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玉嬪:傷舊事(3)

玉嬪哈哈冷笑,蠟黃的臉上泛起兩抹不正常的紅暈:“當初在十裏亭上,我留下一首詠春詩,我寫完就放在桌上,沒想到被皇上撿到了。當時你與我同遊,你說手帕丟了又返回去撿,就是那時你碰到了皇上,皇上誇你才情好,又被你柔弱迷惑了,咳咳……”

她邊說邊咳,咳得連眼淚都滾落下來:“好你個慕容芙,你騙了我那麽久,騙了皇上那麽久……你後來與皇上互通書信,好幾首情詩都是拿來叫我代筆。你我進宮後,你怕皇上知道這陳年舊事,就故意與我為難,可是你明知我不屑與你爭寵,還是不願意放過我,我的孩子……那天就是你故意把皇上叫去你的宮中,然後瞞著皇上眼睜睜看著我小產……”

她已經說不下去,“嘔”地一聲嘔出一口鮮紅的血來,血噴在地上,猶如綻開一朵血色的梅花。

雅婕妤驚叫一聲,捂住自己的小腹,臉色如土,簌簌顫抖:“聶姐姐……我……”

聶無雙心中大驚,連忙扶住她,怒道:“有什麽可怕的!難道你願意再重蹈玉姐姐的覆轍嗎?不要慌!”

這一聲怒喝像是醍醐灌頂一般,令雅婕妤怔了怔,她深吸兩口氣,顫抖地道:“是,我不怕……”

玉嬪已經似陷入魔怔中,她唇邊一縷血線蜿蜒而下,狀似厲鬼,她哈哈笑道:“我姚思絲自負清高,入宮前後唯一交過兩個姐妹,一就是你慕容芙,還有一個就是王晴寧,你們如今一個是雲妃,一個是淑妃,你們兩人對得起我嗎?……”

雲妃被她的樣子嚇得連連倒退幾步。聶無雙心下酸楚。她就覺得玉嬪心中藏著許多事不肯說,如今被雲妃一逼,原來竟是這樣不堪辛酸的往事。結義金蘭的姐妹,一位利用她,陷害她;一位袖手旁觀,置之不理。難怪玉嬪病後性情大變,對人犀利冷苛,原來是一顆真心已被傷得千瘡百孔。

她扶住玉嬪,柔聲勸道:“玉姐姐不要說了。”

玉嬪茫然回頭,臉色已煞白如雪,她喃喃地道:“她們要這樣逼我於死地,為的是什麽……為的是什麽?……”

聶無雙美眸看向麵如死灰的雲妃:“為的不過是那榮華富貴,滔天的權勢!”

雲妃被聶無雙嘲弄的目光刺得回過神來,她一把甩開扶著她的宮女,厲聲道:“來人!給本宮掌嘴!竟然敢汙蔑本宮!……”

她說完,宮人猶豫上前:“要……要掌嘴誰?”

“當然是這位紅口白牙的玉嬪娘娘!”雲妃眼中掠過陰沉的殺氣:“她剛才汙蔑本宮,不能輕饒!”

“是!”宮人應聲上前,聶無雙大驚,連忙擋在玉嬪跟前,怒道:“雲妃娘娘真的要動私刑嗎?”

雲妃森森地笑了笑:“掌嘴可不是私刑,這是給目無主上的人一個教訓!”

宮人上前幾步,低聲道:“得罪了!”說著,要對玉嬪的臉扇下。

聶無雙猛地捏住他的手,怒喝:“玉嬪娘娘你也敢打!”

宮人在她犀利的目光中不由低下頭,唯唯若若不敢應聲。雲妃氣得連連叫道:“反了!聶無雙,你以為皇上寵愛你,本宮就不敢動你嗎?!”

聶無雙冷笑著看著她:“臣妾不敢。雲妃娘娘如今有龍嗣在身,想必更是高人一等。”

她說破了雲妃心中的依仗,令雲妃氣得再無所顧忌:“來人,聶無雙是謀害本宮的同謀!給本宮押起來打!”

宮人麵麵相覷,還想再猶豫,雲妃上前一人扇了一個耳光,向來自詡氣質翩翩的她已經毫無風度可言:“給本宮狠狠地押著打!”

