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等待
這突然的一句話,既出人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至少聽到這句話的邵勁除了第一反應的驚訝之後,就隻剩下“果然如此”的想法了。
他沒有費神去思考自己為什麽這麽信任一個女孩子,隻是情不自禁地就冒出了一個念頭:“你覺得……”
“我覺得有點奇怪。”徐善然輕聲說。
“哪裏奇怪了?”邵勁問,他似乎能聽見自己心髒砰砰的跳動聲,他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麽。
“她對你和你母親的態度。”徐善然說,“不像隻是單純的厭惡,還有點心虛。”
“心虛?”邵勁忍不住接腔。
“既看不順眼那個院子,何不直接鏟平了?”徐善然對邵勁直言。還有另外一些話,她隻在心裏想:
再如果年齡的差距真像邵勁說的那樣,薑氏沒見著的時候一碗藥灌下去就是了,這生都生下來了,還非要動這手腳,也不知何苦來哉?既不敢直接捍衛自己的地位,等事實已成又千方百計的掩蓋,這底氣也太薄了。狠不到點子上,終究隻能得色厲內荏這四個字而已。
邵勁牙齒輕輕錯了一下。
“怎麽了?”徐善然敏感地發現對方的神色有點不對勁。
“沒什麽,就是……有點事情吧。”邵勁說,“我當時生了一場病,也記得不是很清楚,不過好像那院子不被鏟掉是因為鬧鬼。”
徐善然怔了一下:“鬧鬼?”
邵勁說:“嗯,我出生之後就被抱走了,又生了一場很長的病,不是很記得我娘的事情,但是後來聽了幾耳朵,好像我娘死的時候模樣有點可怕,裝進棺材裏還詐屍了一下,然後那院子就沒有人再敢去了。”
其實任何一個成年人再經曆一次幼兒時期都會非常痛苦的,哪怕是現在,邵勁也能忍無可忍的列數出那一係列不能忍受之痛: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到底有多無聊就不說了,控製不了身體別說走路了翻了個抬個腦袋也要重新開始這也算了,但是連什麽時候撒尿都不能用意識來指揮的日子……真是操蛋得叫人連回憶都不想回憶!
更別說他那時候延續了小半年的高燒的原因竟然是毯子就在旁邊而照顧他的仆婦沒來得及給他蓋上……連自己動手蓋個毯子都不行的日子實在太叫人絕望了,總之那時候邵勁除了弄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個什麽情況之外,也沒太多精力去關注別的事情,那時候的他還惦記著什麽時候能夠再穿越回去呢。
徐善然的眉梢慢慢挑了一下,片刻後她笑道:“你當時既然知道這些,應該也記得當年服侍你娘的幾個老人吧?”
“有印象,怎麽了?”邵勁問。
“他們是什麽時候見不到蹤影的?”徐善然問。
邵勁愣了愣,他想了想說:“這個就不怎麽知道了,但我記得,最初養我的那些仆婦……在我會說話的時候就一個個都被調走了。”
徐善然“唔”了一聲。
邵勁正想繼續問下去,不妨何氏在旁邊笑道:“你們兩個小家夥,自己兩個人在旁邊嘀嘀咕咕些什麽呢?”
要說出口的話就這樣被堵了回去,邵勁唔了兩聲,還沒來得及回話,徐善然已經輕描淡寫的帶過了這個話題。
再接著也沒過多久,徐佩東就嚴肅著臉回來,也不多說其他,隻叫幾個孩子全部出去,自己則留了下來關起門和何氏說話。
其他人還或多或少要猜測一二,但徐善然是心知肚明,無非就是周姨娘的那點事情。說起這個事情……她想著昨晚自己就傳遞出去的消息,那三舅送給自己的幾個人,應該也開始行動了吧?
正自想著,旁邊的邵勁還惦記著之前沒說話的話題,又湊過來說:“善善——”
徐善然眉頭一皺:“邵二哥說什麽呢?”
邵勁先還愣了一下,不明白徐善然為什麽突然就變了個態度,他稍微回憶了一下,兩秒鍾後突然醒悟過來:要命,想事情想得太入神都叫錯名字了!
他連忙更正:“五妹妹,我是想說剛才說的事情。”
雖說現在年紀小些,可徐善然又不是真正的閨閣少女,不至於為這點事情生氣。現在見邵勁明白過來,她也就緩了臉色,笑道:“邵二哥父親的家鄉在吉安,懷恩伯夫人嫁過去的時間也差不多是你父親中了進士之後,如果邵二哥想查一查過去的事情的話,可以往吉安那邊去——”
邵勁正琢磨著自己怎麽去查,就聽徐善然又說:“但這事我們自己來,未免有些不便,如果邵二哥放心的話,我可以托我舅舅注意一下。”
這妹子太爽快又講義氣了!邵勁感動,也不說其他虛的,直接拜托徐善然:“那就麻煩你了。”
徐善然笑了一下:“一點也不。”
確實一點也不。
因為就隻這幾句話的功夫,她忽然意識到懷恩伯家隻怕還藏著一些不好對人說的秘密。
這個秘密會不會和那掩著臉從懷恩伯家出來的,二皇子的外家,工部侍郎方思明有關呢?
