡梅花的,可日日在小姐屋裏見了,也開始喜歡上了。你說這麽個寒冷的天,到處都枯丫丫的一片,偏偏這個花開的倒豔!”
璧容聽了晦澀一笑,輕聲道:“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本不惹世俗,平生傲骨,卻終究不過是被人賞玩的物件,越是開得鮮豔,越是難逃被剪下的命運。”
恰好一陣寒風拂過,縷縷幽芳,終狠下心一剪子下去,丟進籃子裏,了了心中的無限眷念。
正說著,突然傳來一陣笑聲,打遠處走來一個人,綠珠呀的驚叫了一聲,手裏的花籃子掉在地上。
何秀才快步走上前來,彎腰想拾起來,卻終是花不由人,碎了一地。
綠珠見了便蹲下去一同撿,低著頭嬌聲說道:“真是巧呢,遇上何先生了。”
“都是小生的冒失,讓綠珠姑娘白剪了這麽好的花。”
綠珠聽了連連擺手,道:“不不不,是綠珠不小心,怎麽能怪先生呢。”
璧容見綠珠臉上一片春心浮動的紅潤,又想著此處離宓園不遠,便出言提醒:“快些回去重新剪了吧,小姐午睡就要醒了,仔細一會尋不見你又要生氣。”
綠珠聽了心裏惋惜,卻又畏懼小姐的脾氣,不舍地抬頭看了何秀才兩眼,才向他告辭。
“這位便是莊姑娘吧,早就聽說是個心靈手巧的人,今日能得一見,實乃小生之福。方才聽姑娘所言,隻覺分外有趣,故而才擾了姑娘雅興,但實是被姑娘蕙質蘭心的幾句妙語所感,小生枉讀了這些年的聖賢書,竟不及姑娘的半分通透,委實汗顏。”
璧容一連聽得他幾句“姑娘”“小生”的酸腐之語,隻覺渾身發顫,更是不想多做糾纏,微點了下頭,便欲離開。
卻聽得何秀才道:“綠珠姑娘,小生早聞貴府所種品字梅乃是定襄之最,恰得小生也是愛梅之人,向往已久,不知今日可有幸鑒賞一二,一嚐所願。”
璧容本欲提點綠珠一二,莫要忘了自己身份,就聽綠珠說道:“先生若是喜歡,那便與我們一同去吧。”
何秀才笑著謝過,雙手背在身後,徑自提步走在了前麵。
待他走了兩人之遠,璧容才對綠珠道:“你好生糊塗,中了美人計不成,這離小姐的宓園這麽近,這麽個適齡男子諸多不便不說,你家小姐一向不喜此人,你竟還邀他去賞梅!”
“我……不過是看看花,這兒又沒有別人……老爺的朋友每回來也經常去呢,還喜歡在那燙上一壺酒的,何先生是小少爺的教學先生,應該,應該不會……”
璧容被她這幾句話氣得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隻得搖頭,心中暗想不知嚴宓的陪嫁丫鬟帶了誰同去。
※※※
眼見著離過年沒幾日了,各家各戶都不乏賓客往來,送上年關之禮,今日一早便有小廝通報,沈記布莊的年掌櫃親自替東家送了禮來,因趕著嚴家小姐不日便至的婚事,各家各戶送的禮都不輕,嚴老爺也都是一視同仁,親自招待。
璧容不知往日嚴家與自己的東家交情如何,隻聽得前院的小廝說送了一個雕刻極好的半月形玉石座屏。璧容心裏還納悶,既是做布匹買賣的,送哪門子玉石,也不知道是不是懂行的。
臨走時年掌櫃又特來尋了璧容,道東家今年生意好,為著犒勞大夥發了紅包。璧容顛了顛約麽有個四五兩重,心裏嘀咕,自己才來了一個月,怎麽就給了這麽大的禮,原本想張嘴問問別人可是也得了這麽多,轉念一想這倒顯得人家對自己有所圖一般,故而自得連聲道謝,也拖年掌櫃替自己給沈老板拜個早年。
臘月二十八,打糕蒸饃貼花花。晚上和嚴宓各吃了一個剪成鯉魚模樣的花饃饃,就聽得丫頭替嚴夫人過來傳話,說是趕上團圓年,放給璧容十天假。
璧容喜得蹭的就從凳子上跳起來,想到已有一個多月未曾見過家中人,此前在沈記還能遇上宋金武拖他捎些銀錢東西,自己突然來了嚴府也來不及相告……
“姐姐可是想家了?”
“哎,想想自己出來這些時日,也不知母親可好……”
“你放心吧,既是沒有人來找你,自是一切平安呐!明天我便和綠珠一起幫你收拾東西,一定讓你趕在三十之前回去。”
二十九那天一早,嚴宓就吩咐了小廝牽了馬車在後院等著,待幾人收拾了行囊和一眾物品,趕著晌午前便裝上了車。且說嚴宓給璧容備下的一批捎回家去的年禮,足足裝了一大車兩床十斤重的嶄新緞麵棉被,兩套自家鋪子裏的瓷碟碗,瓜子、果脯等幹果點心十來包,十斤紅棗,四包紅糖,兩幅給孩子戴的銀手鐲,還有幾個木雕娃娃。因著璧容無意中提起過天業讀書的事情,嚴宓還特地送了一件和嚴暉相仿的緞麵布袍。
原本嚴宓還塞了五兩銀子的紅包,卻被璧容推拒了,隻道是收了這些東西還能當做姐妹之間的心意,但若混了銀錢,便是感情之外的事了。
嚴宓隻得把錢拿回來,依依不舍地送了璧容上車,還不忘念叨著說過了年叫小廝駕了馬車再去接她,璧容亦是不舍得連連點頭答應。
且說璧容坐著馬車回了西坪村,一路上遇見的村民們全都在旁邊好奇地瞅著,猜測著車裏坐的何人,見馬車停在了大槐樹底下的老鄭家,甚是驚訝。
“這老鄭家啥時候啥時候有了這麽門親戚?瞅這馬車,俺就在鎮裏見過一次。”
“這老鄭家不就錢婆子那麽一個親戚嗎?”
