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明白

剛剛還在想邵勁,現在就見到了人,倒是湊巧。

徐善然想著,停下來與桂媽媽說了兩句話,桂媽媽就止住要送徐善然走的步子,笑著應了一聲,轉身回到屋裏頭去。

徐善然則在原地停留片刻,跟著帶著棠心向邵勁所在的方向走去。

邵勁其實也在徐善然見到他的差不多時間裏看見了徐善然。

隻是不同於直接就走上來的徐善然,站在院子外頭的他還有點自己也不明白的踟躕:明明確實喜歡這妹子,明明等兩個人長大之後見麵的機會已經越來越少,明明應該以豹的速度狼的直接爭取直接把妹子拿下……但是真正落實到現實中來,他不止始終沒有具體行動,還有點怕見到人。

好比現在。

在見到徐善然的那一刻,邵勁都有點直接掉頭而走的衝動。

不過好歹他也知道這個行為真的太傻了,所以硬是杵在原地,等到徐善然走到他的麵前叫了聲“邵大哥”,他才將莫名就緊繃起來的肌肉鬆弛下來。

“五妹妹。”邵勁小小的清了一下喉嚨,才將這個稱呼說出口。

徐善然禮貌地回以笑容,示意邵勁邊走邊說:“剛才我見爹爹聽見你過來很生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艾瑪,為什麽第一句話就是死穴?邵勁差點直接苦起了臉,最後也隻得安慰自己反正橫豎對方都會知道的,早說不如晚說,就直接將剛才發生的事情給中肯地複述了一遍。

徐善然在邵勁說話的時候一直靜靜地聽著。

這麽短的時間裏,她雖多少知道一二,卻還不至於就能將事情完完全全地掌握,自然是由當事人再說一遍來得清楚。

而當邵勁說到他打算將懷恩伯家的東西偷出來的時候,徐善然先就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有時候她真的覺得邵勁和他們,她見過的絕大多數人都並不一樣。

那些有本事的人沒有邵勁的樂觀;而有邵勁樂觀的人又沒有邵勁那層出不窮還意外有用的主意;而有這樣樂觀、有這樣主意的人,又絕沒有邵勁這樣仿若不把這個世界上所有規矩與約定、還有那些財富權勢看在眼底的傲然。

真是奇特。

徐善然想。

這個人從她見到的第一麵起,就似乎和這個世界都格格不入,還並不是因為無知。

邵勁要從懷恩伯家裏偷東西出來,可以嗎?當然可以。

無君無父的人雖然少,也不是沒有。何況懷恩伯府中還係著邵勁母家的一份深仇大恨。

可是邵勁現在還有一從身份。

他是懷恩伯的庶子。

樹倒猢猻散,懷恩伯要是倒了,邵勁怎麽可能得的到好?哪怕最後因為國公府的力保而免於斬首,至少前半生的前程都要跟著一起葬送。

窮困、潦倒、東躲西藏。

或許可以劃掉第一項,但後兩項並不難以猜測。

何苦呢。

他們並不是沒有計劃,隻要依照計劃,邵勁完全可以在報仇的情況下從容脫身,一麵將敵人打入地獄,一麵繼續走那榮華富貴的道路。

那些潛在的意思邵勁並沒有說,可徐善然也不至於猜不到。

邵勁喜歡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和徐佩東說這些話,無非是怕家裏為了利益,而將她嫁給楊川最後守寡吧。

可他終究還有些……天真。

他始終沒有明白過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將父母所給與的血放幹,肉剁糜,骨頭碾成細末,因而血緣正是這世界上最大的牽絆。她兩輩子都不能這個家族,也從不想擺脫。所以這一生,國公府的利益與她的利益,從來是在一處的。

女人隻有嫁人才能幸福嗎?

她也曾這麽想過。可是現在,她隻要想起這件事,更多的竟是回憶起祖父前些年按著她的肩膀,意味深長說出的那席話:

“好孩子,你看了這麽多,也能做出這麽多,應該明白他們為什麽失敗。因為他們卑鄙下流無恥因為他們大逆不道癡心妄想嗎?當然不是。他們之所以失敗,隻因為你更厲害,我們更厲害。”

“長久的戰鬥或許涉及很多,比如仁義、道德,或者其他什麽。”

“可是在最短暫最直接的交鋒中,就如最直接的短兵相接中,你的心更狠,你的手更快,你的劍更利,你就贏了,別人就死人。”

“你是我的親孫女,我也並非一絲親情不顧的人,國公府現在還沒有到那個地步,你若要嫁個好人家,祖父大也可以和你父母一起幫著挑選,保證你能嫁到所有小姑娘都恨得揉碎了帕子那樣的人家。”

“可乖孫女,你好好想想,這種所有人走的路,真正是你想走的路嗎?嫁人、生子、先鬥鬥對方的小妾通房再孝敬孝敬自己的婆婆太婆婆最後熬個十幾年,再從男人手中拿到掌家大權?”