這一日是夏日裏少見的陰天。
天空沉沉地似乎要自頂上壓到地下,或許是大家都擔心隻一眨眼的功夫天上就要下起瓢潑大雨來,因此不止街麵上沒有多少人,就連那套著韁繩拉貨的騾子,也似乎被這暗沉沉又懶洋洋的氣氛給影響到了,隻顧倚著木欄杆,有氣沒力地噴鼻息。
但也並不是所有地方都這一副懶散情況。
至少在寧舞鶴那套小院裏,何守正背抵門板,兩隻手分別被人按著,脖子上也架上了一把大好的鋼刀。
他此刻正暗暗苦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該說終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他這好不容易見到了寧舞鶴,剛激動的上前相認,不想這寧舞鶴一開始雖麵色數變,卻也好言好語,隻等將他誆進了屋子裏,就立刻有一群人上前來架住他……他隻好說:“少爺這是什麽意思?可是小的有什麽地方得罪了……”
寧舞鶴目光冰冷,他隻看著對方,卻並不言語。
倒是那按著他手腳又拿到抵在他脖子上的幾個年輕人有互相交談:“這是不是別的幫派的?”
“看起來麵生得很啊……”
“我們昨天才悄悄搬到這裏來,他今天就找上了大哥,我看也別多想,做一個是做,做兩個還是做!”
何守罕見地寒毛都豎起來了。
從戰場上下來的人總能比普通人多聞出一種血腥味,他此刻就很清楚地聞到麵前幾個人身上的血腥味。
而且還是新血!
他們剛剛殺了人沒有多久!
何守的武功放在和三老爺身邊一點都不突出。
他被何三老爺看重的,是那和粗豪的外表一點都不搭的縝密腦袋。
他不怕那些沒有殺過人的家夥,這些人在下手的時候總會猶豫,這就是他的機會。
他也不怕那些積年老手,這些人都有和他一樣冷靜的腦袋,他來這裏不是鬧事的,把話說開了自然也就沒有危險了。
但是這樣剛剛殺了人的,他們不會有新手的猶豫,又沒有老手的冷靜,往往一衝動就直接下刀,這個時候他要是一個答不好,隻怕真的做了刀下冤魂,有冤都不知道往哪邊去說!
此刻何守也來不及悔恨自己竟也不多帶個人過來,隻忖著剛才自己已經說過了是三老爺的人,但寧舞鶴一點不給麵子,隻怕是積怨已深,他現在隻怕得說些其他的……其他的?
何守忽然福至心靈,忙道:“寧少爺,我是得了五姑娘的指點過來的!並非你們對手的人!”
這句話一出,寧舞鶴總算有了反應,隻見他挑了挑眉,反問:“五姑娘?”
“正是,是國公府的五小姐。”何守立時說。
寧舞鶴冷笑一聲:“她還是這樣不知所謂。”說完卻道,“行了,放開他吧。”
那些控製著何守的人自然聽寧舞鶴的話,紛紛撤手。
何守也趁機退後一步,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但一口氣鬆下來後,他反而有點犯難:他來這裏當然是為了三老爺的血脈,可是這個血脈眼看著對三老爺恨之入骨,他是不是還真有留下來的必要呢?也是三老爺,要是這些年家裏再多一個小主子,他們這些做下人的怎麽會這麽為難?
正自想著,卻不妨聽寧舞鶴說:“她怎麽會叫你過來?別說什麽她關心我的話,我隻問你一句,她會把我的事情告訴你賣好,別是扯著我的皮和你們達成了什麽協議吧?”
何守:“……五姑娘確實關心寧少爺您。”
寧舞鶴笑道:“我就知道,她和你們達成了什麽協議?”
何守:“……這事隻怕不能說。”
寧舞鶴說:“哦?那可見你剛才說的什麽忠心啊在意啊全是虛的了?”
何守:“……三老爺已經把小人給五姑娘了。”
寧舞鶴冷笑:“沒簽賣身契吧?真不急著這樣認主子。再說她不是又把你丟給了我?”
何守這邊還沒有接話,另一道聲音就插了進來:
“我說你能不能不要這樣整天鬧得人嫌狗厭的?”
這話一出,除了還不熟悉的何守愣了一下之外,場中的人居然都沒有什麽反應,連寧舞鶴也隻是哼笑了一聲,沒說什麽其他的。
何守便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隻見一個同樣年齡不大的孩子自外頭走了進來,這孩子還有些眼熟,他正想著自己是不是什麽時候見到過,就聽寧舞鶴說:“任成林,你一雙眼睛隻看得到別人就看不到自己了?人嫌狗厭這個詞還給你!”
任成林笑了兩聲,反唇相譏:“不多不少,就比你受歡迎那麽一點!”跟著他不做無意義的口舌相爭,直接說,“你也別問他了,我過來就是五妹妹讓的,我直接問你,你要是願意幫忙,我就告訴你要做的事情;你要是不願意,我就當特意來一趟隻是帶人走的,怎麽樣?”
寧舞鶴淡淡說:“你敢說我為什麽不敢聽?”說著示意周圍的人都散去,自己則帶著任成林和何守進了正廳坐下。
任成林也真的不含糊,直接就將徐善然的準備說了:“國公府裏頭揪出了個探子,現在這個探子被送到五城兵馬司處,五妹妹的意思是找人守在這個探子附近,看看能不能順藤摸出幾顆瓜來。”
“你們打算怎麽摸?”寧舞鶴問。
任成林看向何守。
何守逼不得已,隻得說:“我安插了一兩個人到探子附近。”
寧舞鶴說:“這就是個開始吧,最後要摸出瓜來,需要的布置多了去了。”
何守算是默認。
寧舞鶴又對任成林說:“你能拿出多少銀子來?”
任成林來的時候就有準備了,直說:“現在的話,最多就是三千兩,再過三五天的話,能翻一倍。”
六千兩?何守愕然:哪來的這麽多銀子!
寧舞鶴卻沒有關注這個,他隻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說:“那就行,我們就等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