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又見爸媽

第四十章 又見爸媽

我無暇多想,他問出口的一瞬間我就意識到,他要的,並不是我在想什麽,而是……我為什麽這麽想。

試問一個這麽多年來被父親始終如一百依百順溺愛的孩子,為什麽會在別人麵前這麽坦然而幾乎肯定的懷疑自己的父親不是親生?

一般來說,不是應該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假設的嗎?

除非此人涼薄到了極致,除非那人的親生父母有著比駱亦宏更強大的權勢,而事實上,疑似的親生母親,隻是一個歸國的上班族。

傅啟陽看了我半晌,忽然開口,以一種篤定的語氣道:“小茶,你絕對不是這種冷漠狠心的人。”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想說,事實就是事實,冷漠狠心不能阻止,但是……這是一個十三歲孩子該說的話嗎?

我覺得最好的證明自己其實還有良心的方法就是說出自己就是鍾小茶,可是有必要嗎?我對駱亦宏怎麽樣,別人管得著嗎?我不知道傅啟陽怎麽著就對我青眼有加,我也確實很喜歡他,但這不能成為我對他敞開心扉的理由。

唯有沉默以對。

心靈上,我已經奔三了,雖然我沒有駱亦宏他們這些年在各種場合的曆練,但我還是覺得,在臉皮厚度上,我能夠承受別人質疑的目光,管他們說什麽呢……

“你覺得,你爸爸對你不夠好嗎?”

“……”

“小茶,是什麽事情讓你這麽不信任你爸爸?”

“……你不知道嗎?”我抬頭盯著他,我不相信他一點都不知道駱亦宏的過往。

他沉默了一下,道:“我知道一點,他失手害死了他最好的朋友……但是,這和你有關嗎?就因為你的名字和那個人一樣?”

表麵無關,靈魂卻密切相關啊,我怕被當成神經病,卻也找不出什麽理由,隻能強拉硬扯著理由:“他都能弄死他最好的朋友,對我好又怎麽樣……”

“可他是無意的!”傅啟陽猛的抬高聲音,“小茶,所有人都可以,唯獨你不能,不行,絕對不可以,因為你爸爸無心的錯誤這樣冷漠的對待他,他的家族龐大而利益化,他的父母遠在大洋彼岸,你是他在這個地方唯一的親人,甚至是他心靈上最親近的人……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反複的懷疑他不公平的對待他對他是怎樣的傷害?”

我低著頭,雙手緊緊攢著衣角,眼中滿是酸澀的感覺,我再一次體會到有苦說不出的感覺,這麽多年好多次有人質疑我對駱亦宏的態度,但是我覺得我已經很努力的在化解那種恨意,我看過很多書也知道很多故事,但是沒有一個能告訴我除了以命換命還有什麽是能夠化解殺自己的仇恨的,我懶,我沒有能力毀掉駱亦宏的一切,而現在,我和他的利益更是息息相關,我更不想要他的命,這樣我就比十四年前失手的駱亦宏更加惡劣,那我還能怎麽辦?

我是鍾小茶,我不叫聖母,我可以努力,但我不能馬上放下仇恨。

重生了七年,心智日益堅定,看待駱亦宏也逐漸客觀和冷靜,我確信遲早有一天我能不再恨他,但不是現在,林顏的到來,再次讓我心裏那本舊賬翻了開來。

看來,我還需要時間去適應新舊的衝突。

對我的沉默,傅啟陽的失望溢於言表,他最終隻是起身,剛轉身想走,忽然問:“小茶,如果是我呢,如果我是你親爸爸,你會不會這麽……冷漠?”

我想也不想就搖頭:“不會,絕對不會。”

抬起頭,我極度真心的盯著他在黑暗中閃閃發亮的眼睛,他眯著眼笑了:“還好,沒白疼你……好好睡吧,別多想了,無論如何,他都是你爸爸。”

等他關上門,我無力的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不知道該想什麽。

第二天一大早駱亦宏就來接我了,我隻拿了一點點東西,因為暑假肯定會經常到傅啟陽那兒玩。

我感覺傅啟陽看駱亦宏的表情很奇怪,但又有可能是心理原因,昨晚我睡不著,上廁所的時候發現他的書房淩晨了還亮著燈,估計也是一晚沒睡……我總覺得他這一晚上,已經對我身世的事情有了了解。

駱亦宏有著淡淡的黑眼圈,他走上前幫我拿行李箱,我聞到他身上的煙酒味。

“你一晚上沒睡?”沉默著直到上了車,我不知怎的忽然問出口。

“唔……”他無意識的回答,忽然一怔,轉頭有些局促的問,“我的形象很可怕?”

