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淘房裏最後一個小碗裏,盛著小半碗澄淨透明的紅色**,比水略稠,比油略稀,香味清新淡雅,若有若無。黃三正在清洗那些個玉碗石臼,文清便和沫兒捧了小碗回到一樓中堂。
婉娘從樓上下來,聳起鼻子嗅了一嗅,皺眉道:“味道到底稀薄些。文清,帶了無根之水去後園。”
文清抱著一個白色瓶子,沫兒打了個燈籠,一起往後園走去。池塘裏蛙聲一片,此起彼伏,清風拂過柳葉沙沙作響,間或有魚兒躍出水麵,將平靜的水麵蕩出一圈圈的波紋。
走到假山旁邊,婉娘一低頭進入假山的山洞中,走了四五步後,山洞大了一些,裏麵又幹燥又涼爽。一個石台上麵放著一個精致的大盆,大盆裏種著一株絳紅色的草,枝幹嫋嫋,葉子細長,頂端分叉成絲狀,顏色漸變,由絳紅變成鮮紅,再到淺紅,柔和自然至極。有人靠近,竟然微微顫動,猶如佳人拭淚,我見猶憐,說不出的風流婉轉。雖然無花,竟然比花還要美豔。
沫兒十分好奇,打了燈籠湊近了細細地瞧。
婉娘道:“這叫曼珠沙華,葉就是花,花也是葉,要到七月時候才最漂亮呢。”說著拿出一個有柄的白玉杯,文清走上前去,如斟酒一般,從白色瓶子裏倒出一杯水來。
沫兒心道:“這明明就是水罷了,怎麽叫無根之水?”
婉娘仿佛知道他有疑問,一邊澆水,一邊答道:“若用普通的井水河水,還用得著這麽費勁?這是三月三那天收集的露水。曼珠沙華要用無根之水來澆灌。無根之水就是眼淚,可是從哪裏找得到這麽多人的眼淚呢?所以便想了個法子,收集些花兒草兒的眼淚——不就是露珠了?”
婉娘輕輕將水順著葉子倒下去。那些水一挨到曼珠沙華,立刻分成了一顆顆的水珠兒,晶瑩剔透地掛在枝頭,越發顯得楚楚動人。
澆完了花,婉娘拿出一把剪刀,用白絹細細地擦拭,並繼續道:“這花草的眼淚也不是隨便哪天收集了就能用的,每月隻有一天,正月的初一、二月的初二、三月三、四月四、五月五、一直到臘月十二。”
擦好了剪刀,婉娘對準長葉的枝端,剪下三條半寸來長的細絲,用另一條白絹接了,仔細包住。那蔓珠華沙竟似有直覺一樣,疼得抖動了一下。婉娘凝著花株,柔聲道:“好花兒,不要怕,一會兒就複原啦。”
婉娘把剪刀收好,領著文清和沫兒出了山洞。正要回去,卻側耳聽了一聽,笑道:“文清,你的朋友歡迎你來啦。”遂調轉方向,往花架後麵走去。
文清將手中的瓶子放在路邊的石凳上,歡呼一聲就衝了過去,沫兒提著燈籠緊緊跟去。
龍吐珠的花架後麵,有一株粗壯的植物,根部有成人手臂粗細,頂端隻有兩片碧綠的葉子圍著一大朵猩紅的花。花瓣厚重,成馬蹄狀,和馬蹄蓮倒是有幾分相似,隻是大了很多。
那花兒見了文清,竟然頻頻搖頭,仿佛認識他一樣。
文清見沫兒不解,笑道:“這是我種的,它快要死了,我就擠了一點血給它,所以它就認得我了。”
婉娘笑道:“文清說話總是這麽拖泥帶水的。這花叫做血蓮,可不是雪花的雪,是鮮血的血。它可是有靈性的,認得主人呢。”
這花當時是從一個胡人手中買來的,已經快死了,文清著急,竟將手臂割破了放出一小杯血來澆灌它,這才活了。以後它竟然隻有見了文清才開花,平時花瓣就攏得緊緊的,連婉娘也很少看到它的花兒。
婉娘笑道:“這個傻文清,去胡屠夫家買些牛血就是了,還把手腕割了。”
文清用手撫摸著血蓮厚厚的花瓣,隻樂嗬嗬地傻笑。沫兒沒想到植物也通人性,羨慕不已。
回到中堂,婉娘將花露重新裝在一個精致的梅花玉瓶裏,取出剛剪下的三條曼珠沙華的葉須,放在裏麵。片刻工夫,葉須融入花露不見了。
婉娘端起花露,滿意道:“唔,這下可以了。”遞予沫兒,“聞一下,怎麽樣?”
