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是我的人

晚飯時,白雲靈總覺得大哥與大嫂都有些不對勁。

白雲歸雖一如往常麵色清冷,唇畔卻總是噙著戲謔的笑意。

畫樓最愛美食,吃飯時她一向專注,今晚卻心不在焉。觸及白雲歸的眼神時,雖大方回視一笑,雙頤似輕覆薄霜般凝重,笑容怎麽都輕快不起來。

她的鎮定自若,在白雲歸的灼灼目光下,顯得那麽別扭。

好似隻有白雲靈注意到氣氛不對勁……

白雲展與盧薇兒說最新的電影,兩人眉目飛揚,十分投緣;慕容半岑像個女孩子,安靜吃飯,聽到白雲展說到高興處,也挑眉微笑,笑容絢爛。

白雲靈微愕,這孩子來到俞州這些天,一直悶悶不樂,今日還是頭次見他主動微笑,不免多打量他幾眼。

“靈兒,你看來看去,在幹嗎?”白雲歸早已放下筷子,手裏端著水晶酒杯。茜紅色葡萄酒晶瑩透亮,色澤鮮豔,似上好的紅色寶石。

以紅酒配菜,是畫樓的習慣,白雲歸今日心情不錯,也嚐試了一下。並不合他的口味。各種洋酒,他還是隻愛熱烈的威士忌。

這種甜葡萄酒,跟糖水一般,哄女人玩鬧罷了。

他落音剛落,一桌子視線都在白雲靈身上。

白雲靈俊妍小臉繃得通紅,恨不能將頭埋到碗碟裏,囁嚅道:“不……不幹嗎!”

暗地裏卻腹誹,大哥今日是怎麽了?要是往日,就算他看見了,亦會視如不見的。

“靈兒是有些奇怪……你們今天出門,遇到什麽不尋常的事情沒有?”白雲展笑著問盧薇兒。

“不尋常?”盧薇兒歪著腦袋想了想,半晌啊了一聲,“若說不尋常,便是遇著一對非常漂亮的人。那個女子卷發披肩,圓圓臉頰異常動人;那個男子,卻比那個女子譎豔三分……”

“你定是遇著李六少和婉兒姑娘了……”畫樓篤定道,自己注滿葡萄酒,享受呷了一口。

盧薇兒卻高興:“正是正是!那個六少跟靈兒打招呼來著……靈兒,你是因這個魂不守舍?”

白雲靈一聽,不禁跺腳,雙頰緋紅:“薇兒姐,你胡說什麽啊,我跟六少沒有私交,我想著他做什麽?”

一番解釋雖是真話,卻因為她說得急,又紅了臉,不免給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

白雲展起哄,拖長了聲音說哦……

白雲靈越發急了,生怕旁人說她這方麵的閑話,雪色臉頰漲紫了,亦顧不得忌諱:“我左看右看,那是因為大哥和大嫂神態奇怪……”

眾人瞧過來,隻見白雲歸和畫樓表情微訝,卻沒有什麽異樣。

轉而又瞧向白雲靈。

“剛剛真有!”白雲靈恨得牙癢癢,這兩人變得太快了,一點破綻不留,她算是認栽,還強辯道,“大哥一直在偷笑,大嫂心事重重的……”

畫樓就知道白雲歸在暗爽,心中氣惱。她是隻狡猾的狐狸,遊走在獵人的機關上。誰知避開了機關,卻掉入了陷阱……

今晚搬到他房裏去……

他們是夫妻,不管他做什麽,都是他為人夫的權力,也是她為人妻的義務……

他暗中高興,不過是瞧著她自作自受,將自己逼入陷阱的滑稽。他估計越想越覺得好笑。

來俞州的時候,她早已有了心理建設。

可是雲媛的存在,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建設,轟然倒塌了……

有些事對男子而言,隻是一時的歡愉;對女子而言,卻是一種信任的托付。

白雲歸並不是她想托付的那個人!

畫樓隻覺得心口緊滯,無形的壓力在她四周形成包圍圈,緩緩收攏。她在中心,有些透不過氣來。

連白雲靈都發覺了她的異樣。

她緩慢灌入一口酒,心才慢慢靜下去。安逸太久了,精神都很難立刻緊繃起來,一點小事就亂套了。

“夫人心事重重?有何為難之事嗎?”白雲歸問得懇切。

畫樓端著水晶高腳杯的皓腕微頓,她揚眉淡笑:“明日跟吳家四少奶奶有個同樂會,可能要見些人,在思量應該跟她們聊些什麽……”

後麵的話,不言而喻了。

“督軍在偷笑什麽?”畫樓亦問得關切。

白雲歸倒也不客氣,道:“想起上次打獵,一隻笨小野貓直直往機關上撞。當時副官不忍,放了它,卻不知它自作聰明,又撞了另外一個機關……我不知怎麽,一時想起那小東西的狼狽,就覺得好玩極了……”

小野貓!

這話隻有畫樓與白雲歸能懂其中深意,白雲展與盧薇兒等人卻不明白。

特別是盧薇兒,她聽到打獵便眼眸放亮,一臉羨慕:“有地方打獵嗎?我在德國的時候,射擊學的最好,卻沒有真的開過裝子彈的獵槍呢!”