審視一圈,點頭:“有點……”襯衫上還有口紅印,靠!他認識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我翻了個白眼,不再理會他。

“小茶,有什麽不對嗎?”

“……我在想,暑假後,我會不會多了個小弟弟?”

“你說什……”他順著我的眼神看到襯衫上的口紅印,忽然厭惡的皺眉,低聲罵道,“該死!”

人家願意親你你還咒人家死,什麽人嘛!

不過想想有女人在他身上趴著亂親,我就一陣惡心,嗷嗚……

很快就到了自家小區,駱亦宏放緩了車速,緩緩靠近那幢大洋房時,遠遠的看到門口站著幾個人。

是一家三口。

我的心猛地縮緊了,這什麽日子?!先是林顏,接著是爸媽還有鍾意,老天在考驗我的心髒嗎?!

駱亦宏也全身僵硬,他把著方向盤一動不動,雙眼緊緊盯著門口。

停下車,我們兩都僵硬著。

駱亦宏無暇奇怪我的僵硬,我卻不知道該怎麽正麵應對我上輩子的父母。

他們蒼老多了……真的,比幾年前在月芳小區偷看他們,還要蒼老。

爸爸的身軀已經有點傴僂,曾經發福的肚子也不見了,剪得幹幹淨淨的平頭夾雜著白發,穿著他最喜歡的運動品牌的休閑裝,站在媽媽身邊。

媽媽依舊挺拔的站著,軍人出身的她對外表情一貫的淩厲,即使眼角嘴邊已經紋路盡顯,但還是擋不住讓我膽怯的氣勢。

還記得以前,當我第一次聽說武則天這號女人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媽,於是回家就喜歡喊媽媽母後……現在,母後老了,但依然武則天。

鍾意穿著一身讓我皺眉的衣服。

她並不是很漂亮,但是微黑的皮膚和微厚的嘴唇以及那雙忽閃的大眼都讓她有著某些明星一樣性感的感覺。

和我一樣大,但是不用重生卻已經有了成熟的氣質,我心裏有些不妙的感覺,一年多沒見,她不會不良了吧。

不可能,我爸媽可養不出不良少女!

但是為什麽她打了耳洞,頭發雖然沒染,但發型已經有些非主流,那露背的背心還有牛仔超短裙……

要我以前這樣,我媽非宰了我不可。

駱亦宏再怎麽磨蹭,還是得在車庫裏停好車,他似乎已經做好的心理準備,往外走時步伐倒也輕快,我跟在他後麵亦步亦趨,不知怎麽的,興奮與膽怯交織,更多的卻是惶恐。

默默排練了很多次怎麽打招呼,最後抬頭時,卻依然帶著點哭腔朝爸媽笑著喊:“叔叔阿姨好……你們是……”鍾意的爸爸媽媽吧……沒說出來,我的喉頭已經哽住了。

他們是我爸媽!

我的!

“你們是……鍾意的爸爸媽媽吧……”

咬著牙說完,我心中憋著的一口氣已經徹底泄了,再提不起說話的興趣,甚至不敢看他們一眼,唯恐有什麽反常的眼神和舉動。

駱亦宏比我還緊張,他由始至終沒抬過頭,無論在家多溫柔親切,在外多叱吒風雲,在我爸媽麵前,他依然是那個經常去蹭飯,和我搶茄子和土豆吃,撐著傘先送我回家,在爸媽眼皮底下和我打架……最後害死我的小男孩。

“恩……”爸爸應了一聲就沒再說話,媽媽習慣性的緊緊抿著嘴,這是她心情很不好的寫照,每當這時侯無論我是不是肇事者都感覺英雄氣短。

鍾意倒是自在多了,她朝我笑笑,竟有些嫵媚:“小茶!你怎麽在這兒?駱叔叔是你哥哥嗎?”