宮人不敢再違背,一把拖起聶無雙壓在行刑的凳上。聶無雙在宮人的拉扯中笑得詭異:“雲妃娘娘,您會後悔的!”

“打!”雲妃被憤怒燒了理智,尖叫道。

“啪啪!”地竹杖落在身上,聶無雙痛得渾身抽搐了一下,不得不咬緊了牙才不讓自己驚叫出聲。夏蘭與茗秋一見急得撲上前,驚叫道:“娘娘!娘娘!……”

庭中亂成一團,雅婕妤扶著搖搖欲墜的玉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猛地抬頭,看見雲妃一雙怨毒的眼神盯著自己的小腹,嚇得連連後退。

雲妃一步步走近,笑得猙獰:“你怎麽也配懷上龍種,皇上隻愛我一個人……”

“你瘋了!……”雅婕妤驚叫出聲。

正在這時,“住手!”一聲怒喝,虛掩的宮門湧來一群明晃晃的大內侍衛,宮女內侍垂首低頭魚貫而入,當那一抹明黃出現在宮門處的時候,聶無雙心頭一鬆,低聲笑道:“皇上你終於來了……”

一雙結實的臂膀抱著她,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冰冷:“是誰給你們膽子,杖責宮妃的?!”

底下哭喊聲一片。“砰!”地一聲巨響,聶無雙徹底清醒過來,在他懷中看去,隻見底下烏壓壓跪了一地。冷凝的氣氛令她都不安穩,從她這角度看去隻能看見他猶如烏雲壓城一般的側臉。而在他手下,一張椅子已經被他拍得支離破碎。

傳言天子盛怒,流血千裏。聶無雙感覺到底下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皇後顫巍巍道:“皇上息怒,臣妾治理後宮不善,請皇上降罪!”

聶無雙歎息一聲,從他懷中掙紮下來,忍痛跪下:“皇上息怒。皇上身係江山社稷,百姓福祉,萬萬不可怒而傷身。”

蕭鳳溟看著她痛得渾身顫抖,伏跪在地上猶如被風雨吹打零落的蝴蝶,心中一軟,扶她起身:“你……身上痛麽?”

聶無雙抬頭看著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臣妾不痛……皇上還是看看玉嬪娘娘吧,她剛才吐了血。”

蕭鳳溟麵上一驚,連忙看向早已麵無血色的玉嬪。玉嬪看著他,恍惚一笑:“皇上……”

她喃喃念了一句詩,聲音那麽輕,但是卻令蕭鳳溟臉色一變,不由失聲道:“這是……”

玉嬪冷笑著看著一旁已經隻能由宮人扶著才不至於倒地的雲妃:“當初十裏亭上,寫詩的女子不是她慕容芙,而是我姚思絲,那張素箋上還有一朵粉色的梅花,是臣妾的乳名,梅兒……”

她看著蕭鳳溟,笑得令人不忍輟睹:“三四年來,皇上被她蒙在鼓裏那麽久,居然不知道皇上愛錯了人……”

“皇上,不是的!”雲妃驚叫起來,鬢發散落在肩頭,她驚慌的樣子似極了被困絕境的獸:“皇上,你不可以相信她,她……她……”

“慕容芙,你還敢狡辯嗎?還是你要我再說出你欺君的證據?”玉嬪步步緊逼。

蕭鳳溟擺了擺手,俊顏上露出聶無雙從未見過的灰心失望:“來人!押雲妃回明芙宮,雲妃私刑宮人,德行皆失,即日起貶為充媛,因懷龍嗣,一應份例照舊,生產之後,遷出明芙宮,移居月岫宮。沒有聖旨不得召見。”

一錘定音,雲妃呆呆癱軟在地上,半天無法回神。

皇後站起身來,端莊的麵上露出威嚴:“來人!還沒聽見皇上說的嗎?把雲妃押回去!”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聶無雙,提醒蕭鳳溟:“皇上,還是先叫太醫來看看玉嬪與聶婕妤吧,還有雅婕妤她也受了驚嚇。”

