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曲罷
從來不給權貴好臉色的安七變竟然會赴勇毅親王府的宴會,這讓大部分賓客都很驚訝,而年輕人則無比興奮。
喜歡讀書寫字的書生崇拜他,喜歡走馬章台的紈絝子弟羨慕他,喜歡琴棋書畫的千金仰慕他,喜歡聽戲聽曲的女眷們期盼他,而那些附庸風雅或禮賢下士的高官顯爵們也都以能結交到他為榮。
大宴舉行了一個多時辰,無雙的耳朵裏幾乎灌滿了有關安公子的各種奇聞軼事,尤其是那些尚待字閨中的小姑娘,雖說在大庭廣眾中舉止要嫻雅,但仍忍不住低聲議論,眼中滿是興奮色彩,恨不得立時見到這位“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布衣傲王侯,才名動乾坤”的傳奇名士。
無雙暗自捧腹,表麵上卻很沉穩,始終淡淡地微笑,表現得非常含蓄內斂。別人要麽認為她來自異國,尚不知安公子的大名,要麽讚她果然不愧是公主出身,少年老成,不同一般。
安王妃以前隔著簾子見過安七變好幾次,這時笑道:“安公子才是真正的聰明人。他考秀才時是案首,考舉人時是解元,人人都說若是他繼續考下去,會元、狀元都是探囊取物,肯定要成就三元及第的美談,可他卻就此止步,再不應試。如今,多少個狀元、榜眼、探花都沒了聲息,不過是個普通的官員而已,像安公子這樣名揚大江南北的卻是極少,他不是狀元,卻勝似狀元。”
旁邊的定國公夫人笑著點頭,正要附和,另一邊的鎮國公夫人卻有些不以為然,“這位安公子不過是賤妾所出的庶子,仗著有幾分才學,不孝父親,不敬嫡母,與宗族不睦,全無半點禮教規矩,又不務正業,整日混跡風塵,編些才子佳人的戲本子,荼毒世人眼目。眾人把他捧得那樣高,讓大家子裏的孩子們竟是分不清是非對錯,要是人人都跟著他學起來,豈不是亂套了?”
鎮國公夫人已年過半百,早年鎮國公有一寵妾,便是戲班子裏的名旦,妖嬈媚惑,心毒手狠,卻見識短淺,生了一個庶子後就暗中給嫡子下毒,以為沒了嫡子,庶子就可當世子,險些把他們惟一的嫡子害死,可也把少年人好好的身體給弄垮了,鎮國公世子至今病病歪歪的,再也無法當差,隻能在家養著,爭取多生幾個健康的嫡孫,將來好承襲爵位。當年事發後,鎮國公大怒,將寵妾杖斃,庶子過繼給族中無子的親戚,以後再不敢寵幸妾侍,家中這才安寧下來。此事整個燕京城都知道,很多有爵人家都為此警惕起來,防著小妾庶子作祟,禍害嫡子。在座的人除了無雙外,都知道鎮國公夫人痛恨小妾庶子,此刻聽她這麽說,雖不願附和著詆毀安七變,卻也不再誇讚。
無雙雖不喜她如此說自己的舅舅,但不知者無罪,倒也沒做出不好的臉色來,隻是微笑著吃菜,並不接她的話。
鎮國公夫人見冷了場,連忙堆起笑容,轉頭對無雙說:“王妃娘娘年輕,身子康健,以後生下世子爺,可得注意那些眼空心大的女人,若是不防著她們做出什麽蠢事來,傷著世子爺,可就讓親者痛,仇者快了。”她的神情很誠懇,這番話全是為了親王妃著想。
安王妃趕緊低聲解釋,“鎮國公世子少年時被鎮國安的小妾下毒,害得世子一直病到如今,鎮國公夫人就這一個嫡子,能撐到現在,委實不容易,幸而世子成親後生下健康的嫡孫,不然這鎮國公的爵位還真就危險了。”
無雙恍然大悟,頓時很同情,連忙笑道:“多謝鎮國公夫人關心,我會很小心的。”
鎮國公夫人見她待自己溫和友好,心裏很高興,笑著點了點頭。
桌上的菜式和點心、湯品都很精致美味,大家出於禮節,每樣都隻嚐了兩口,到最後也都飽了,於是說笑著起身,去花園裏看戲。
王府中有一個現成的戲樓,在西路花園,對著高大的戲台,環繞著相連的幾個三層樓閣,男賓與女客分開。東路花園裏搭建的戲台也是花團錦簇,台下草地上擺放著桌椅,稍遠處還有樓閣,客人們可自行選擇。想要午睡的客人也有清靜的客房,不想看戲的可隨處看花賞鳥或者泛舟七星湖。
