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初進嚴府

昨日宋金武帶著打的幾隻野味去鎮上酒樓換錢,順路過來瞧了璧容一眼,又說了鄭母拖他轉告的幾句話。璧容聽得家裏人皆已散去,璧容心裏隻覺得暖暖如春,急著跑回屋裏取了前幾日繡的幾件散活賺的一兩銀子拖了宋金武轉交給鄭母。

因著鄭家兩個男人都不在,璧容料想著宋金武沒少給自家幫忙,遂趁著沒事的時候管一個織布坊婆子要了點碎布頭,給小虎子做了一雙混色緞麵棉鞋。

接過來的一刹那,宋金武隻覺得驚喜萬分,卻又極為不好意思地憨笑了兩聲,磨嘰著從懷裏摸出一支木簪子遞給璧容,道:“我看你老是戴這個木頭的,今個兒從集市上就順道買了一支,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渾身烏黑色的木簪子頭上雕著祥雲的樣式,摸起來十分光滑,隱約伴有淡淡香氣,璧容也不曉得這是什麽木頭的,她往日之所以常用木頭簪子,隻是覺得顯得樸素卻並非對其有何研究。

隱隱羞著一張臉接過來,塞進袖中,道了句:“下次別再亂花錢了。”就匆匆跑回了院中,關上門的一瞬間,心裏隱約有幾分歡喜作祟,像是豆蔻懷春的少女心。

“莊姐姐,你莫不是發熱了,怎麽臉上這麽紅?”劉馨兒從偏廳出來,見璧容紅著一張臉倚在後門上不動彈,以為她染了風寒。

“許是剛在吹了風,凍紅的。”璧容難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扯了個謊。

正說著,見另兩個小姑娘嘰嘰喳喳地一路走過來,見著劉馨兒急忙朝她擺了擺手。

“你猜我們剛在前院看見了誰?”穿米分衣的小姑娘眉目含笑地買賣著關子,劉馨兒不明所以,遂搖了搖頭,卻突然想起什麽不敢置信地問道:“不會是……”

兩個姑娘頓時興奮地點了點頭,緊緊拽住劉馨兒的袖子說道:“他就從我們倆身邊走過,我,我腳都軟了……”

“我還偷著抬頭瞄了他一眼呢!真是同那畫裏走出來的一樣呢……”

“你說他看沒看見我呀,會不會……”

“想什麽呢,咱們也就是解解眼饞罷了,真要是……我可沒那膽子!”

“哎,是啊,我娘在家可是對我囑咐了好幾遍呢。你說這麽個仙一樣的人怎麽就沒生來個好命呢,真替他不值!”

璧容在一旁聽著繪聲繪色地描繪著傳說中的沈記老板,雖有諸多疑問卻也沒插言,抬眼間瞧見她們梳著雙髻的頭發下的稚嫩臉頰,時而紅暈微生,時而又惋惜憂傷,不禁暗歎道年輕真好。

下午上工時,薛管事叫了璧容去前院,說是年掌櫃有吩咐。因趕著年關,鋪子裏的生意很是興隆,幾個小夥計忙忙碌碌地又是扯布、又是端茶倒水招待客人。璧容也沒去打擾年掌櫃,徑自先去了側麵內堂裏坐下。

約麽一盞茶的功夫,年掌櫃才匆匆過來,也顧不得客套,直言道:“嚴家小姐年後成親,眼下說要請個繡娘過去幫小姐繡嫁衣,我指了你過去,你且緊著去收拾收拾東西吧。”

“就我一人?”

“還有兩個婆子跟著一塊去量體裁衣,做批新裝。”

璧容記得秀蓮曾說過這惠安鎮嚴家,原是世代經營瓷器而舉國聞名的太原嚴家的同宗,隻是後來長者故去,作為繼承人的嫡子便做主分了家。且說這惠安鎮的嚴家老爺與太原嚴家的掌家人原是一母同胞,故而比之那些庶子有所不同,得了忻州的兩處莊子並幾間鋪子,居家落戶在了惠安鎮上。

待聽得有人陪同,璧容便沒了顧忌,趕緊回去收拾了幾件衣服,跟著兩個婆子一同去了。

路上,聽起那兩個婆子小聲議論這嚴家小姐的婚事,嫁的竟是京師通政司左通政家的幼子,因著本來選作待嫁的太原本家嫡女染了重病,那邊剩下的又都是庶女,這才輪到了同胞的忻州嚴家撿這個便宜。

進了嚴府的大門,報了沈記布莊的名號,立即就有小廝過來領去了偏廳,管事的進去叫了主家,約麽片刻的功夫進來一個身著絳紫色柿蒂紋折枝刻絲通袖襖兒,白底撒朱紅碎花百水裙,外披著栗色貂皮襖的三十來歲的貴婦人,身後跟著一個婆子,兩個水藍色素棉裳的侍女。

看那婦人風鬟霧鬢,左麵插著一支金累絲點翠嵌紅寶石的發簪,右麵嵌著上下兩支金鑲玉步搖,幾人料想這便是嚴府夫人了,遂恭恭敬敬地屈膝見了禮。

“你們哪個是沈家鋪子來的繡娘?”