蕭鳳溟看了一眼聶無雙,溫和扶起她來,現在的他已經收斂了怒意:“即日起,玉嬪封為玉妃,聶婕妤為修儀,賜封號為……”他看向她煞白的臉色,忽地頓了頓。

聶無雙今日一色碧色長裙,將她窈窕的身材包裹得如荷塘中的一支脫俗的青蓮,忽地想起當初贈她那隻罕見的青蓮,原來在他心中,錯把山石當碧玉,錯把鳳仙當青蓮。對眼前值得珍惜的玉嬪與她都不曾真心對待。

他慢慢地道:“賜封號‘蓮’。”

聶無雙看著他純黑的深眸,拉著玉嬪拜下:“臣妾謝皇上隆恩。”

雲妃徹底失寵。整個後宮對這事無一不議論紛紛,聶無雙受的隻不過是皮外傷,擦點傷藥,外加熱敷,不幾天就好得差不多了。雅婕妤受了驚嚇,好在尚年輕,太醫開了幾幅安神定驚的安胎藥就見好了。隻有玉嬪纏綿病榻,幾日來毫無起色。

聶無雙身上的傷好了以後叫來晏太醫問話,晏太醫歎了一口氣:“如今玉妃娘娘氣急攻心,嘔血已經是大大損了心脈,再加上她心中恐怕……了無生意,這病實在是難。”

聶無雙心中揪了揪,許久歎道:“晏太醫盡量多多看顧吧。”

晏太醫點了點頭,麵上帶著惋惜:“這個自然,玉妃娘娘還在盛年,就這樣……實在是蒼天無眼。”

聶無雙與他說了幾句,這才令他退下。

楊直上前:“娘娘此次因禍得福,隻是這終究是冒險,不可再有下一次了。”聶無雙看著他平靜清秀的臉歎了一口氣:“有時候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實在不是因為自己可以得利,而是因為心。”

楊直搖了搖頭,正要退下,聶無雙忽然問道:“雲妃所謂有人謀害她,到底是怎麽回事?”

楊直想了想:“回娘娘的話,奴婢知道的是雲妃拿住了一位在送補品途中要倒入紅花粉的小內侍,那小內侍供認是紫薇宮的雅婕妤指使。”

聶無雙皺起秀眉:“雅婕妤不敢此時犯這事,要不就是有人栽贓,要不就是雲妃自編自演的一出戲。那小內侍現在在哪裏?”

楊直頓了頓,淡淡回答:“在供認罪行的時候已經咬舌自盡了。”

“認罪?”聶無雙失聲問道:“什麽認罪?向宮正司認罪嗎?”如果那小內侍在認罪之後自殺,雅婕妤就算渾身長了嘴都辯解不清自己的清白。

楊直道:“自然不是。那小內侍是在向雲妃認罪之後,趁其雲妃興師動眾去紫薇宮的時候自盡。依奴婢之見,恐怕這是別人給雲妃設下的一個圈套。如今雲妃欺君在前,責打宮妃在後,就算她有千百個理由,宮正司也不會采信她,更何況雲妃的證據隻是一個不會說話的死人。”

聶無雙聽了始覺得心中發寒,那麽拙劣的一個圈套,卻算準了雲妃恃寵而嬌的性子又連消帶打了算計了雅婕妤,所謂河蚌相爭漁翁得利,誰才是這一場鬧劇中最得利者?

她細細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是宮中哪個人才是真正的主謀。而那死了的小內侍,也永遠注定查不出他背後的真正主人。在宮中,永遠有那麽多莫名其妙獲罪的宮人,也有永遠有那麽多背負著秘密死去的人,他們永遠不會被人所記住,一席破席,丟入亂葬崗中,在他死去的那一刻,早就有人選可以頂上,他們的存在猶如滄海一粟,就算消失也起不了任何漣漪,這便是後宮真正的可怕之處。

聶無雙皺了秀眉道:“罷了。叫宮中的人謹言慎行,不要讓人拿了把柄。”

“是。”楊直退下。殿中又恢複了寂靜。銅獸鼎中輕煙嫋嫋,薄暮的光透過寬大的窗欞,打在似水光滑的地上,映出斑駁的影子,初秋的天氣依然十分炎熱,但是這殿中卻已有了森然的冷意。

聶無雙看著光影在地上跳躍,這才惶然察覺已是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