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流言

皇甫瀟急著趕過來救人,一路快馬疾馳,自是不曾帶著換洗衣物。他便先去了錦繡閣,在丫鬟的服侍下淨麵淨手,然後坐下喝茶。身上的裏衣、中衣被汗水浸過,感覺有些不舒服,但是沒有換的,也隻好忍著。他身形高大,不是隨便拿件衣裳來就能穿得上的。

倚著錦墊,他歪在榻上,一邊喝茶一邊想著這幾天的事情。如明月所說,那些人都已經把手腳做到她麵前去了,說明真是狗急跳牆了。最近朝中大事不多,一是皇上選了後妃,二是皇甫瀟與神鷹汗國的明月公主定了親,三就是江南總督楚耀坤落馬,涉案人員全部被押解進京,引起朝野震動。

楚耀坤的出身並不顯赫,偃州楚氏耕讀傳家,百年來各房子弟皆屢試不第,到楚耀坤這兒卻平地一聲雷,竟然中了榜眼,頓時舉族歡慶,更破例奉他做了族長。楚耀坤目光犀利,幾次朝中動蕩,他都站對了位置跟對了人,於是仕途順遂,青雲直上,不到二十年便官至江南總督。那是大燕財稅三分之一的重地,肥得流油,多少人烏眼雞似的盯著,當初皇甫瀟同意讓楚耀坤上任,就是看中他聰明睿智,不黨不朋,有風骨,又不迂腐,沒想到,這樣一個君子最後還是栽倒在那個花花之地。

現在楚耀坤被奪職罷官,跟著倒下的有一大串官員,空出的實缺甚多,一時間,燕京城裏到處都是奔走打點的官員,朝中已經吵得烏煙瘴氣,都想把自己人安插過去。皇甫瀟和趙昶都不動聲色,隻把重點放在楚耀坤的案子裏。雙方都做出姿態,屢次催促刑部、大理寺等有司衙門,務必盡快查個水落石出。

本來朝中局勢就複雜,現在公主這邊又有人幾次三番找麻煩,目的很明顯,一是破壞他和公主的婚事,二是讓他顧此失彼,若是有一件事想不周全,就會讓對方占了便宜。

想著公主遇到的麻煩,他心裏有些微的歉然,更多的卻是悸動,腦海中浮現出公主騎在馬上,手握銀槍,一步一殺人,卻麵不改色,言笑晏晏的模樣。這個來自異國的尊貴少女果然沒讓他失望,他需要一個麵對重重危險卻毫不畏懼的妻子,信賴自己,敢於反擊,讓他不再有後顧之憂。

他的思緒轉動得很快,剛剛喝了一盞茶,就有一個丫鬟和公主身邊的大丫鬟寶音抱著一摞衣物走進來,恭敬地說:“王爺,公主叫我們給王爺送來新做的衣裳,請王爺更衣。”

按規矩,定親之後,女方會給未婚夫婿做衣裳鞋襪,但是要在成親第二日才能給夫婿穿戴,公主似乎從來不把這些規矩放在心上,細究起來卻又並不出格,是個很聰明的姑娘。

“嗯。”皇甫瀟放下茶碗,從榻上站起身來,在丫鬟的服侍下換上了新衣。

裏衣、中衣、外袍俱全,款式卻不是常見的燕國樣式,而是摻雜了一些胡人衣飾的特點,穿著更加貼身,行動起來也更利落,整體卻不失儒雅高貴。

寶音為王爺係上暗紫色繡蟒紋的腰帶,後退一步打量了一下,臉上露出一抹歡喜的笑容,卻懂規矩的什麽也沒說。

皇甫瀟的姬妾們沒事就給他送各種衣裳鞋襪、汗巾、香囊、扇套等等,他一向都是淡淡的,從不表示好惡,也就讓姬妾們無從討好。其實他文武雙全,但在心底深處卻是好武的,而燕國的衣裳總是寬袍大袖,飄逸灑脫,彰顯文人的名士風範,卻拖泥帶水,他是不大喜歡的。穿上這套大燕與神鷹兩國合璧的衣裳,他感覺很滿意,卻也沒有開口誇讚,隻是微笑著對寶音說:“代我謝謝公主。”

“是。”寶音蹲身一禮,緩步後退出門,回去向公主複命。

最終公主也沒有來錦繡閣與皇甫瀟一起用膳,因為趙媽媽強烈反對,夜深人靜,孤男寡女,雖然周圍有許多丫鬟婆子,兩人不可能發生什麽傷風敗俗的事情,但是人言可畏,她總不能讓公主被人往身上潑髒水。

