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喜信

明月與安王妃來到湖邊時,那些賓客們也都已起身,來到原位就座。

各人見了禮,安王妃已經掩去臉上的怔忡不安,微笑著坐下,和藹地說:“各府的姑娘們且自高樂兒,彈琴作畫吟詩填詞,就像上午一樣,不必拘束。”

便有容顏嬌美的女孩出來,既端莊又優雅,坐到琴案前,獻上一曲歡快悠揚的《春光好》。

安王妃的麵色就有些晦暗起來。旁邊坐著的公侯夫人對視一眼,都是微帶笑意。明月琢磨著這些暗流湧動,麵上卻不動聲色,隻伸手去桌上的碟子裏拿了荔枝來,慢慢地剝去殼,將晶瑩的果肉送進口中。

曲罷餘音嫋嫋,安王妃恢複了熱情,朗聲笑道:“這位是餘翰林的掌珠吧,這琴音中多了幾分雅韻,果真與眾不同。來,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那位餘家小姐羞紅了臉,微低下頭答應一聲,嫋娜多姿地走了過來,對著安王妃行了禮,怯生生地說:“宛婷給王妃娘娘請安。”

她穿著嬌黃色的襦裙,戴著一套玉飾,並不如何貴重,卻自有一股書卷氣。翰林清貴,大多生活清貧,除了俸祿外再難有別的進項,無法與豪門權貴鬥富,但是書香門第出身,自有天生一段風流,卻是公卿豪族中的千金小姐難及的。

安王妃握住她的手,好一番誇讚,又從腕下抹下一隻水頭極足的玉鐲給她戴上,笑眯眯地說:“早就聽聞餘小姐琴棋書畫皆精,尤擅詩文,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餘宛婷暈生雙頰,謙遜地道:“王妃娘娘過獎了,小女子愧不敢當。”

安王妃又誇了幾句,這才讓她回去。

一旁的幾位公侯夫人笑著你一言我一語地探問。

“這姑娘還沒定人家吧?”

“瞧著挺好的,倒是才貌雙全。”

“聽說前幾日太後娘娘提起,安王爺後院寥落,遠遠比不上勇毅親王,打算賞幾個人過來,可是真的?”

“嗯,我當時就在太後跟前兒,兩宮太後確實在議這件事。”

“餘家姑娘有才,多半能投了安王爺的緣,隻是門第差了些,她父親餘大人不過是正六品的翰林院編修,便是進了王府,也不夠格做側妃,勉強能做個夫人吧。”

“那也得入了王爺的眼,才有可能一進門就請封夫人,不然隻能從孺人做起。”

“便是做孺人,也是天大的造化,到底是有位份的,將來要能生個一兒半女,一輩子也就有靠了。”

明月聽著她們七嘴八舌地談笑,再看看安王妃的臉色,不禁在心裏暗自歎息。原來今兒這賞花會,不單是為各府女眷相親,還要為安郡王選人。安王妃麵上笑得賢惠大度,實則苦澀難過,讓明月很是同情。

其實勇毅親王府中女人眾多,明月早就知曉,可一直沒啥感覺,似乎那是與己無關的人家,她從來不問,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等成親後再說,日子長著呢,不必急於一時。

接下來,安王妃陸續又叫了幾個姑娘過來說話,都賞了貴重的飾物。這些姑娘或是家道中落,父祖隻有個空頭爵位,坐吃山空,或是門第不顯,家中為官之人都是六品以下的小吏,進王府為妾是比較合適的。這些年輕女孩都有才有貌,瞧上去含羞帶怯的,似是也很樂意進王府侍候安王爺。安郡王年輕英俊,才華出眾,又憐香惜玉,後院的女人又少,若是胸有大誌,進王府後出頭的機會很大。

安王妃如何不知道這些姑娘心中所想,可時勢如此,她隻能做個賢良的正妃,親手為丈夫挑選女人。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溫茶,她長長地吸了口氣,忽然有些羨慕身邊坐著的公主。勇毅親王府中的女人塞得滿滿的,公主進府後就不必再為攝政王挑女人,也就免了那一層傷心。