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男客有小廝長隨侍候,女賓有丫鬟婆子跟著,務必不出任何問題。
與無雙一桌的國夫人都有了年紀,用過午膳必要歇息一個時辰。無雙吩咐安排好的大丫鬟送她們去客房安歇,然後與安王妃悠閑地穿過花園,往戲樓走去。
園子裏處處有笑聲傳來,遠處的戲台上也開鑼唱起了小戲,等客人到齊再上大戲。安王妃和無雙的周圍卻很安靜,路過辦事的丫鬟婆子都繞道而行,不敢擾了主子的興致。
安王妃笑眯眯地說:“堂嫂剛成親半個多月,就能掌總,辦這麽大的宴會,真是太讓人佩服了。”
她的年紀比無雙大了一倍,但是輩份在那裏管著,她也很喜歡稱呼無雙“大堂嫂”,看著無雙從不習慣到習慣,心裏有一種隱約的愉快。
無雙被她調侃慣了,從略感不自在到反唇相譏,如今已是聽而不聞,懶得反擊。她看著周圍盛開的鮮花,爽朗地笑道:“你別瞎捧我,這些事可不是我一個人就做得來的,王爺派齊大人他們幫手,還有榮媽媽這些王府的老人兒從旁襄助,我才能把這端午大宴順順當當的辦下來。”
“嗯。”安王妃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攝政王一向冷心冷情,沒想到對大堂嫂如此情深意重。外麵人都說,以前那是緣分沒到,現下才是緣分到了。”
無雙樂嗬嗬地點頭,“可不是,我來了,緣分就到了。”
安王妃掩唇直樂,“哎喲,這臉皮得多厚才能說出這等話來啊。”
無雙一本正經地道:“從小母妃就教導我,麵子不重要,還有,要說真話。”
其實大妃的原話是,“麵子不重要,生存最重要。”這是草原民族的至理名言,一切都是為了生存以及綿延傳承。至於說真話什麽的,跟麵子相比,就更不重要了。
安王妃被她的話逗得差點笑彎了腰,然後忽有所悟,“一定是攝政王跟你在一起時很樂嗬,所以才這麽疼你。”
“那是肯定的。”無雙驕傲地揚了揚頭。
就在這時,一個小丫鬟滿臉驚惶地從遠處奔來。氣喘籲籲地跑到近前,略一打量,她徑直衝向無雙所在的地方。
趙媽媽反應極快,急步上前,將她一把抓住,拖到一旁,沉聲喝道:“仔細衝撞了王妃。”
那個小丫鬟又驚又怕,結結巴巴地說:“媽媽……媽媽恕罪……不好……不好了……有條畫舫上……有人死了……”
趙媽媽大吃一驚,聲音壓得更低,“誰死了?”
“不知……不知是哪房的姐姐……”小丫鬟斷斷續續地道,“船娘媽媽說……看身上的衣裳……像是……三等丫鬟……”
趙媽媽皺起了眉,輕聲問:“怎麽死的?都有誰看見了?”
“像是淹死……那個姐姐……衣裳都濕了……”小丫鬟費勁地咽了口唾沫,情緒稍稍平複了點,說起話來沒那麽亂,“我們那個畫舫昨天還在修飭,今天中午才說弄好了,管事媽媽怕有漆味熏著客人,就一直都安排別的畫舫帶客人去湖上。有兩個船娘媽媽病了,今兒人本就不夠,我們那船就一定沒動。剛才管事媽媽來叫人,讓我們準備上船載客,好像有個船娘媽媽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就被管事媽媽叫來了。我和那個船娘媽媽先上船去,結果就看到船艙裏倒著一個姐姐……船娘媽媽上去看過……說是……早就沒氣了……船娘媽媽就讓我去找管事媽媽……可我沒找到……又害怕……剛才看到王妃娘娘……這才……才……”她現在才知道害怕,連忙跪下磕頭,“媽媽恕罪,奴婢不是故意要衝撞王妃娘娘的。”
趙媽媽趕緊把她拉起來,“好了,媽媽沒怪你,別怕。你在這裏等等,我去回王妃。”
那個小丫鬟趕緊點頭,站在那兒瑟瑟發抖,顯然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