明月沒轍,隻得答應,在自己的房裏獨自用了晚膳,同時也沒忘了叮囑文媽媽給皇甫瀟送一份精心烹製的膳食去。

皇甫瀟明白公主身邊人的顧慮,很安靜地用了膳,然後就睡下了。

第二天,公主仍然留在棲霞莊散心,皇甫瀟帶著人回了城。不久,迎賓館中的其他汗國侍衛都快馬出城,奔向大青山。

在成親前的那些日子,城裏傳出各種流言。

據說,明月公主某日一早前往棲霞莊遊獵,晚上勇毅親王趕去,與公主在山莊中宿了一夜,第二日親王回城,公主卻繼續留居莊中,接著,親王派人將棲霞莊的房契地契都過到了公主名下,而公主則回送了五匹千裏良駒。說聽點的,這是親王與公主互示友好,以後夫妻必定和睦。說難聽的,這是親王迫不及待,不知廉恥,而公主宛轉相就,更是不堪,不過是因為王爺的孺人有了喜,公主心裏恐慌,竟然起了難以啟齒的齷齪心思,想要在成親前就勾住王爺的心,種種不守婦道的舉動,竟是連那粉頭戲子都不如。

範文同聽到流言,頓時怒不可遏,立刻趕去求見攝政王,要他做出解釋,“我國公主金枝玉葉,無比尊貴,到了貴國,卻受此奇恥大辱,真是豈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王爺既是誠心想與公主結親,還請速速清理那些無恥之極的流言蜚語,還我們公主以清白名聲!”

皇甫瀟麵沉如水,對他說:“你放心。”

第二天,棲霞莊中就杖斃了一個丫鬟一個婆子兩個雜役,並召集莊中所有奴才在旁觀看,以儆效尤。

接著,六部中都有官員“事涉江南總督貪墨案”被停職待查,被刑部官員直接從衙門裏提走,關進大牢。

另有十幾個官員接到調令,全部被調往外任,並限期到任,非得即刻啟程才能如期趕到。他們去的地方或是西南瘴厲之地,或是嶺南濕熱閉塞之鄉,或是西北山中匪寇橫行之邑,或是東北苦寒之地,簡直就是形同流放。那種地方五年死三個主官,還有兩個一到任就棄官回鄉種地了,這些官員在京裏本是前途無量,若真去了那種窮山惡水,隻怕生還希望渺茫。

這些被抓被調的官員都如五雷轟頂,全都懵了。家中立刻托人打聽緣故,卻原來是他們的內眷在官宦夫人的聚會上散布王爺與公主的流言,顯然是觸怒了攝政王大千歲。這些人家慌亂之下盡皆大怒,不管是官員們授意的,還是事先不知情的,都立刻嚴厲處置了妻妾,或休棄或和離或關進尼庵家廟或被自盡或被病故,總之是雷厲風行,不敢有絲毫耽擱。

與此同時,這些官員家中從老太爺、老夫人到兄弟姐妹、姻親故舊都動了起來,各自找關係幫忙求情,勇毅親王府一時門庭若市,官員們求見王府屬官,老夫人求見老王妃,太太小姐們求見側妃、夫人、孺人甚或沒有位份的侍妾,各種哭訴悔恨跪求,鬧得沸反盈天。

有關王爺與公主的流言戛然而止,消失得無影無蹤,再是嘴碎的三姑六婆都噤若寒蟬,即使私下裏也不敢提及半句。

範文同滿意了,施施然上了馬,到棲霞莊稟報成親前諸項事宜,順便講了一些奇聞軼事。

明月坐在榕樹下,看著透過枝葉灑落地麵的細碎陽光,微笑著說:“果然是權傾朝野。好!”

範文同掃視了一下四周,見無人窺探,便未意隨侍在側的趙媽媽與寶音、哈沁退遠一些,這才垂下頭來,聲音很低地說:“如今王爺隻是麵兒上看著風光,實則在朝中並不安生。他的對手太惡毒,一盆盆汙水往公主身上潑,如果不及時壓下,公主以後也不用出門了,所以王爺隻能下狠手鎮壓。下官在燕京數月,已經看得很清楚,攝政王總理朝政多年,成績卓著,軍政財權盡皆在握,又正當盛年,若是想要更進一步,根本無人能擋,所以宮中太後極為忌憚,趙相等清流一脈也對他猜忌日盛,急於讓皇上大婚後親政,借以剝奪王爺手中權柄,助皇上坐穩江山,更有甚者,有人還想要王爺的命。下官看王爺委實並無妄念,兢兢業業守護江山,也不過是忠心為國,奈何總有人居心叵測,存了那不應有的念頭,所以這些日子在背後動手的人有可能是王爺的敵人,也有可能是王爺信任的自己人。以前大妃曾經講過史上黃袍加身的典故,焉知不是下頭人想要潑天富貴,就鬧了這麽一出,逼得主上不得不行險上位。若敗,主上死,他仍可無恙;若勝,他有擁立之功,封王封侯。故此這種最為可恨,也最易害人。公主進王府後,要多幫著王爺,警惕後院小人作祟,也要防著所謂自己人設下的圈套。在王府中,目前確認能信任的隻有王爺、老王妃和王府的四大家臣,至於那些側妃姬妾,雖看不出異樣,到底知人知麵不知心,公主可以擇其一二相交,但切不可托以心腹……”他心憂公主未來處境,說了很多很多。

明月仔細聽著,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容。前麵的道路有多少荊棘,她並不在意,隻要王爺肯護著她,一切都不是問題,她自然跟王爺是一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