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搬出去
一整日,畫樓充當了官邸的聲樂教師,教慕容半岑、白雲靈與盧薇兒彈琴。
白雲靈與盧薇兒資質平平,慕容半岑則天賦驚人。
下午時,畫樓隻覺得手指脹痛,便讓慕容半岑自己練習,她坐在一旁稍加指點。日影西移,透出淺色窗簾,將他側顏映照淡淡霞光,斜長眸子璀璨,唇色潤澤,眉梢挑起淡淡喜悅,居然比女孩子還要驚豔三分。
畫樓瞧著不禁呆了。
她這個弟弟,斜長眸子天生嫵媚。他太過於靦腆,所以收斂了很多。倘若自信飛揚,畫樓倒是想起貼切的詞來形容他:魅惑!
比起李方景的美麗,慕容半岑姿容更加柔魅。
她支頤瞧著,心中微歎:同胞而生,除了臉部的整體輪廓,他們沒有太多的相似。
男孩子長成這樣,叫她這女兒身的情何以堪啊?
慕容半岑轉頤,便瞧見她灼灼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心中一驚,喃喃問道:“姐姐,我是不是彈錯了?”
畫樓回神,笑道:“沒有彈錯,你彈得很好了……”
這是真心話,早上他對琴鍵還是陌生的,一上午的練習,如今已經能彈小段簡單的曲子了。畫樓也不教他舒曼莫紮特等名曲,專門撿些小調,入門變得很輕鬆。
“姐姐,你聽這個……”他微微咬唇,耳根紅透,修長透明手指在琴鍵上輕躍,一串悅耳琴聲。
畫樓驚喜,她並沒有教過他這個曲子。雖然彈得生澀,卻也勉強成調。第一天學鋼琴能有這般造詣,這孩子要麽是千古奇才,要麽跟她一樣是重生再來……
“小時候姐姐教我彈琵琶,第一首就是這曲子……我一直記得音律……”慕容半岑低喃,聲音裏不自禁流露出親熱,又微帶試探。
小時候?
多小的時候啊?
畫樓含混道:“難得你記得,還能轉成鋼琴曲。半岑,你真聰明!”
慕容半岑垂首,不習慣畫樓這樣直接的誇讚,臉頰生霞,比女孩子還要羞赧。
“我還記得這詞……”他又道,“過盡遙山如畫。短衣匹馬。蕭蕭落木不勝秋,莫回首,斜陽下……”
納蘭的詞!
畫樓記得下半闕,當即接了,“我也記得……別是柔腸縈掛。待歸才罷。卻愁擁髻向燈前,說不盡,離人話……”
她還記得!慕容半岑眼眸微潤,從她烏亮眼眸裏瞧見了兒時記憶中的姐姐,心頭暖柔,那客居他鄉的愁苦減了一分。他修長睫毛微閃,將畫樓視作唯一依靠,漂泊心靈漸漸停泊在她的港灣。
他情緒宣泄明顯,畫樓讀得出他的信任與依賴,甜甜一笑。
心底卻有些發悶。
十三歲的男孩子應是最不知愁苦的年紀,他卻負累沉重愁思,似自幼養在北國的樹,偶然移居南方,水土不服間茫然失措。投靠的親姐姐又尋找不到兒時的影子,他便更加迷惘。
白雲靈與白雲展在俞州如魚得水,更加襯得慕容半岑的寂寥……
畫樓很是心疼。
卻在這個瞬間,兩人心照不宣般親昵起來,畫樓輕輕握住他的手。
他手指涼軟,纖柔蔥白,比女孩子的手指還要美麗,彈琴時似蹁躚起舞的蝶……
慕容半岑回握了她的手,聲音微哽:“姐姐……”
畫樓最怕這般煽情場麵,立馬揚唇笑,讓他把剛剛的曲子再彈幾遍,熟練為止……
白雲歸一整日在家,被樓下練習琴聲吵得煩躁不安。
下午的時候,白雲靈與盧薇兒出門逛街,隻有慕容半岑練習,噪音好了些……
然後就聽到這般哀怨的曲子。
他最煩這等頹靡的聲樂了。
“戰爭原本就殘酷,被文人墨客一渲染,更加悲痛。”白雲歸低沉嗓音突兀在身後響起,“難道就沒有鼓舞人心的曲子嗎?”