“你們都在這瞎猜啥呢,停他家門口就是他家的親戚了啊,前陣子周地主家的車還停俺麽家門口了呢!”
“去!你那是給人家交糧食!”
待看見璧容從車裏出來,左鄰右舍更是一陣竊竊私語,璧容也不理他們,徑自下車去敲了門。
秀蓮剛做熟了飯,還念叨著誰這麽會挑時候,好歹擦了把手就急急忙忙地過來開門,一見來人,驚得張著嘴說不出話了,隻道璧容笑出了聲,才大聲地嚷嚷起來:“娘,當家的,咱家姐兒回來了!”
鄭母在屋裏聽見了音也顧不上穿外衣就跑了出來,鄭天洪隻得在旁邊一路攙著她,鄭天旺和劉氏也聞聲抱了豆芽福哥兒出來,因為臨近過年,學堂提前放了假,故而一家人倒湊了個齊整。
“哎喲,我的閨女啊,這走了一個多月,竟是一麵也見不上!可想死娘了……”鄭母見了璧容就一把攬過來哇哇地哭了起來。
旁人拉也拉不動,等鄭母哭的有些氣喘,秀蓮才道:“娘,姐好容易回來,這是喜事,您這是哭啥喲。”
鄭母拿袖子抹了抹淚,啞著嗓子道:“對對,你嫂子說的對,是喜事,我竟在這跟著添亂,趕緊著先進屋,你嫂子剛弄了飯,咱們一家可算能吃回團圓飯了。”
璧容笑著道:“大老遠就聞見飯味了,一路上叫趕車的小哥尋著味兒回來的呢!”
大夥這才注意到門口停著的馬車,聽得璧容說是嚴家小姐特地吩咐送她回來的,又見了車裏給的諸多禮品,把一家子驚得不知這麽著才好。鄭母忙叫趕車的小哥兒進屋吃個便飯,小哥連連推拒,讓他們不要客氣,又說都是主家吩咐的,自己還趕著回去交差。
鄭母聽了也不好勉強,便又讓鄭天洪去撿一籃子雞蛋給人家送過去,虧得璧容攔下,道了句那邊什麽都不缺,鄭母想想也覺得是,人家豪門大戶怎麽還能缺了這點東西,當下隻得又連連謝過。
一進了屋,鄭母又叫秀蓮去廚房蒸了一盆昨個剛做好的豆包、饃饃,炒了個蔥花雞蛋。拉著璧容坐下,一家人圍在飯桌前,好是一頓噓寒問暖。待聽得璧容說起自己臨時被派去嚴家做繡娘的事情,鄭母才點頭,說前幾日鄭天洪兄弟倆打縣裏回來,上沈記鋪子去找她,卻是沒找著,以為出了什麽事,著實嚇了一跳。這下見璧容一切都好,鄭母懸著的心才放下。
璧容聽鄭母提起才想起來,低頭見鄭天旺拄著副拐,麵色如常,便問了問這次去縣裏看病的事。
“早就好了,如今隻剩下在家養傷些時日便可,可得說這縣裏的大夫就是有能耐啊。”
璧容聞言,點了點頭,又叮嚀道:“可是不能疏忽,還是盡量少走動,不行就把飯拿去屋裏吃,老話都道傷筋動骨要養傷百日呢。”
鄭天旺撓了撓頭,撇著嘴道:“你們叫我幹啥都行,就是別叫我在屋裏躺著,連躺了這一個多月可是憋屈死我了。”
劉氏瞥著眼掐了他胳膊一下,又極為不好意思地對璧容說:“為了你二哥這點事,害的姐兒受這份罪,我心裏……”
璧容趕緊止了她的話,道:“嫂子非要這麽說,那我如今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如此璧容便和他們說了與嚴家小姐結了手帕交,又道是這些禮都是她特地囑咐給家裏帶來的,盛情難卻實在推拒不得,索性東西都是年下用得上的,便捎了回來。
說罷,就從包袱裏取了給福哥兒豆芽的兩幅銀手鐲,依次把他們往懷裏抱了抱,套在手上,道了句一個多月竟都長了不少。
又拿了那件學士長袍叫天業進屋去試試大小,待出來一看,眾人不禁連勝嗟歎,念叨著還以為是哪裏來的小公子了。
“嚴小姐念著家裏孩子多,點心可是捎回來了不少,且分些給左鄰右舍,權當是送了年禮了。”
秀蓮見那點心包裏都是整塊的綠豆糕、桂花糕、芙蓉糕,並一些米花糖,果脯十大包,驚歎不已。
看完了年禮,璧容又拿了年掌櫃給的五兩重的銀錠子給鄭母,說是沈家老板給的紅包。鄭母硬是不要,說往日她已經往家裏捎了不少銀錢了,何況這次年下買布料年掌櫃也給便宜了許多,如今家裏存錢不少。
璧容無奈隻得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