沫兒用力一嗅,果然,現在的花露又有不同:香而不膩,淡而悠長,讓人沉醉卻不迷失。
沫兒脫口而出:“這叫什麽?”說完才發現,自己能講話了,隻是聲音十分沙啞。
婉娘道:“這個叫做三魂香。”
文清在旁邊高興地說道:“沫兒,你的臉也腫得輕些了。”
沫兒拍拍自己的臉,果然有了知覺,但顧不得這個,他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你在裏麵放了蛇吻果,曼陀羅汁,這些不是有毒嗎?為什麽曼珠沙華會融化?文清的花兒有什麽用?”
婉娘笑道:“哎呀,完了,話癆又複活啦。文清,以後你來負責沫兒問題的解答,也學學沫兒的伶牙俐齒。”
文清憨厚笑道:“這個……我解釋不好。”
沫兒搖晃著文清的手臂,嘶啞著嗓子說:“快講快講!”
文清拗不過,撓了撓頭說道:“蛇吻果吃起來會讓人中毒麻木,但外用的毒性很小。曼陀羅汁……和蛇吻果一起,就……沒毒了……”沫兒接口道:“是不是毒性就中和了?”
文清點頭讚說:“還是沫兒聰明。但是比例、時間一定要控製好,否則做出來的就是毒藥了。”
沫兒接著問:“那曼珠沙華呢?”
文清看向婉娘。婉娘笑道:“這曼珠沙華文清確實不了解。你想想,澆曼珠沙華的水是什麽?是眼淚。所以整株曼珠沙華都是眼淚組成的,到了花露裏,可不就融化了?”
沫兒問道:“那輔料呢,為什麽單單選了木槿花和玫瑰花瓣呢?”
婉娘笑道:“你的問題可真多。是要把這兩天沒說的話全部說了?玫瑰性熱,木槿性涼,兩下中和,香味才能悠長。”
沫兒問:“這個叫做三魂香,是不是因為添加了那三種名貴花卉?”
婉娘道:“當然,這三種花卉原是人間極品,特別是曼珠沙華,佛法稱之為‘彼岸花’,世間更是少見。這些名貴花草,吸收天地精氣,時間久了,也是有靈魂的。我今日將其三魂合一,製成花露,所以叫做三魂香。”
沫兒正待再問,婉娘搖手笑道:“我可是不再奉陪了。折騰了一天,你還不累哪?文清,這話癆就留給你了。”說罷拿了花露上樓去了。
沫兒好不容易能講話,哪能不問個盡興。於是轉向文清:“你還沒說你的花兒能做什麽呢!”
文清道:“我也不知道。”
沫兒又問,“這個三魂香是盧夫人要的嗎?”
文清點點頭。
沫兒問:“奇怪,難道這麽一瓶花露,就可以解決盧家的問題了?”
文清搖搖頭:“不知道。”
沫兒問:“為什麽我聞了製成的花露,就感覺臉部好了些,是巧合還是花露的功效?”
文清搖搖頭,道:“不知道。”
沫兒又問:“那我的臉要多久才能消腫?”
文清又搖搖頭。
沫兒頓足道:“和你說話真是無趣得很!你會不會說超過三個字的?”
文清呆了一呆,問道:“你餓不餓?”
一提起餓字,沫兒頓時覺得饑腸轆轆。文清去廚房拿了十幾根麻花來,沫兒就著茶,風卷殘雲吃了個精光。
第二天一大早,便聽到樓下有人說話。沫兒以為是婉娘讓文清去買早餐,就偷偷出去聽,希望今天還有鮮美的羊肉吃,卻原來是盧夫人來了。
盧夫人來取三魂香。婉娘道:“盧夫人,請將三魂香悄悄灑在盧大人的衣服上,我保證,不出三天,盧大人就同以前一樣了。”
盧夫人連連稱謝,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