“不……”我咧嘴,“他是,咳……”

“小茶?你叫小茶?”媽媽忽然問我,語氣很不好,“駱小茶?”

“不不,林,林小茶。”

“哼!”媽媽瞪著駱亦宏,“你安的什麽心,死都不放過我們家小茶嗎?!啊?!朋友不行,老婆不行,就改女兒了?!恩?!你真的腦子有病啦!”

朋友不行我懂,可後麵什麽意思,什麽叫老婆不行?我一頭霧水,抬頭茫然的看駱亦宏,駱亦宏表情很不好,他陪笑道:“阿姨,小茶還是個孩子。”

“不行!誰家孩子都可以,你家孩子不能叫小茶!隨便什麽阿貓阿狗都可以,就是不能叫小茶!”媽媽抬高了聲音,顯得有些尖利。

我鼻頭發酸,手不由自主的拉住駱亦宏的衣角。

駱亦宏握住我的手,手心都是汗:“阿姨,什麽都可以,這個不行,小茶就是小茶,我沒別的意思,是她媽媽給她起得名。”

“林顏嗎?你們兩個,都不是好東西,害死我女兒,死了還要糟踐她!她為什麽死的你們心裏清楚,這孩子,這孩子怎麽來的?!你們就這樣對她,啊?!”爸爸拉了媽媽好幾次,媽媽甩開爸爸的手,眼眶通紅的喊,“不行了!我求誰都不會求這個混蛋,我們走!”

駱亦宏連忙拉住媽媽:“阿姨,您有什麽事進去說好嗎,我肯定能做到……算我求您了,您別走。”我看到他的手在發抖,心也在抖。

鍾意一直莫名其妙的看著,忽然問:“小茶,駱叔叔是你爸爸?”

“恩。”我無意識的回答。

“那太好了!媽媽,小茶在學校對我可好了,你跟駱叔叔說,他肯定能幫忙的!”

“她對你很好?哼,還不是老子吩咐的,你們父女倆都不是好東西!”媽媽不為所動,“駱亦宏,你給不給她改名?!你想小茶死不瞑目嗎?”

我沒覺得我叫小茶會讓我死不瞑目啊……我委屈。

駱亦宏依然拉著媽媽,但是口氣也逐漸強硬:“阿姨,別的可以,但是改名真的不行。”

“哼,好!那以後沒得談了!”媽媽一甩袖子就要走。

這時候,一直沒說話的爸爸爆發了:“阿敏!你想想你來是為了誰?!”

媽媽站定了,她拉著鍾意轉身,眼眶通紅:“我知道,但是……我們找誰不行,一定要找他,啊?!我們就這麽賤啊!人家弄死我們女兒,我們還巴巴的上門求人辦事?!”

駱亦宏歎氣:“阿姨,算我求你,我說過,以後你們就算不當我兒子,我也當你們爸媽,你們什麽事都可以找我……”

“我把她推下江你幫我脫罪?!”媽媽刷的指向我。

我被指著,猛的感到一陣窒息,仿佛掉下江堤時的感覺又回來的,耳邊的風聲,忘記呼吸的憋悶,然後就是……痛……

我就這麽哭了:“我就是小茶,我為什麽不能做小茶?!我就是啊!”

誰也不知道這是我重生以來說的最真的話,我隻知道一遍遍說,不停的哭,駱亦宏把我緊緊的摟在懷裏,緊緊的,輕聲安慰:“小茶別哭,你就是我的小茶,誰也不能欺負你的,沒事,啊,別哭了,爸爸心疼……”他的聲音漸漸低啞,最終也變成哽咽。

爸爸狠狠的扯了扯媽媽:“十多年前的事,你拿一個無辜的小孩子撒什麽氣?!”

媽媽也有些懊悔,她收回手有些擔憂的看著我,嘟噥了一下,不再說話。

鍾意繼續茫然著,最後冒出句:“小茶姐你別哭了。”

她似乎還比我大半年,但因為年級的緣故,她習慣性的叫我小茶姐。

我們父女倆站在門口擁抱著,感覺好像是被主人家罵哭的委屈的下堂夫……和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