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思量
陳氏躺在床上,紗帳放下,隻露了一隻手腕出來,大夫坐在床邊,仔細診脈。全媽媽和汪媽媽站在一旁,神色平靜,半點不著急。
大夫診完後,聲音平和地說:“孺人胎像平穩,隻是有些心火鬱結,平日裏少進燥性的飲食,多喝水。我給開兩劑溫和的發散方子,吃了好得快些,不吃也不妨事。”
聽了他的話,眾人心下雪亮,卻都不露分毫。
全媽媽滿口答應,連聲道謝,帶著大夫出去寫藥方。汪媽媽滿麵笑容地走到丁香麵前,熱情地說:“這麽晚了,還勞丁香姑娘跑一趟,真是過意不去。”
“沒什麽,既是去報了,總得過來瞧瞧。”丁香知道她和汪媽媽都是王爺的人,所以也很客氣,“這大晚上的,總沒個囫圇覺睡,全媽媽辛苦了。”
她語帶譏諷,顯見是對陳孺人非常不滿,全媽媽心知肚明,便謙遜了兩句。
菊香撩開紗帳,將陳孺人扶起來靠著,端了溫茶來服侍她喝下。
陳氏眼巴巴地瞧向門口,卻隻看到了丁香,不由得一怔,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丁香對她一點也不客氣,“孺人還是消停些吧,既是身懷有孕,就好好養胎,何苦折騰這些下人?王爺可是眼裏不揉沙子的,王妃也不會容人不守規矩,別仗著有了身子就沒了分寸。拿著王爺的子嗣仗腰子,半夜裝病去王妃那裏勾王爺,想死還容易些。王妃身邊的趙媽媽問你,是不是想要越過王妃去?若是真有這念想,王妃明兒就稟了王爺,把無雙殿讓給你,隻問你有沒膽子去住,敢不敢讓我們這一幹大小丫鬟來侍候你。”
陳氏麵色驟變,“妾身萬萬不敢。”她一翻身下了床,赤足踩在地上,就要麵向無雙殿跪下磕頭。
全媽媽眼疾手快,上去一把攙住她,將她扶上了床,動作輕柔而有力,讓她無法掙脫。
丁香險些氣炸了肺,忍了半晌才冷笑一聲,“陳孺人也不必在奴婢麵前做這姿勢,橫豎命是自己個兒的,硬要自個兒挖坑自個兒填進去,旁人也沒法子。奴婢不過是好心來看看罷了,可不敢對陳孺人無禮。全媽媽,你和汪媽媽是王爺派來管著棠園大小事宜的,你們以後多費點心,好叫陳孺人專心養胎,別再被那起子不開眼的奴才攛掇著,生些不著邊際的心思。再有,以後若不是要緊的事,就別深更半夜地來無雙殿打擾。大家都是奴才,也得互相體恤著,可別帶累著我們也跟著吃掛落兒。王爺和王妃高興,大家才有好日子過,若是惹得王爺王妃不高興,下麵的奴才們難道還有個好?有些人糊塗,你們可別跟著糊塗,總不能辜負了王爺的看重。”
全媽媽趕緊笑道:“丁香姑娘說得是。還請丁香姑娘得閑了幫我們兩個老婆子回稟王妃,老奴和汪媽媽實是有些精力不濟,近段日子越發管不過來,還請王妃派兩個得用的人,把這棠園管起來,也讓老奴和汪媽媽能歇口氣。”
不知是因為以前忍得太狠,還是懷孕之後有了別的想頭,這個進府後老實忍讓的陳孺人一反常態,越來越能折騰,白天黑夜的不消停,實是讓院子裏的奴才都有點熬不住了,她們兩個積年的老媽媽竟也有些應付不過來,礙著她懷著王爺的子嗣,又不好太過強硬,落了胎可吃罪不起,若是有王妃派來的人管著,或許她能老實一些。
陳氏滿麵淒苦,珠淚滾滾而下,顫著聲說:“全媽媽,我再不敢了,你就可憐可憐我,我怕……這些日子來,我越發覺得難受,老是惡心想吐,吃不下東西,夜裏也睡不好,總擔心腹中的孩兒,想著想著就覺得疼起來,委實不是故意的。我……我隻是害怕呀……有全媽媽和汪媽媽陪著我就好了,我再不敢見生人的……”
她這一番哭訴,配上梨花帶雨,弱不勝衣的模樣,倒讓全媽媽有些心軟了,軟著聲勸道:“別怕別怕,女人都有這一糟的,過了三個月,胎坐穩了,也就不會惡心,能吃下東西了。你別多想,隻安心歇著,有老奴和汪媽媽侍候著,定不會有事。”
丁香實在見不得陳氏那狐媚樣兒,冷冷地說:“既是陳孺人無事,奴婢便回去了。”
陳氏可憐巴巴地看著她,聲音越發怯弱,“勞煩丁香姑娘跑這一趟,還請丁香姑娘回稟王妃,妾身見識短,經不得事,不過是一點小事就慌亂起來,舉止失措,亂了方寸,原不是有意的,還請王妃娘娘見諒。”