下午的天氣越發轉晴,安王的興致也很高,前院不斷傳出好詩佳句,後院也是樂音嫋嫋,歌賦頻出,一派歡樂景象。

眼看著日影西斜,賞花會漸到尾聲,明月正想告辭,卻見兩個婆子俱是臉帶笑容,急步走來。她仔細看了看,依稀認出前麵那個婆子是安王府的管事媽媽,後麵那個婆子卻仿佛是勇毅親王府的媽媽。看她們直奔這裏,顯是有事,明月便坐著沒動,打算等她們回完事再告辭。

安王府的二門管事媽媽笑著屈膝行禮,無限喜悅地說:“王妃娘娘,攝政王府的郝媽媽來報喜信,他們府中的陳孺人剛剛診出了喜脈,可把老王妃高興壞了,催著郝媽媽來報信,請攝政王府的兩位側妃娘娘盡快回去呢。”

勇毅親王府的郝媽媽跟著行禮,笑容滿麵地道:“今兒陳孺人身子不適,忽然暈倒,請了太醫來診治,卻查出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老王妃盼了這麽久,一得了喜信兒就坐不住了。兩位側妃娘娘都不在,奴才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老王妃使奴婢過來請側妃娘娘回去,商量給陳孺人的安胎的事。”

楊氏與韓氏一聽,都喜上眉梢。

楊氏笑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韓氏附和,“可不是。陳孺人是去年才進的府,不曾想還沒到一年就有了,倒是個有福氣的。”

旁邊的夫人們全都向她們兩人道喜,有的看向明月公主,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敢去下她的麵子,跟她道喜。

明月端坐椅中,手指輕拈衣袖,瞧著波光瀲灩的湖麵,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既沒跟著道喜,也沒惱怒之色,就像是局外人,帶著遙遠的疏離,有點莫測高深,讓其他人都看不出端倪。

楊氏與韓氏喜氣洋洋地起身行禮,相繼離去。

等她們走遠了,安王妃才湊到明月耳邊,輕聲安慰,“公主不必煩惱,若是那個孺人不識好歹,以後留子去母便是。到時候你把孩子抱到身邊來養,長大了還不是隻認你這個母親。”

明月微笑,心平氣和地說:“多謝王妃提點,我倒不覺得煩惱,隻怕攝政王爺要惱了。”

安王妃一怔,隨即回過味來,也笑著點了點頭。

皇甫瀟與明月公主議親,已有好幾個月,他即便再急著要兒子,也不會在這當口打公主的臉,便是召人侍寢,也肯定會賜下避子湯藥,待成親後再作計較。現在忽然傳出王府中的孺人有喜,隻怕勇毅親王不會覺得歡喜,反而會感覺難堪。孩子他肯定是要的,但是孩子的母親卻討不了好。隻是這樣一來,就往公主心上紮了一刀,若是她心胸略為狹窄,不肯善罷甘休,很可能在婚前就鬧起來,逼著親王府處置那個女人,而攝政王膝下荒涼,又一向強勢,此時肯定要保孩子,兩人就此反目成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過,如果明月公主置之不理,不向攝政王施加丁點壓力,反而會得了王爺的心,同時更加厭棄那個偷著在避子湯藥上做手腳的女人。

明月又坐了一會兒,有意與安王妃輕鬆地說笑,又誇了誇那些能詩會畫的名門閨秀,然後才有意抬頭看了看天色,笑容可掬地起身告辭。

今天的事情一樁連著一樁,安王妃也就沒留她,一邊送她去乘船一邊輕聲道:“你回去好好歇歇,別多想,要什麽吃的玩的隻管派人來我這兒,可不許跟我客氣。”

“放心,我是不會跟你客套的。”明月笑著答應,“時令水果、精巧點心多給我送些來就好,其他的倒不用,我都有。”

安王妃拉著她的手,高興地說:“還是我們妯娌投緣,以後可得常來玩。”

明月神情開朗,笑著答應,“好。”

趙媽媽和烏蘭、珠蘭都心有不忿,卻不敢吭聲,服侍著公主登上停在岸邊的畫舫,慢悠悠地返回了迎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