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大林庵

這一下子就輕易的將兩個人揍倒,邵勁自己也很驚訝,趕忙趁著那兩個人沒回過神來又踢了幾腳。

這一前一後跌到地上的寧舞鶴和何默當即大怒,紛紛跳將起來就按著邵勁一通猛揍,邵勁當然不甘示弱,奮力回擊,如此小一會功夫之後,屋子裏的桌也歪了凳也倒了,三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均為身上的疼痛呲牙咧嘴。

這幾人歇過一會,寧舞鶴摸下被揍破了皮的唇角,先怒道:“不過就白說了一句話,你不願意不聽就算了,居然動手!”

何默也怒道:“我又沒說讚同他的提議,不過是說了下可行性而已,為什麽你連我也打!”

邵勁沒好氣:“你們兩活該,明知道我壓力大還這樣說,真是逼我揍你們。”

其餘兩人冷笑:“哦,邵老大拳頭很硬嘛,要不要再來一次啊?”

開玩笑!三人武力值相差不大,一對一誰都不敢說穩贏,何況一對二,邵勁連著咳嗽好幾聲,趕人說:“行了,你們還賴在我這裏幹什麽?回去幫我看看老師怎麽樣了?”

“稀罕呆你這裏。”兩個人同時鄙夷,先後爬起來自己走了。

邵勁也站起來,稍微收拾了一下地方,就坐在椅子上發呆。

何默與寧舞鶴的說辭,他之前沒有想過,驟然聽見之下,雖然震驚雖然生氣,可是真的一點心動都沒有嗎?

在麵對提議的兩個人的時候,多年的道德觀念還能使他正氣凜然。

可是在自己詢問自己的時候,他很清楚地聽見了心動的聲音。

那樣清晰而明確,像一隻煙花倏忽炸開的怦然心動。

這座小院發生的事情並未傳到在場三人之外的任何一個人的耳朵裏。

就在邵勁和寧舞鶴以及何默打架的時候,徐善然正在老夫人的床前伺候。

如果說老國公在這八年之間是看上去有了老態的話,那老夫人自三年前患了消渴症之後,身體就越發的不好了,哪怕請來了無數的名醫治療,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竭下去。

直至今天,老夫人的眼睛已經花得看不大清楚東西了。

徐善然最近兩年時常來這裏給老夫人念經文。

在念經文的時候,不管是念的人還是聽得人都一心一意,隻等經文念完,兩人又回到房裏時,徐善然才將剛才與祖父說的有關徐丹青的事情告訴老夫人,她與祖父之間的交流固然涉及到許多,但內宅之事,畢竟還是要經由老夫人來決定的。

張氏靜靜聽完了話,問:“有人選了嗎?”

徐善然說:“孫女並未與母親說過,母親應該還在猶豫選個什麽樣的人。”

張氏說:“也罷,我現在精神不濟,等你母親明天過來請安,我會告訴她就照你想的,找個殷實人家把那呆在廟裏的人嫁掉了吧。既然不是家裏的女兒,也沒有走公中銀子的道理,你母親要給多少由你母親,我這裏也出一份。”

旁邊伺候著,正拿著帕子擦拭多寶閣上擺設的紫衫丫頭目光閃爍一下。

徐善然笑起來:“祖母慈悲,庶姐一定吃齋念佛,為祖母祈福,願祖母身體康健,長命百歲的!”

張氏真正硬氣了一輩子,哪怕明確感覺到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就不行了,她往常如何現在也如何,一點沒有尋常人要死時候的恐懼,隻嫌惡說:“國公府沒有這樣的女兒!小小年紀就敢拿藥害自己的姐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血緣之情尚且不能勾起她心底的憐憫和敬畏,就是她出家替我侍奉佛祖,我也嫌她念的經髒。”

徐善然麵上變都沒有變,自然而然地說:“父親也是這樣想的。大逆不道之人自然不能髒了徐家的門庭。可究竟血緣是斬不斷的,我想父親母親還是希望能善始善終,送庶姐好好出門就是了。”

張氏便不做聲,片刻之後,她淡淡說:“你父親母親都過於軟弱了,你倒好,沒有學到這一點。隻是有時候我又擔心你太過剛強……”

這話並不好接,徐善然隻微垂了頭。

張氏說:“祖母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走了——”她擺手叫站起來想要說話的徐善然坐回原位,又說,“祖母以過來人的身份跟你說幾句私房話,女人啊,不靠男人走一輩子並非不行,可這世界上千千萬萬的女人為什麽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紅妝出嫁相夫教子?”

如果此刻邵勁在這裏,也許會通過超越現在幾百年的見識說說有關社會的大潮或者生產力與生產關係之間的問題。

但生在這裏、長在這裏、馬上就要死在這裏的張氏說得更簡單、也更直白些。

“因為這最簡單。”張氏波瀾不驚地說,“最簡單、最自然、對你最有利。你就是找個隨隨便便就能拿住的丈夫在你麵前杵著,也比你自己頂出來要方便不知多少。我不知你與你祖父的想法,也不知你最後打算怎麽做,但有些事情錯過了就再沒有機會了。”

這話還有些意猶未盡之處。

徐善然聽出了張氏沒有直說的那點:有些事情錯過了就再沒有機會了。而這個機會對所有女人來說都這樣彌足珍貴。

一個高不可攀的門第。

一個少年英俊才高八鬥的丈夫。

一段叫天下絕大多數女人都羨豔的婚姻。

沒什麽好與不好。

隻同樣的事情,她已經經曆過一次了。

這時朱嬤嬤正好將老夫人每日要用的藥端了進來。

徐善然起身接過藥碗與藥丸,一一服侍著張氏用下。

在這過程中,張氏始終用自己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珠盯著榻前的孫女。

直到徐善然做完一切,重新在位置上坐下,輕聲說:“祖母,這服藥也吃了七天了,這段時間感覺如何?”

