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知己
被關押的地方,陰暗潮濕,鹹腥味很重,四周密不通風,牆壁與地板都是鐵皮製成。來的路上蒙著眼睛,也能聽到耳邊白浪拍岸,鷗聲疊疊。慕容畫樓知道,這是遊輪之上。
慕容畫樓先被關進來,黑暗中她把玩手裏的激光手槍,料想在牆壁打一個洞,會不會將整隻遊輪沉沒?
可惜她這身主,水性不好……
大約一個小時,外麵傳來陣陣腳步,慕容畫樓才將手槍收起,那隻鬆開的手銬哢嚓一聲,重新銬了回去。這個年代的手銬也是西洋新興事物,在她眼中卻如同玩具一般沒有技術含量。
船艙裏昏暗燈光亮起,橘色光芒灼眼豔瀲,慕容畫樓微微垂眸,才能適應這淡淡光線。
精鋼門上密鎖已開,腥潮味更加濃鬱劈麵而來,兩個荷槍侍從將一個高瘦男子推了進來。他的黑色燕尾服上衣已落,雪白襯衫上血跡斑斑——是手臂傷口濺出的血。他並未受刑,傷口還簡單包裹了一下。隻是雙手反剪,上了手銬,傷口蠕動牽扯,又迸出了血絲。
他腳步倒也輕快,回眸一笑:“有勞兩位兄弟相送……”那風流笑容仿佛來的並不是牢獄,而是繁花如海的舞台……
兩個侍從哼了一聲,重新將精鋼鐵門帶上。這次倒是沒有關燈。
細枝末節裏,也能看出對李方景的忌憚。
雙手反銬,令傷口更加疼痛,他臉色蒼白。濃密鬢角以亂,卻修眉飛揚衝她笑:“連累夫人了……”
慕容畫樓心口微滯。
盛夏的海上,氣溫並不算太高,最底層的船艙裏,卻是悶熱難耐。她絳紫色蓮紋如意襟低開叉的旗袍早已劃破,一束青絲灑落,臉上香汗微現,紅潮臉頰更加嬌嫩。
橘色燈光落在她的雙頰,擔憂早已隱去,隻剩下淡淡笑意。
李方景隻聽到輕微一聲哢嚓,她手上的純色金屬手銬已鬆,丟在地上。隻見她媚眼如絲,吐氣如蘭,卻調皮晃動自己白皙雙手:“的確被你連累了……將來定要還給我這份虧欠……”
“……好!”那個瞬間,不知道是受了什麽蠱惑,他聲音也靜了下來。
慕容畫樓走到他的身後,修長手指捏住他的手銬,不過五秒鍾,那手銬彈簧鬆開,自動掉了下來。
“不成想夫人還有這手……不愧是白督軍的夫人!”他這話,倒是真心恭維。誰說她是內地的土氣小姐?這種鎮定自若,身處囹圄猶如閑庭信步,一絲不見慌亂。偏偏是她太過於鎮定,旁人看來卻有一分木訥。
木訥的女子,能空手打開手銬?
“如此亂世,總得學點手藝自保,對吧六少?”她也不解釋,半跪他的身邊,道:“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傷口?”她身上儲物袋裏,有常年配備的各種藥物,能將他的傷口簡單處理一下,以免發炎。
李方景連忙按住,笑道:“血糊糊的,有甚好看?別嚇著夫人……”
慕容畫樓眼簾半闔,嘴唇噏動,喃喃道:“多謝你……”
李方景仿佛聞到一陣暖香,依稀她香水的味道,眼前嫋嫋幻象,浮光掠影裏,卻見她舞姿蹁躚。停了一瞬方才回神,聲音也柔了:“不用……原本就是我連累了你……當時燈光一暗,我直覺是白督軍的人馬,心中已亂,就拉上了你。如此宵小行徑,你還來道謝,讓我無地自容嘛……”
口口聲聲你我,不再是六少與夫人。
慕容畫樓見他說得儻蕩,心中一凜,傾心相交便是這般嗎?
“你看,你已經信任我了……”慕容畫樓狡獪一笑,“讓我瞧瞧你的傷口好嗎?傷口很深,倘若處理不好,將來這半條手臂就廢了……你還要史冊流芳呢,豈能讓一手胳膊耽誤了大業?”
他微震,瞬間又笑:“李某倒是沒有這樣的誌向……酒濃脂暖,軟玉溫香,一生足矣!”
這回,倒也沒有拒絕她要看傷口的請求。
慕容畫樓卻在笑,纖纖十指已經熟練解開了他手臂上的紗布,一層層揭開,直到最後兩層,血凝紗巾,已經糾纏不清,理不下來。在他身後,她從儲物袋裏掏出藥棉與藥酒,還有消毒的藥粉。
李方景轉眸,驚愕萬分。
慕容畫樓卻是一笑:“如此亂世,僅僅自保……”
藥棉浸濕了藥酒,她十指早已被透明藥酒染濕,輕輕按在他的胳膊上,將血凝化開。李方景沒有再多問了,心中早已澄明。她大約,也是這亂世的一朵奇葩吧?自己尚有不能對人言的隱晦之語,她何嚐沒有?
隻是,白雲歸知不知道她的身份呢?
倘若不知道……李方景突然這樣幻想,心間如繁花盛開。
“我不相信你的話……”慕容畫樓一邊處理傷口,一邊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軟語輕柔,“鬥室難容丈夫之誌……六少倘若心中無抱負,大可以在南北內閣謀得一處官位。六少畢業德國軍校,是難得的人才,如今華夏,最缺的就是軍事將領……倘若不是另有謀算,你豈會背上紈絝子弟的名頭,混跡脂粉溫香?連我這小女子都不信,旁人如何相信?”
李方景身子不動,半晌才嗬了一聲,笑出聲來。父親一生經營算計,閱人無數,都被他蒙騙,偏偏這小女子,一語道破他苦苦隱藏的秘密。隻是這話,是白雲歸相告還是她自己看透的?李方景沒有問。
燥熱鹹腥的牢房,居然有他的知己……哪怕是白雲歸相告,她肯相信,便是他的知己!
“夫人……真的高抬我的……走馬章台,醉臥花叢,早已忘了當日理想……”李方景淡然一笑,眉目飛揚,眼眸流光溢彩。
慕容畫樓沒有多問,隻是將他的傷口仔細包紮好。
李方景想晃動一下手臂,她連忙按住,笑道:“別動了……”
兩人目光微斂,慕容畫樓將他換下來的紗布依舊收好,連同藥酒藥粉等物,一齊放入旗袍下襟的口袋裏,那裏放了她的儲物袋。李方景好奇,小小口袋裏能藏這麽多的東西不成?
卻又不好盯著她的身子瞧。
“我有名字的……”她再瞧他時,目光溫軟,“我叫慕容畫樓,方景!咱們算不算患難一場?”
患難便是朋友。
“畫樓,好美的名字!”他的聲音回旋心尖,纏綿不已。
便這樣,算是結交上了李方景,這個將來會史冊留名的英雄。慕容畫樓心中,也是頗為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