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信你了

燈光泯滅,鬥室之間一片漆黑。

濃鬱黑色好似一層令人窒息的錦袍,緊緊勒住眾人,屋子裏驚叫聲不斷。沉香如水的溫馨氣息裏,慕容畫樓聞到了一股子冷兵器的血腥味,她以為是錯覺,下一瞬,便有利器出鞘的微弱沙沙聲。

以往的敏銳,她從未丟棄。

利器劃過空氣的顫栗之聲,差點被耳邊的驚叫抱怨聲音遮掩,輕不可聞中,她能判斷方向是衝著她的方向而來。心底一凜,想要後退幾步避開之際,卻被李方景攬住了腰身。

盈盈一握,身子輕巧落入他的臂彎。

反身之際,他纖細修長的指尖,卻遏住了她的脖子,繼而耳邊有他淡淡的煙草清香:“為難夫人了……別出聲好嗎,否則……”他的手指重了幾分,扼得畫樓呼吸難暢。

慕容畫樓機械地點點頭,呼出一個變了形的“好”字,卻沒有一絲的驚慌失措。

李方景挾持慕容畫樓,兩人腳步輕快,早已沒入身後舞台的藍色幕布之中。黑暗持續了一分鍾,俱樂部的經理在極力賠笑安撫眾人,聲稱保險絲燒壞,正在修理。

後來,便有一股子濃鬱的血腥味在舞廳裏泅開。旁人或者沒有這樣的警覺,藏在幕布後麵的李方景與慕容畫樓卻能聞到,兩人神色一變,心中有了各自的懷疑。

有人被殺!

“啊!”不知哪裏的驚叫聲,更加亂了舞廳的氣氛,“血……血!”

此語一出,便有人欲奪門而去,舞廳裏一片雜亂。

李方景原本隻是懷疑有人想要加害他,此刻便已經斷定了。不管是不是白雲歸的人,挾持慕容畫樓已沒有了意義:白雲歸肯放任日本人算計她,心中不會顧忌她的生死。手指微鬆,他放開了她,轉身想從舞台後麵的天井逃出去,卻感覺腰間一緊。

他一直藏在內衫裏的那支德國造手槍,在慕容畫樓的手裏。

“為難六少了……別出聲好嗎,否則……”慕容畫樓的聲音柔婉入骨,輕盈盈飄蕩在李方景的耳裏,將他方才之語,一字字學出來,別有韻味。最近聽戲文聽多了,說話也帶著念戲的嫵媚腔調。

何時被她奪了手槍,李方景自詡警覺過人,卻沒有一絲察覺……心底猛然空了一塊,他低聲幽幽笑道:“原來是你啊……”

她才是這出戲的主角嗎?

慕容畫樓豈會不知他之意?沒有過多的唇舌解釋,隻是道:“我以為是你……看來是誤會了?”

他不信,她更加不信!

一聲槍響,血花四濺,整個舞廳靜了下來。繼而便是徹底的驚叫慘叫之聲,嘈嘈切切之中,聽到李爭鴻在喊:“夫人……六小姐……”他嗓音洪亮,特別的清晰焦急,似乎壓製了其他的聲音。

李方景突然不懂了。

這個夫人,不是今晚的刺客?

“現在,我好像信你了……咱們似乎有些誤會……”李方景依舊垂首立在那裏,任由她的槍支抵住自己的腰際,倘若是平時,他是不信她會開槍的,興許會戲弄她一番。今日卻不同的。

“走!”慕容畫樓的聲音陡然一緊,推搡李方景往旁邊一滾,滑動十米遠,他們剛剛立的位置,被一枚子彈穿破。零星火光照耀在李方景的臉上,異常的醒目。

混亂中,她身形未穩,卻手腕劇痛,被他扭住,奪了手槍,然後烏漆冰涼的槍管直指她的額頭,將她身子摟住,身後的窗戶破裂之際,李方景便這樣跳了下去……

落地雖然很有技巧,卻觸及一塊破碎的玻璃,李方景將慕容畫樓摟住,滾及一旁,那塊玻璃就插入了他的左邊手臂。他疼得吸了一口涼氣,才咬緊牙關沒有叫出聲來。

街上的霓虹淡淡,照耀他二人的臉上。倘若他沒有摟住她,那塊玻璃插入的,就是她的心髒……

眼眸微顫,羽睫傾覆,她唇瓣的笑意僵住。

身後傳來了陣陣槍聲,李方景早已顧不得,拉住她便不停地奔跑,身後似乎有腳步聲追來。李方景對租界的地形很熟,片刻便鑽入一條彎曲的小道,四周的牆壁很窄小。

剛剛從小道出來,便瞧見西頭有三兩人影,瞧見他們便離開撲過來。

李方景的手臂一直在流血,拿在手裏的槍也不穩了,卻緊緊攥住慕容畫樓的手。最無路可逃的時候,也不覺得她是累贅。

“往南走吧……南邊是碼頭!那裏的海鹽幫不依靠任何勢力。不管殺手是督軍的人還是南方的人,海鹽幫都能給我們提供一份暫短的喘息之機……”慕容畫樓見他有些慌不擇路,便出聲提醒道。

李方景一愣,腳步停了下來,莫名望著她。黑色禮服已經殘破,左臂玻璃依舊鑲入,血流濡濕頗為駭人,鬢角劃出一條細長的口子,血珠凝結,他的眼眸在夜色下卻瑩瑩照人,風度絲毫不減。就算落魄,他的貴氣依舊揚在眉梢,霸道得不肯退卻一份。

“你果然……我現在,真的信你了!”李方景的聲音很輕。慕容畫樓聽在耳裏,欣慰一笑。

轉身要走之際,東南西北全部有橐駝腳步聲。

四麵楚歌,哢嚓子彈上膛的聲音異常清晰,烏黑槍管直指他們。訓練有素的殺手背後,一個人身著黑色的外袍,帽簷壓得特別低,聲音陰煞清晰:“李六少,敝主有請!”

李方景愣了一瞬,才含笑望了慕容畫樓一眼,繼而將手裏的短槍一丟,舉手做投降狀,笑嘻嘻道:“嗬,原來是你們啊……嚇我這一身汗……”

來客並不是友人,他卻好似輕鬆了一般。隻因他知道,今晚要害他的人,不是白雲歸。既為東南六省慶幸,更加為自己慶幸。幸運隻是因為,她並不是白雲歸的人!

妻子與屬下,是不同的人!

“被你連累了……”慕容畫樓歎息道,不見她的慌張疑問,好似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就算一聲抱怨,都如同女子嬌媚撒嬌一般。

她同樣輕鬆,今晚的刺客,目標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