張氏略帶失望地收回目光,回答過一句“還行”的同時,心頭隻在想:這個府邸,光靠男人撐還不夠,還要壓在該嫁出去的女子身上麽?

這邊徐善然正與張氏閑聊著。

那一頭,正在擦拭多寶閣的紫衫丫頭終於將房間打掃完,拿著帕子出去,在小丫頭“紫竹姐姐”的交換聲走到院子外,又行了好一段路,才躲著人閃進了旁邊的石板夾道。

石板夾道的盡頭已經等了一位總角小廝,那小廝正左右張望著,一見到紫竹的身影就眼前一亮,快步上前說:“紫竹姐姐,可帶來了少爺要的消息?”

紫竹匆匆說:“告訴五少爺,五小姐想要把四姑娘嫁給一個殷實人家,老夫人已經答應了,說是會給四姑娘一份添妝。”

那小廝道:“什麽是殷實人家?”

紫竹略一猶豫,說:“我聽著像是商戶人家。”

這小廝頓時就吃了一驚,也顧不得說上些別的什麽,與紫竹告別,就立刻回到了徐丹瑜身旁,將自己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說了。

徐丹瑜麵色不變,隻在小廝說完之後點點頭:“備馬,我現在就去姐姐那裏。”

八年前徐丹青被老夫人院子裏出來的嬤嬤帶走的時候,府中除了老夫人再無人知道徐丹青的去處。

而八年過去,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在當時捂得死死的地點都在不知不覺中泄露了開來。

老夫人給徐丹青選擇的地點正是京中的一家尼姑庵。

這庵藏在京中的寶和山中,平日並不開門,也不接受信眾的香火,每一個尼姑都如據嘴的葫蘆那樣口也嚴,手也嚴,看管著每一個安排在單獨院落裏的曾經大戶人家的夫人和小姐。

這庵在山中半山腰,徐丹瑜打馬而上,隻見粉牆黑瓦藏於蒼鬱花樹之中,再走進了,還有那大林庵這三個由文宗皇帝親筆題寫的大字懸於其上。

跟著徐丹瑜來的小廝上前敲門。

很快旁邊的角門開啟來,一個年紀不大的尼姑走出來宣了聲佛號:“不知施主是來?”

“我來見住梧桐院的周青。”徐丹瑜此刻也下了馬,走上前說。

這周青就是徐丹青,正如老夫人所說,徐丹青昔年所做之事,不管在其他權貴人家是否發生,至少明麵智商——確實道德淪喪,忠孝全無——那些發生了這樣事情的家庭也許就一床錦被掩汙濁了,可在國公府裏,身為父親嫡母的徐佩東何氏不想見到徐丹青,老夫人尤其厭惡這件事,老國公更不差這一個庶出孫女,所以徐丹青被送走不過多久,明麵上就報了病亡,連牌位墓碑都造好了,至於還呆在這庵中梧桐院裏的一位,自然不能再姓徐,也不可再用府中牌位,換了母姓周,取其原名中的一個青字,便算作周青。

那尼姑見徐丹瑜準確報出院子與院中人的名字,心知這便是那人的親戚。

她們庵裏的香火錢都是由這些將女眷關在這裏的大戶人家給的,因此很快便帶徐丹瑜進去,一路走到梧桐院前,這尼姑自袖中拿了鑰匙,當著徐丹瑜的麵將大鎖解開,推開門叫道:“周青、周青!有人來見你了!”

不用這尼姑多上這麽一句,早在鎖頭被扯動發出聲音的時候,就有人撲在門板後用力的敲著門!

而在大門向後推開的時候,這人更立時衝出來——那是一個穿和尼姑差不多衣衫的少女,她身量算高,長發及腰,麵容也還姣好,可是眼神渙散又狂熱,皮膚粗糙又暗黃,黑發僅用一隻木釵釵著,發尾還幹枯分叉。跟別說她衝出來時候就直跑到徐丹瑜麵前,死死扯著他的衣衫,雙眼放光地問:“怎麽樣?怎麽樣?父親母親可是叫你來接我回去了?我年紀都這麽大了,也不知他們給我挑了什麽樣的人——”

徐丹瑜先哄著徐丹青回了院子,等走出那小尼姑的視線之後,他再沒有掩飾自己的嫌惡與冷淡,直接用力推開自己的姐姐,將身上被人抓亂的衣服重新整理好,這才說:“他們沒打算接你回去,準備讓你直接在外頭嫁一個商人。”

還帶著笑意的嬌美麵孔就像一層麵具那樣凝固在徐丹青臉上。

須臾之後,在徐丹青理解了徐丹瑜的意思之後。

那張麵具就如迅速龜裂出如蛛網一般的痕跡,再接著,“啪”地一聲,徐丹青一瞬間麵孔就扭曲有如壁畫上的夜叉惡鬼那樣猙獰駭人!

她嘶聲喊道: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徐善然,是那個賤貨,是那個喪門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