“我射擊也不錯,教員誇過好幾次呢!”白雲靈窘態稍減,提起打獵也興奮。學過騎馬、射擊的小姐們,總是迫不及待展示自己的本領。

“就你們那射擊、騎術,都是花拳繡腿,若是去打獵,隻怕自己往機關上撞……獵物沒有打到,弄得一身傷!”白雲展公正道。卻怎麽聽著,都有些瞧不起人的深意。

三個人吵鬧了起來。

兩位始作俑者則平靜地看熱鬧。

下午說完讓畫樓搬到主臥去,白雲歸沒有耽誤,叫管家立馬替她收拾了東西。

除了旗袍,她沒有旁的行李……

女傭幫她放衣裳的時候,她跟著去主臥看了看:鋪著琥珀色維多利亞風格紋飾的綿羊絨地毯,落足無聲;巨大的彈簧雙人床,紫檀色意大利床套被單,四隻大抱枕靜靜倚在床頭;整套棕色英式家具,纖塵不染;床頭一盞宮紗外形點綴鑽石的電燈。

玄色窗簾半開,能看清後院的抄手遊廊與假山池塘,半人高的木芙蓉樹枝葉凋零,幾株翠竹亭亭依偎,風起時,沙沙作響。

女傭幫她將旗袍陳列在櫃子裏。

白雲歸的衣裳不多,千篇一律的軍服與長衫……

沒有脂粉的遺跡。

好像雲媛以前根本不住這間主臥,整個格調都是暗色,跟白雲歸的書房品味相近。

畫樓卻覺得房間裏沉悶得厲害。

那張龐大的雙人床,怎麽都瞧著別扭。

晚飯在吵鬧聲裏熱鬧地吃完了。

飯後甜點端上來,慕容半岑支吾道:“我飽了……不想吃這個……”

畫樓沒有勉強他,讓他上樓休息去。

他如釋重負。

剛剛在關於打獵的爭論中,白雲靈與盧薇兒都敗給了白雲展,二媛心中不快,也泱泱上樓。

反而白雲展留下來,跟白雲歸說了幾句當今局勢。

北方政府的張總統上任後,不像以前曹總統的政府那般荒唐。與南方內閣、各地軍閥都相安無事,在新年的前夕,全國有著短暫而詭譎的寧靜。

然後又說了無言最近的事情。

白雲展歎道:“我才知道,他是天津人,姓賀,就是天津那個顏料巨商賀家。他們家的花園洋房,是天津城最豪華的,光房間大大小小就一百來間,網球場、遊泳池、跳舞廳、宴會大廳一應俱全!無言是嫡子,早些年在美國念書,看不慣那些商人、官僚醉生夢死,才決心做個有良心的報人!我們報館裏,老楊最八卦,他一開始講,我真不信!後來我幹脆拿著閑話去問無言,他居然都承認了……”

畫樓也吃驚。

瞧無言那憤世嫉俗的模樣,畫樓還以為他是貧苦出身……

白雲歸表情淡淡:“他那樣的見識與文采,定是受過極好的教育!貧苦人家連飯都吃不飽,哪裏有閑錢供孩子讀書?他是個人才,可惜道不同,不能為我所用……”

白雲展努努嘴,這回沒有立馬反駁回來。

因為彭家的事情,他對白雲歸多了一份感激與忍讓。

借著打哈欠,他也上樓了。

畫樓與白雲歸卻依舊坐著。

“夫人覺得李方景這人如何?”白雲歸突然問道。

問得很突兀,畫樓不明所以,隻得老實道:“這般亂世,他是德國軍校畢業,又是名門子嗣,謀個高官厚祿輕而易舉。他卻遊戲紅塵,要麽是看透世事,對軍界政界失望透頂,混沌度日;要麽是心中藏著大丘壑,借著混世的幌子謀劃大舉……不管是哪種,都是個不尋常的人。”

白雲歸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分析,微微頜首,道:“他是我的人……”

畫樓哦了一聲,捧著紅茶輕呷,絲毫沒有驚愕。

白雲歸見她平靜,以為她不太懂,也隻是笑了笑。

畫樓記得那次曆險,李方景說,當時燈光一暗,第一個念頭是督軍的人,所以拉上夫人……而且李方景的大哥二哥,都是前任總統曹總統的大臣。大哥是盛京省長,二哥是當時內閣的財政次長。

這幾件事聯係在一起,一般人都不會想到李方景是白雲歸的人。

畫樓卻想到了。

當初白雲歸北上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去的?

英國商會的郵輪。

天津港德國租界的借道。

佐爾格繞道來中國。

容舟與吳家四少的牽扯。

看似淩散的事情穿在一起,那根線隻有一個名字:李方景!

而這一切,都是白雲歸反戈成功的重要因素!

“督軍,您為何突然問我他人怎麽樣?”畫樓隻覺得白雲歸不可能跟她談論政治,問李方景這人如何,大致後麵還有旁的話。

“你說,他做我的妹婿如何?”白雲歸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