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借喻:解君惑(2)

聶無雙嫣然一笑,欣然應允。禦書房後花園的小徑上被宮人掃得幹幹淨淨,道旁的一捧捧雪晶瑩雪白,蕭鳳溟喜歡鬆樹,在花園中種了不少品種形狀各異的矮鬆,有的如垂垂老人,有的又如劍一般挺拔修立,各有各的風姿,在雪地中更是觀之令人心曠神怡。

聶無雙一邊走,一邊扳著鬆枝,抖掉鬆樹葉上的積雪,蕭鳳溟含笑看著她這孩子氣的舉動,帶著寵溺:“過來。手又著涼了。”

他把她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眉眼含笑。他身穿常穿的藏青色常服,衣服上繡了各種字體的玄色蝙紋。雪地上他身姿英挺,眉眼如墨畫,含著一絲淺笑,如鬆一般風雅俊美,聶不由看得有些出神。等回過神來,不由在心中淡淡地歎息一聲。

“你在想什麽?”蕭鳳溟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慢慢向園中的亭子走去。

“臣妾在想,皇上也有為難的事。”聶無雙慢慢說道:“林公公都說今日皇上已經摔了四副茶盞了。”

蕭鳳溟看了她一眼,悠悠地道:“朕又不是神,自然有為難的事。”

聶無雙看著他淡然的眉目,一時間也猜不透他心中到底有了什麽樣的決斷,這貪瀆是曆朝來根絕不斷的毒瘤,隻不過這一次牽扯到了高太後,不知他是要趁此機會將高太後勢力連根拔除,還是會就此不了了之,以待將來。

他一邊走一邊欣賞園中美景,剛才在禦書房中皺眉凝思的帝王仿佛不見,現在的他隻不過是一位尋常賞花弄月的富家公子。他忽然在一株老鬆樹跟前停下腳步,語氣帶著惋惜:“可惜了,這棵老鬆旁支太多,奪去了整個主幹的營養,恐怕活不過這一冬了。”

聶無雙仔細一看,果然是如此,那老鬆旁支已經被積雪壓彎,垂在地上,再下一場雪就能把它的枝幹埋入雪中,到時候這旁枝被融化的雪水腐爛,這棵鬆樹也就死了。

“那為什麽負責園中的內侍不去掉旁枝,任由它這般?”聶無雙問道。

蕭鳳溟指了指那最大的旁枝:“初時不覺得,等到時間越來越久,這旁枝已經比主幹還粗,恐怕剪去會傷了鬆樹的根本,所以宮人遲遲不敢動手,隻能任由它歪著生長。”

聶無雙聞言恍然大悟,但是看著蕭鳳溟眼中的神色,仿佛他說的並不單單隻是這株鬆樹。

她心中有了計議,上前一步,腳踩在那旁枝上,笑道:“皇上若是覺得這鬆樹還有可惜之處,現在就該替它尋一處生路。”說著,她狠狠踩斷了旁枝的末節。

“今日砍去一點,明日再修剪一點,也許待到來年冬天,皇上會發現這棵鬆樹比原先長得更好。”聶無雙說道。

蕭鳳溟眼中微微露出驚訝,隨即慢慢化成笑意,他上前拍去她肩頭落雪,笑得意味深長:“無雙竟是個變通之人。竟想得跟朕差不多,隻不過……”

“隻不過皇上是心疼鬆樹的根本會不會因此動搖,所以難以決斷。是不是?”聶無雙笑著道,美眸中掠過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神采。

蕭鳳溟看著她,哈哈一笑摟她入懷:“知我者,無雙也。”

第三日,皇帝下了聖旨,革除了禦史台所彈劾的有貪瀆三品以下朝官官階,押入天牢,等待三部會審。高太師罰奉三年,念其三朝元老,責其閉門思過。如此轟轟烈烈的禦史彈劾案便就這樣不輕不重地處置,對此決斷高太後亦不能說什麽。反正三品以下不過是份量不重的官階,對朝局並無影響。

朝堂中對這事議論紛紛,蕭鳳溟在秋狩後選定的官員中有一批紛紛落馬,一時間,隻能再選一些人推薦上去。高太後在這風口浪尖中依然沉穩不發,讓人在驚異中又不得不佩服她沉得住氣。

聶無雙冷眼旁觀。一日等到楊直進殿中來,她才道:“殿下果然做到了。”

楊直點頭:“是,這也是娘娘的功勞,要不是娘娘的計策,殿下也不可能那麽快成事。”

聶無雙心中十分複雜:她不過是給他偷來蕭鳳溟的秋選名冊,再給了個主意,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他竟不動聲色安排得妥當。這份心計布局,簡直令她驚異非常。

聶無雙默默想了一會,這才淡淡道:“明日睿王殿下會在哪裏?”

楊直微微吃驚,聶無雙很少主動去找蕭鳳青,一般都是暗通消息。

“娘娘,這……”楊直為難。

聶無雙似笑非笑地抬起頭來:“怎麽?本宮去恭喜睿王殿下得償所願也過分了嗎?”