慕容半岑的琴聲戛然而止,略微不安地瞟了下畫樓,眸子低垂,有些不知所措。
畫樓瞧見白雲歸坐在餐桌旁,身姿隨意,眉頭卻是微鎖,估計今日忍了一天,也頗為過意不去,吩咐半岑先去歇歇,明日抽空再練。
半岑連忙起身,脆生生叫了聲督軍,然後跑上樓去,被驚著的鳥雀也似。
傭人給他們端了下午茶。
畫樓殷勤將咖啡遞給他,然後將新烤的白托榛子蛋糕推到他麵前,笑道:“督軍嚐嚐這個……”
白雲歸順手接了。
咖啡的馥鬱與蛋糕的香甜氣息盈滿屋子。
畫樓也不說話,吃東西的模樣很安靜。
白雲歸瞥了她一眼,最終還是坦言問了:“這練琴還要多久?”意思最明顯不過了,就是嫌吵。
這人,先是嫌棄她二胡拉得難聽,不準她拉才抬了鋼琴回來,料準她不會彈;如今又嫌鋼琴吵人。
有些事情畫樓會妥協,但是一個人總是要所有人跟著他的步調走,太霸道了些。家庭不是他的軍營,家人亦不是他的下屬,總不能靠遷就維係過一輩子吧?畫樓試著跟他溝通。
“督軍怕吵?”她輕聲道,眉眼裏卻沒有愧疚,明知故問。
隨性舒服的生活是畫樓最後的底線。
倘若他執意不肯讓步,畫樓也該打起精神想想底線被觸犯之後的路了。
她可以對利用甚至死亡妥協,卻不能對安逸妥協。一個人自從記事,身體與精神總是高度勞累與緊繃,安逸舒適是她前世最大的夢想。
當前亂世,她這個夢想顯得窩囊,但卻無法令她改變。隻要不觸及安逸這層外殼,她能將自己藏起來,忽視其他所有的不公平。
“我最聽不得吵鬧。”白雲歸微微擰眉,對她不以為然的態度有些不快,聲音清冷了幾分,“否則我也不會在這半山腰建官邸……”
她幽深瀅眸裏漣漪晃動,端著咖啡杯,緩緩送至唇邊,飲了半口才道:“半岑初來俞州,他很孤獨,我正想著替他尋個聲樂老師,讓他有點事情忙碌,就會忘記背井離鄉的愁苦……”
並不回答他的話,而是另外拋個問題給他。
白雲歸蹙眉沉吟。
“若我搬出去住,旁人定要猜測督軍內宅不和,給督軍添笑話;但督軍若是去小公館,姨太太紅袖添香,既解決了督軍怕吵的問題,我也不用陪著半岑搬出去,豈會兩全其美?”白雲歸半晌不說話,畫樓隻得開口,還不忘衝他溫軟一笑,黠慧眸子熠熠生輝。
白雲歸瞬間眸若刀鋒迎照,一陣寒光劈麵。他難以置信道:“夫人要我搬出去?”
畫樓目光若纏綿細流,迎上他的鋒利,僅僅是波光粼粼,不見痕跡,卻越發動人嫵媚。她揚眉淡笑:“督軍嫌吵啊!”
居然有些委屈。
又道,“半岑是客居,督軍總不能讓他搬出去吧?他剛剛對鋼琴有了興致,督軍難道要我跟他說,以後不準再彈?那我娘家人怎麽想督軍啊?還以為督軍是個霸道不講理的……姨太太的小公館環境清幽,雖不及官邸,卻也不會吵鬧。而且冬夜漸長,督軍總是歇在客房,連個溫被的人都沒有,我也是不安心的……”
這一席狡辯,白雲歸臉色越來越黯。
但是讓他跟女人去爭吵,他倒是拉不下這個架子。
且這小女子和顏悅色地繼續問:“督軍不是這般不通情理的人吧?”
白雲歸怒極反笑,居然全部都是他的不對!
再瞧她如水眸子裏的促狹,眼珠子滾來滾去,毫不避嫌在他臉上穿梭,讓他心底微靜。
她句句不提自己是否影響了他的正常生活,而是字字強調她的決定不能更改,還把“霸道不通情理”這頂大帽子壓在他頭上。他若是聽從了她的建議,他成了什麽?被女人逼得丟盔棄甲,放棄陣地?
他若是不聽從,她定會噙淚委屈,說他借著官威在家裏作威作福,欺壓弱小……
怎麽算,都是他的損失!
白雲歸靜靜瞧著她,隻見她眼底狡猾一閃而過。
為何他以為是小白兔的柔靜女子,卻是披著白兔皮毛的小狐狸?
“是我考慮不周……”白雲歸眼波深斂,幽靜眸子裏居然有絲淡淡笑意,聲音也突然平靜了。
適才幽黯臉色,突兀轉晴。
畫樓隻覺後背微涼。
若她是小狐狸,白雲歸便是老獵手。
“東花廳被夫人放了魚缸,不便再用來待客。以後開宴會就用西花廳……宴會上,鋼琴曲自然少不了。回頭吩咐管家把鋼琴搬到西花廳去,半岑在那裏練琴,我書房也靜一些……隻是我若是在官邸,上午就不能練……”白雲歸將咖啡杯放下,習慣抽出雪茄。
畫樓雖然在笑,心裏卻繃著一根弦。她總覺得白雲歸不是這樣輕易就全盤退讓的人。
他是政客,自然會討價還加。
畫樓之所以先把條件提得那樣苛刻,就是給他討價還價的空間。
他卻出乎意料的全部接受!
點燃雪茄,他眸子緊鎖畫樓,聲音難得溫醇,似歎息:“冬夜的確越來越長了……有件事我頗為愧疚:夫人住的房間雖然寬敞,卻是客房……”
畫樓握住咖啡杯的手不由一緊。
就聽到那微帶誘惑的聲音越發低柔:“……我書房對麵的,才是主臥!夫人今晚搬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