“回夫人話,民女莊氏,是年掌櫃派來的。”嚴家之所以這樣偷著請繡娘上門來繡,無非是不想讓外人知道,隻待正日子穿出去時誇耀是自己女兒親手繡的,便能博得一個巧手的名聲,故而璧容隻字不提做繡娘的事。

“小姐的婚嫁日子迫在眉睫,你且打著十二分的精神好好教導小姐,銀錢自是不會薄待於你。行了,吳媽,你帶她們去小姐房裏吧。”

嚴夫人揮揮手,身後的婆子應聲過來領了璧容三人出了偏廳,穿過左邊的抄手回廊,進了一個掛著宓園匾額的院子。

趁著院裏的兩個丫頭進內房請小姐的功夫,那管事的吳媽便又繃著臉鄭重地對她們囑咐了一通:“府裏不比別處,自有一套規矩,你們幾人勿要隨處走動,隻呆在後麵的院中專心幹活,每日餐食自會有人送去的。”

幾人一一應了。

待那一身牙白色繡芙蓉紋滾邊交領通袖長襖,桃紅色撒花洋縐裙,捧著鎏金雕花手爐的嚴家小姐移步出來,吳媽上前攙扶過來詢問了幾句,便示意與璧容同行的那兩個婆子上前去量尺寸。又有下人抱了十來匹布料出來,吳媽從中選了桃紅、淺米分、湖藍、鵝黃等亮麗顏色的錦緞,按著嚴夫人早前說話吩咐兩個婆子做六身春裝、四身冬裝。

“吳媽,這便是母親請來的繡娘了?”

“回小姐的話,這是沈記布莊繡工最好的繡娘,夫人特別叫人請來的,一定能趕在年前做出您說的那嫁衣來。”

“如此,你們便下去吧,留下繡娘我自己與她說就是了。”

吳媽應了聲,帶著兩個婆子下去安排住處。

“你坐下吧,我這兒也沒這麽多規矩。”嚴小姐讓隨侍的小丫鬟看了茶,道:“你年歲看著也不大,怎麽就會繡花了呢。”

璧容聽了一愣,心想這小姐必定是個靜不下來的人,便玩笑著回道:“小時候閑著沒事,隻得找些東西消磨功夫。”

嚴小姐聽了撲哧一笑:“咦,你這姑娘倒是有趣,我問旁人都是說些女兒家定要有一手好針線活才能嫁的好人家,怎生就你這般說,不過你說的也對,像我讀書寫字也是為了消磨工夫。”

“總歸小姐已經嫁得了好人家,日後也不需要自己動手勞神,我聽得小姐嫁的是書香世家,如此便是如小姐這般滿腹經綸才可與姑爺攀談的來吧。”

“就是就是,偏偏我娘非要我學這勞什子的女紅,前些日子請來不少繡娘,拿來的那些圖樣子不是鴛鴦戲水就是鳳凰、牡丹,老土的要命,我可不要穿那樣的嫁衣。”

“不知小姐喜歡什麽樣子的圖案?”

“恩……”嚴小姐拄著手沉思了一會,道:“我喜歡梅花,尤其是寒冬臘月裏下了雪,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你瞧,我屋裏插的都是新剪的臘梅呢。”

璧容聽了隻覺這小姐是個性情中人,便讚道:“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小姐既愛梅,定是也通那梅花一般貴不移於本性,儷於君子之節。”

“咦,你讀過書?”嚴小姐驚道。

“幼時閑來無趣,跟在父親身邊寥寥看過一陣,奈何天分不足。”

“你可不要跟我謙虛啊,雖是初見,倒是覺得你成了我的知己了。”

“承蒙小姐不嫌。”

“哎,過了年我就要去京裏了,隻可惜你我認識的太晚,不然我多了一個閨中好友,也不必每日這般無趣寂寞。”

“日後我雖不能與你作伴,但你得了一個良人,隻怕倒時見了我也不得顧得不上了。”

“呀,你怎麽打趣起我來了!哎,雖說結了親,我連連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呢,更不要說見麵了,以後離了家一個人在京裏,真不知道會是什麽樣……”

“小姐莫憂心,你爹娘隻你一個女兒,定時不會叫你受委屈的,我以前聽人說那京城裏紅牆黃瓦,繁榮似錦,街上琳琅滿目,金碧輝煌,你又嫁的是名門望族,以後的日子定是琴瑟和鳴,合合滿滿。”

“我閨名單字宓,這院子就叫宓園,以後我叫你莊姐姐,你叫我宓兒吧。”

璧容點點頭,也不推拒,自己也無知交好友,難得和這小姐相處得來,故而也樂於在她出嫁之前,與她排解排解煩憂。

“那咱們就好好琢磨琢磨你的嫁衣吧,我畫幾個花樣子你看看,終歸是一輩子一回的大事,一定要和自己的心意才好。”