楊直不敢再說,連忙退下。

第二日,天氣晴好,陽光萬丈,天氣暖和起來,聶無雙看著翠瓦上的積雪還未消融,跺了跺腳,命夏蘭多加了一件衣裳,這才穿上宮中特質的木屐走出“永華殿”。

“娘娘,你這是要去哪裏散散?”夏蘭問道。

聶無雙抬頭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上林苑。”

到了上林苑,果然入目都是皚皚白雪,夏日的荷花池上也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層。樹林中更是掛著累累白雪,銀裝素裹,分外好看。

聶無雙深吸一口上林苑的冷空氣,慢慢賞著景色。走了一段路,忽地看見遠遠有一隊侍衛騎著馬兒邊走邊說著笑。聶無雙微微眯了眯美眸,等侍衛們走到跟前,這才看清楚當先一人是蕭鳳青。蕭鳳青見是她,先是怔了怔,隨即一笑,飛身下馬,快步朝她走來。他走得很快,四周一片雪白,可他的膚色卻似比白雪還要白皙細膩。越發襯得他發如鴉,眉若畫,一身風流無可抵擋。

“臣向蓮嬪娘娘請安。”他走到她跟前三尺左右,生生頓下腳步,這才嬉笑著請安。

聶無雙看向他身後的侍衛手中綁著幾隻野雉,笑道:“睿王殿下好雅興,竟然在上林苑中狩獵,也不怕皇上責罰。”

蕭鳳青異色的眸子緊盯著她清麗絕倫的臉,笑了笑:“在府中憋得慌,剛好帶一群好手來試試手氣,果然獵到了不少。”

聶無雙似笑非笑地道:“殿下府中什麽會沒有?竟還惦念著上林苑的這幾隻小東西。”

她說完,慢慢由夏蘭扶著向不遠處的亭子走去。蕭鳳青看著她纖美有致的背影,揮了揮手:“你們先回去,好好收拾收拾,晚上一起去本王府中飲酒!”

侍衛們都是今日不當值的郎衛軍,一個個年少力強,最喜呼朋喝友的年紀,一聽蕭鳳青如此說道紛紛叫好,一哄而散。

蕭鳳青看著他們離開,轉身輕笑一聲走到亭中。

“說罷,你今日找本王有什麽事?”蕭鳳青斜斜依在內侍拿來的椅子,抿一口熱茶,笑著道。

聶無雙看了他一眼,摒退宮人,慢慢道:“今日無雙來不過是來恭喜殿下,得償所願。”

蕭鳳青聞言想了想,忽地輕笑:“這也是你的功勞。本王不過是依計而行。”

聶無雙聽了冷淡地笑了笑:“計謀再好,也要布局才能依計行事。殿下令無雙驚訝的是,在不到兩個月,殿下竟然一步步都安插了自己的人。”

“那是當然,參倒了正主,接替者選擇的範圍就可以有插手的餘地,這好比皇上剛開始的一選一,現在變成了二選一。”蕭鳳青眼中掠過陰陰的笑:“而且這個可選的兩人中都換成是本王的人,那就萬無一失了。”

聶無雙忽地冷笑:“殿下果然高明。無雙原先的計策可不是這樣的,不過殿下目的既然已經達到,可否容無雙一聲勸?”

“什麽忠告?”蕭鳳青笑得漫不經心。

聶無雙搖了搖頭:“時至今日,無雙勸殿下一句話:適時收手。殿下已經得到了許多,何必再冒險?”

蕭鳳青漸漸收起臉上玩世不恭的笑,犀利的眉眼漸漸冷厲,充滿了陰鶩。這樣淩厲的眼神下任人看了都覺得心中發寒,但聶無雙迎上前去,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繼續說道:“收手吧。殿下如今深得皇上信任,早已不是當初毫無實權的閑散王爺。皇上也早不是被太後所控製的傀儡,如今皇上屢施仁政,政治清明,殿下想要謀奪江山的機會所剩無幾,殿下——”

她猛地住口,對麵的蕭鳳青沉默得令她覺得害怕。

“你說完了?”蕭鳳青忽地問道:“長長的說教,字字句句都是為本王好,可是本王怎麽聽來聽去,隻覺得你不過是想讓本王不要奪了你現在安穩富貴的生活,不是嗎?”

他的笑極俊魅,薄唇微勾,一刹那間,滿眼的雪色都不及他那一笑的姿容:“聶無雙,你太天真。還是你故做天真?”

他漸漸逼近她:“你對他動了心是不是?”

聶無雙額上漸漸冒出細密的冷汗,她硬著聲音怒道:“無雙一心勸殿下,不過是不想殿下走上不歸路,你沒有勝算的,蕭鳳青!”

最後一句,她拋開所有,美眸中水光點點,重複道:“皇上是什麽樣的人,你難道還看不分明嗎?你可以為他去齊國偷來邊防圖,你可以替皇上鏟除異己博取他的信任,你甚至可以安插你自己的人,但是以後呢?他難道不會察覺?不會猜忌權勢過大的好弟弟?”

蕭鳳青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額上青筋隱約暴起,異色的眸中已經森森的怒意:“你告訴了他?!”

“不!我沒有!”聶無雙甩開他的手,狠狠地說道:“我沒有!你明知道我大仇未報,我怎麽可能告訴他從而斷了自己的生路!”

聶無雙說完,又一字一頓地問道:“殿下知道殿下與皇上最大的不同在哪?”

“在哪?”蕭鳳青冷著臉問道。

“心!”聶無雙眼中掠過自己也察覺不到的悲涼:“皇上的心寬容博大,他是天生的帝王!”

蕭鳳青定定看了她一會,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站在遠處的宮人都紛紛吃驚回頭,但是卻是看不清楚他麵上的神情。

“心?”蕭鳳青笑得眼中滾出眼淚,他一邊笑一邊道:“心?你意思是本王的心自私自利,不是天生的皇帝?”

他忽地停了笑,靠近聶無雙,似笑非笑地道:“你也和他們一樣,認為本王天生就做不了皇帝,我蕭鳳青這一輩子最恨的就是這個!聶無雙,總有一天當本王踏上九五之尊的皇位的時候,本王就要你見證這一切!”

他說完,冷冷轉身,長袖漫卷,很快便消失在上林苑的長長小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