“嗯,陳孺人也歇了吧,明兒我會稟告王妃的。”丁香沉著臉說完,便轉身出去,帶著一個挑燈籠的小丫鬟回了無雙殿。
棠園鬧了大半夜,無雙殿裏卻是一點也沒受影響。
寢殿內雲收雨歇,無雙倦極而睡,卻本能地枕上皇甫瀟的肩頭,整個人依偎在他懷裏,一隻修長的胳膊摟著他的腰,小臉紅撲撲的,煞是可愛。皇甫瀟安靜地平躺著,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撫摸著她微微卷曲的秀發。
月光皎潔如水,漫進屋子,渲染出一層清淺的涼意。窗外的樹椏疏影橫斜,映在窗紗上,猶如一幅水墨畫般寫意。
皇甫瀟的身心仍很愉悅,腦子卻很清醒,細細地想著朝中的事務。
本來官員新婚,按例給假三日,皇上和兩宮太後體貼皇甫瀟年屆而立卻仍然無嗣,特別開恩,讓他歇上半月,好好陪著王妃,以便王妃盡快懷上嫡子。種種天恩,冠冕堂皇,看到不明真相的官員眼中,自是攝政王與皇上君臣相得,太後關心臣子,無微不至,可皇甫瀟卻很清楚,他如果真的歇下來,隻怕朝中很快就沒他立足之地了。今天他要進宮謝恩,回家祭祖,陪王妃給母親敬茶,整天都沒什麽空閑,趁著這一天的功夫,就有人在暗中做手腳了。他雖沒去文淵閣看折子,但是內閣有一半是他的人,自然將消息遞到了齊世傑那兒,下午他去外書房,就知道了今日出現的一些情況。
其實歸根結底一句話,不過是想盡早剝了他的權柄,讓皇帝親政,兩宮太後的家族、以趙相為首的清流、即將入宮的皇帝嬪妃的家族以及那些潦倒卻無處鑽營的所謂“帝黨”官員就可趁機上位。皇帝年少,生母位份低,又沒見識,一生下來就防著皇後下毒手,因此隻是一味嬌慣與管製,並沒教過他什麽大道理。皇帝即位後,皇甫瀟惟恐他長於深宮婦人之手,不能成才,將來難以擔起天下社稷,便竭盡全力,頂著擅權跋扈的惡名,在皇帝八歲時便強行將他與太後隔開,讓他獨自住到養心殿,並日日去上書房,親自監督他讀書,卻無法禁止太後借著送湯送水之機給皇帝灌輸些婦人之見,不遺餘力地詆毀他。看著皇帝漸漸與他離心,對他疏遠防備,與趙相等人勾結起來給他添亂,各種手段層出不窮,他委實有點心灰意冷。若不是父王臨終前鄭重囑托,又讓他發了毒誓,他真想將那對不識好歹的母子連同剛愎自用的聖母皇太後一起掃出宮去。
想到這兒,他心中有些憋悶,想要起身出去走走,剛一動,便意識到現下正軟玉溫香抱滿懷,動彈不得。他側頭看了一眼熟睡的少女,心裏一鬆,漸漸開朗起來。
以前那些女子在他麵前無不處於下位,即使是他的正妃王氏,與他相處時也是帶著侍奉的心態,萬事以他為主,在床榻上也是時時處處揣測他的意思,平日裏穿衣打扮也是“女為悅己者容”,隻以他的喜好來穿戴。那時候他還年輕,在男女之事上比較生疏,瞧著女人們想方設法取悅他,個個如嬌花軟玉,弱柳扶風,初時還覺得不錯,久了也就乏味了,頗有千人一麵的感覺。無雙的出現讓他頗有眼前一亮的感覺,她英姿颯爽,我行我素,傲骨天成,心胸開闊,便是在情事上也抱著好奇的探索心態,好學並勇於實踐,猶如天真的孩子般歡快,似國色牡丹,恣意盛放。整個大燕再也找不出這樣的女子,即便皇甫瀟閱人多矣,也不禁為她著迷。
此次兩宮太後與趙相合謀,迫他娶異國公主,他雖然答應了,起初對公主卻並未抱有太大希望,而是對公主的生母頗有期待,那位雄才大略的大妃為了女兒的幸福,多半會給他送來不少驚喜。他有不少關於那位大妃的探報,卻沒有告知皇帝、太後和朝中大臣,所以他們都不了解,思維始終放在公主本身,怕她入宮後會壓製皇後,這才硬攔著不讓她進宮為妃。其實他們想得也大致不錯,如果真讓公主進了宮,汗國大妃一定會用盡一切方法給燕國施壓,將女兒扶上後位,母儀天下,她決不可能讓自己的親生女兒作妾。若不是皇甫瀟保證以元配嫡妃的禮迎娶公主,大妃也會出手的。
如今他已與大妃通過幾次信,果然收獲不小。他自會投桃報李,對公主嗬護備至。況且,這位王妃確實很合他心意,他母妃也很喜歡,這樁婚事真是天作之合,十分圓滿。
他輕輕親了親無雙的額,唇角微微挑了一下。
真想看看那些人將來發現大大失算時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