兩人在房裏花了一下午的圖樣,從臘梅芙蓉桂花早是意興盎然地忘了時間,還是一旁的丫鬟忍不住過來提醒,兩人才總算定下了嫁衣的刺繡紋飾。瞅著餘下的幾張圖畫的也是舍不得閣下,嚴宓再三思量,便說要拿去給嚴夫人看,定做新裝的圖樣也是不錯。

嚴府是間大四進的宅子,青磚紅瓦,漆紅木柱,進了二道屏門,直對著的是擺滿著古董瓷器的光華亮堂的正廳,側麵另有女眷待的左右花廳兩個,屏門兩側連著漆紅雕柱的抄手遊廊通向院,東邊連著嚴府小少爺的暉園,西邊連著嚴宓住的宓園。

嚴宓往璧容懷裏也揣了一個燒熱著的手爐,裹著堇色滾邊鑲毛鬥篷,一行人慢悠悠地走了好一會才到了正院,正好碰見剛下學的嚴府小少爺。

嚴暉好容易熬到了下學,瘋瘋癲癲地就打頭跑了出來,毫不理會後頭一路緊喊著披鬥篷的小廝,卻被嚴宓逮了個正著。

且說這嚴暉因是家中獨子,養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獨獨懼怕自己的同胞姐姐,也不是嚴宓多麽嚴厲,自是他回回犯了事,嚴宓便讓下人在他飯裏放上三天辣椒,不吃便隻能餓著,一連幾次下來,嚴暉便服了軟。

“後頭有狼追你不成,跑這麽凶,還不穿衣服,仔細惹了寒,我叫大夫給你開最苦的藥!”

“是他們跑得慢,才不是我的錯呢,你每次都隻說我,我現在穿上衣服還不成嗎。”嚴暉一臉憤懣地抓過小廝手裏的外衣氣衝衝地係在身上,正打算轉移話題,便指著璧容道:“這是誰?家裏新來的丫鬟嗎?”

“瞎嚷嚷什麽呢,這是莊姐姐,來給我做新衣裳的,以後見了你可要客氣點啊。”

“為什麽你有新衣裳我沒有,爹娘怎麽老是偏心你!”

“切,笑話,我要嫁人給你做哪門子新衣服,有本事你也娶個小媳婦啊!”

“你等著,我現在就跟爹娘說去,我也要娶媳婦,要做好多好多新衣服!”

璧容看著他們姐弟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鬧騰,不覺好笑,想起上次在鎮上碰上這嚴家小少爺縱馬而過的情節,隻當是個蠻橫少爺,卻不成想眼前被自己姐姐如此糊弄,便道:“小少爺,你姐姐打趣你呢,怎麽還當了真了,你若真是去找了夫人可是要把她嚇著的!”

正說著,隻見對麵走來個白麵書生,穿著石青色闊袖長衫,音清如玉,道:“小生實乃榮幸,今日巧遇小姐。”

嚴宓嗤的瞥了一眼,出言不遜地對後麵的下人厲聲道:“你們平時怎麽做事的,不知道這是府中女眷的內堂嗎,怎麽還帶著先生大此經過,看我今日不告了嚴管家,叫你們長長記性!”

兩個小廝聽了臉色一白,撲騰跪在地上,直呼著:“小姐大人大量。”

那白麵書生也是個聰明人自是明白這話外之音,告罪道:“都是小生的不是,打量著今日時辰早,便自己做主去向嚴老爺稟報小少爺近日所學,實不知小姐在此,沒有考慮周全。”

“先生哪裏的話,都是我們府裏管理不嚴,才使得一眾丫鬟總去叨擾先生,我定會稟明好好母親,切不會再跟先生添麻煩的。”

嚴宓幾句意有所指的話聽得那白麵書生尷尬無比,急著向嚴暉嚴宓告了辭,就匆匆離去。

“哼,一副酸儒生的模樣,肚子裏還沒有多少墨水呢,就開始學那些文人墨客的風流勁,真是看了都生氣。”嚴宓不僅抱怨道。

“這是給小少爺教學的先生?”

“恩,以前府裏的教學先生中了舉,去府州任職了,這人原是他的學生,姓何,因為去年參加縣裏的院試得了案首,我爹便非要花了金請來教暉哥兒讀書。”

“這人學問不好嗎?”

嚴宓一想起這事,就一股悶氣堵在嗓子眼,眼生厭惡,眉頭緊皺,道:“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副模樣,不過考了個秀才,日後難保能不能中舉呢,來了這才半年,我們府裏的丫鬟見了他就個個一副春心浮動的模樣,我和爹說了好幾次,他就是不聽我了。”

璧容見嚴宓身邊的那兩個侍女卻是滿臉紅潤地低著頭,心道這白麵書生確是個舉止輕佻不假,又見嚴宓瞪著眼睛瞥著身邊的侍女,當頭便想著日後在府裏定要躲了這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