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婉娘和沫兒一起來到蒸房,見紅藍花蒸的時辰夠了,便幫著黃三一起研磨。

文清在那邊磨好了粉漿,滿頭大汗地走了過來。

婉娘道:“哦喲,一件重要的事情差點忘了。今天已滿五七,文清,你今晚去下麻花店,把我們的東西取回來。”

文清低頭擦汗,應了一聲。

婉娘又道:“這幾天生意不錯,黃三中午不用做飯了,我們去謫仙樓吃水席如何?”

沫兒在城裏乞討的時候,曾聽一個老乞丐感歎道:今生若能細細地吃一次謫仙樓的水席,便是死也值了!因此對謫仙樓印象極深。聽到要去吃水席,頓時歡呼雀躍,興奮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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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仙樓在洛水南岸,正對著天津橋,是欣賞“天津曉月”的絕佳位置,又因當年青蓮居士獨愛其美酒,因而聞名,多年下來,竟漸漸成為洛陽城內首屈一指的大酒樓。他家菜肴選料講究,風味獨特,烹製精細,味道鮮美多樣,口感舒適爽利,尤其是水席,更是做得絕無僅有。僅是一個“牡丹燕菜”,不知吸引了多少南來北往的客人,連皇上嚐了都讚不絕口呢。

黃三推脫不去,文清、沫兒換了衣服,三人高高興興地出發了。

天津橋附近熙熙攘攘,人流如織。唱曲的、賣藝的、遊玩的,紛紛擾擾,絡繹不絕。謫仙樓更是賓客如雲,座無虛席。

文清道:“糟糕,沒位了,怎麽辦?”

婉娘道:“不著急,有人替我們定了位。”

一位酒保上來唱了個喏,笑道:“娘子幾人?可曾預先定位?”

婉娘道:“樓上天字一號房,勞煩帶路。”

到了門口,婉娘對酒保道:“你自忙你的罷。”自行推開了房門。

沫兒、文清跟隨了進去,卻見裏麵已經有人了。見婉娘進來,滿麵春風地起身迎接:“婉娘快請!”聲音洪亮,卻是公孫玉容。

那日見她胡服快馬,英氣逼人,今天卻穿了一件粉色的廣袖合歡襦裙,腰係鵝黃珠紗玉帶,頭上青螺髻,眉間黛花黃,香粉敷麵,丹唇點翠,與往日裝扮大不相同。身後的兩個丫鬟仍一身胡服。

婉娘謝了坐,笑道:“小姐請我來,可有何事?”

沫兒心道:還以為真是生意好犒勞我們呢,原來卻是借花獻佛!

公孫玉容雙頰泛紅,扭捏了一下,說道:“確是有事,等下兒你就知道了。”

拉了鈴兒,叫了酒保上菜。然後盯著沫兒看了半晌,叫道:“這個就是那日的啞巴小廝?”

沫兒忍住怒氣回道:“公孫小姐,在下不是啞巴。”

婉娘兀自笑個不停。

公孫玉容過來拉了沫兒的手,前後左右細細打量了半日,奇道:“那日的扁臉小蛤蟆變成個如此俊俏的小生,聞香榭的香粉果真有此奇效?”

沫兒皺著眉,恨不得立刻發作,文清拉拉他的衣袖,在旁邊答道:“回公孫小姐,那日他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中毒了,才導致五官變形。”

公孫玉容在沫兒的臉上捏了幾捏,笑道:“婉娘,不如你把這個小廝賣給我罷?”

沫兒頓時怒目而視,罵人的話兒已經到了嘴邊,生生地咽了下去。文清也緊張地看著婉娘,唯恐婉娘點頭。

婉娘笑道:“一個小廝值什麽,小姐若想要隻管領去。”朝沫兒一擠眼睛,又正色道,“但隻怕公孫大人生氣。”

公孫玉容臉色沉了下來,撅嘴道:“還是算了。我爹爹如今一見我就發脾氣,要是看我領個小廝回去,更恨不得要打死我了。”氣鼓鼓回位上坐下。

酒保道:“涼菜齊了。”躬身退出。原來洛陽水席共設二十四道菜,包括八個冷盤、四個大件、八個中件、四個壓桌菜,冷熱、葷素、甜鹹、酸辣兼而有之。上菜順序極為考究,先上八個冷盤作為下酒菜,每碟是葷素三拚,一共十六樣,待客人酒過三巡再上熱菜。

沫兒盯著菜肴,也顧不得生氣了。婉娘道:“公孫小姐,今天還有無他人?”

公孫玉容推開窗,朝外張望了一番,道:“哦,沒有其他人了,讓你的兩個夥計都坐下吧。小虎小豹,你們也坐吧。”她的丫鬟竟然叫小虎小豹。

沫兒坐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狼吞虎咽起來。文清剛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後見公孫玉容和婉娘隻顧喝酒聊天,哪有工夫注意他們,便和沫兒一起大嚼起來,小虎小豹在旁邊看著他們的吃相偷笑不止。

這間天字一號房,正對著濱水南路,將洛水及天津橋的行人景色一覽無餘。公孫玉容與婉娘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漸漸顯得心不在焉。婉娘知她有事,並不詢問。

轉眼間熱菜已經上了七八個,牡丹燕菜、料子鳳翅、鮑汁海參、水汆丸子、焦炸如意骨、圓滿如意湯、八寶如意飯等,都進了沫兒、文清兩個的口了。

公孫玉容幾乎不曾動過筷子,後來索性站起身來,倚靠在窗口。過了一會兒,隻聽外麵馬蹄由遠至近,公孫玉容急道:“來了!婉娘快來看!”

沫兒和文清已經吃了個肚兒溜圓,便也圍過來看。

一個白衣公子騎著一匹白馬悠然而行。公子有二十多歲,著一件優質華文錦白色襦袍,腰係同色玉帶,上麵隨隨便便地係了一塊玉佩,眼若寒星,眉如墨畫,嘴角微動似笑非笑。白馬渾身上下不染一點雜色,高大英武,更增加了神駿之氣。

公孫玉容一眼不眨地盯著那人從遠到近,再目送他走遠,小虎小豹和公孫玉容保持一個姿勢,似乎連婉娘也看呆了。隔壁幾個房間顯然也有女眷在做同樣的事情,不時發出陣陣驚歎聲。

沫兒見公孫玉容的所謂有事就是看這個人,頓覺無趣,拉了文清重新回到座位上,挑了自己喜歡的燕菜慢慢地品。

直到那公子再也看不見了,公孫玉容才把探出窗外的身子收了回來。回頭看看婉娘,道:“我求你的事情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