“所有人眼中的幸福,就是你心底裏的幸福嗎?”

當聽見這一席話的時候,徐善然早過了需要別人告訴自己怎麽樣做的年紀。

她不會因為這句話動容或者動搖,隻是多多少少有些感慨。

果然人活得久了,見得多了,便能想大家所不敢想的事情。

所有人想要走的那條路,就是她應該要走的那條路嗎?

所有人眼中的幸福,就是她理所當然應該喜愛的幸福嗎?

她不缺錢,不缺人,說翻手雲覆手雨誠然還早一些,可要利用手頭能量做出一番事情來也無甚難處。何苦將一重一重的枷鎖套在自己身上,在另一個宅院裏裝賢德孝順,再熬上個十幾年,才重新手掌權柄?

所有人都覺得楊川都不是良配。

可這正是老國公與她精挑細選選出來的人物。

楊氏是先帝原配娘家,楊氏族長是今上的老師,其家族本身有值得拉攏的價值所在。而楊川既身體不好,本人又有那樣的癖好,到時候隻要她在背後稍微推波助瀾,既能洗清自己,又能叫楊氏在國公府麵前一輩子都抬不起臉來。

不過三個月時間和一些正好是她想擺脫的東西,就換來一個可以利用聯合上好幾次的盟友,說一箭雙雕也不為過了。

選擇楊川,實則根本不是她的犧牲,正是她為自己謀取的利益所在。

至於邵勁……

徐善然自問過,她對邵勁並非沒有一點感覺。

或許是跟林世宣這樣的人相處久了,她在第一次接觸邵勁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些好感。一直到現在,邵勁都是她很有好感的那一類人。

可是光有好感遠遠不夠。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太多比好感更重要的事情了。

徐善然的腳步停在一從花圃前。

邵勁此刻也正好將那些事情說完,也本能地跟著停下腳步,就聽站在一旁的少女開口說話。

那聲線就如同雀鳥一樣清音婉柔,可又有一些說不太上來的低沉,糅雜起來,就是另一種安魂定魄的平靜。

“不怪父親生氣。邵大哥叫我一聲五妹妹,我今日就逾越說上一句話。”

“你打個要明白,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咒罵懷恩伯,殺死懷恩伯。隻有你不行。”

“你是人子,你要為尊者諱,你要為長者諱。就是懷恩伯要你幫他殺妻,幫他殺子,你也是‘不敢為,不敢不為’。”

“當所有人都在攻殲懷恩伯的時候,你要跪下來,你要替他磕頭,你要替他哀求……這樣,你才是道德上毫無瑕疵之人,你才不會被任何人,抓住任何把柄一同攻擊。”

那叢在兩人麵前的不知名的花開得正豔。

蔥蔥鬱鬱的綠意之中,黃的、紫的、粉的小小花朵迎著太陽綻放,那嬌美的五瓣花瓣在明亮的太陽光下,似乎是半透明的。

那樣美麗。

可邵勁的嘴唇都有了一次克製不住的抖動。

他仿佛明白徐善然將要說些什麽,又沒有立時想到。

他用有些幹啞的聲音說:“……可是我不願!”

沒有那麽多的解釋,就一句幹幹脆脆的‘我不願意’!

徐善然轉眼看向邵勁。

她的唇角似乎掠過一絲笑意,但這絲笑意轉眼就在陽光下消融。

她點點頭:“旁人眼中最好的選擇擋不住你一句不願意,旁人眼中最幸福的道路也不是你想要的幸福。”

“邵大哥,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說完這句話,徐善然並未多留,很快就帶著棠心離開了。

但邵勁在這裏停留了很久。

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有些不敢麵對徐善然了。

因為這個少女有著遠比同齡人更大的本事和更成熟的思維,她有著遠比他更大的本事和更成熟的思維。

沒有人能強迫她。

她明白清楚地選擇著自己要走的道路。

他此前不知道這些嗎?

八年相處,哪怕沒有時時刻刻在一起,他也不應該不知道這些顯而易見的事情。

他隻是不太想知道。

要是知道了,他就不得不麵對一個很可怕的問題:他喜歡著徐善然,想要為徐善然做些什麽,可是徐善然喜歡他嗎?徐善然需要他做這些事情嗎?

而這樣並不以對方意誌為基礎的“幫助”,對徐善然而言,真正是幫助嗎?

這樣的幫助,與其說是為了徐善然,不如說是為了自己能娶到對方吧?

男人想要娶心愛的女人並沒有過錯。

他隻從沒有這樣沮喪而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對妹子的喜歡快進化到愛了,而妹子對他,根本就處於還不來電的情況下!

靠……好想求哪路神仙給他點出戀愛把妹技能點啊,還不用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就求特定對象來點電就他能有個奔頭好了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