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重陽:遍插茱萸少一人(2)
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轉眼間九月初九的重節就到了。應國的風俗與齊國差不多,九月初九那天要登高。朝中官員在那一日一律不用早朝,在家中與家人登高,賞菊,采摘茱萸。晚上更是飲菊花酒,宴飲到深夜。九月九對應國的皇室來說,亦是十分重要。一早,蕭鳳溟就在宮中尚宮的唱和聲中為大皇子與公主舉行簡單的祈福。所謂祈福,就是以片糕貼額,口中念著吉祥祈福字句,願兒女百事俱高。做完這一切,帝後兩人用膳完,與眾宮妃與皇室宗親一起爬山登高。
聶無雙是第一次伴皇上出宮過重陽節,一早,夏蘭與茗秋就將她打扮停當。她今日穿一件紫紅色薄紗長裙,外披同色鮫綃披帛,披帛做得精致上麵用絲線細細繡了紫羅蘭藤蔓,看上去清淡但是卻不失妖嬈。
夏蘭歎道:“娘娘就應該天天如此精心打扮,平日都太素淨了。”
聶無雙為自己細長的眉上畫上黛青,抿嘴一笑,並不接口。她知道自己很美,隻是在這宮中,她的位份還不能容她太過招搖。
妝成,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笑道:“起駕吧。”
過了一個時辰,浩浩蕩蕩的皇室儀仗到了太明山下,皇帝下了龍攆,扶著皇後慢慢上山。聶無雙在隊伍之中,看著那兩抹明黃一前一後慢慢登高,心中湧起一股其奇怪的思緒。
玉嬪爬了一半就爬不動了,遂在山腰的亭中休息。太明山並不高,而且還為了皇上登高,特地鋪了條石又重新整修了山道,但是宮中妃子宗親依然爬得氣喘籲籲。
聶無雙走走停停,本來她身子便不十分強健,如今爬山更是累得香汗淋漓,沿路不時有年邁的皇室宗親貴胄停下來休息,夏蘭幾次勸她放棄,聶無雙依然不為所動。
“隻有登高才能望遠。”聶無雙笑道。
過了小半個時辰,聶無雙登上了太明山,帝後已經在山上的平地陰涼處坐著歇息。強勁的山風吹來,鼓起她的衣袖,舉目所見,群山疊嶂,把先前的燥熱都吹得一幹二淨。聶無雙上前拜見帝後二人,皇後含笑賞了她一朵剛剪下的菊花。菊花盈盈,裙裾飄飄若仙,她站在天光下當真絕世無雙。蕭鳳溟深深看了她一眼,淡笑道:“有賞!”
宮人上前賞了聶無雙一壺宮中特釀的菊酒。聶無雙含笑接過。接受賞賜之後便是采茱萸。雅美人去隨著眾人去采,聶無雙不願意湊熱鬧,隻在綠蔭處品著蕭鳳溟賜的水酒,菊酒入口清淡帶著菊香,十分可口。聶無雙不由多飲了幾杯,風一吹,竟有些上頭。她不敢再飲就坐在綠蔭處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麵前忽地有陰影覆下,聶無雙睜開眼,忽然對上一張放大的俊臉。
“你喝酒了?”蕭鳳青皺了皺眉頭問道。
“殿下來這裏做什麽?”聶無雙下意識四顧,這才發現四周都已經沒有了宮妃,隻有夏蘭與楊直一前一後四處看著。
蕭鳳青俊魅的麵上一笑,忽然掏出袖中的一枝什麽插在她的頭上:“這是茱萸,贈你的。”
聶無雙嚇了一跳,手一伸把茱萸拿下來,微微惱道:“殿下這是做什麽?”
“還須問嗎?插茱萸。”蕭鳳青懶洋洋地眯了眯眼。
聶無雙知道他做事向來隨興所至,不欲與他多說,勉強笑道:“無雙謝過殿下的好意了。”她看了他一眼,勸道:“殿下還是多多收斂吧,萬一皇上……”
她還沒說完,就見蕭鳳青皺著漂亮的長眉,不悅:“本王知道了。好心贈你茱萸,你還這麽囉嗦。”
蕭鳳青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眸中掠過惱火:“難道你會嫌棄本王贈你的東西?”
聶無雙微微一笑,慢慢道:“自然不會,無雙所有的一切都是殿下給的。”
她意有所指,蕭鳳青眼中猛地燃燒起兩團火焰,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才離開。
聶無雙見他身影消失,這才長籲一口氣把頭上的茱萸拿下,剛想要丟掉卻停了手,慢慢放在袖中。所有的宮妃與宗親內眷都去采摘茱萸,以求解凶穢。
聶無雙獨坐無趣,也想去為哥哥摘幾枝,等到由夏蘭扶了去,才發現自己來晚了,一叢叢的茱萸已經被人摘走了,她尋了幾處都不見。聶無雙走了一會,頓時喪氣。不由往回走,忽地看見蕭鳳溟正順著路走了過來,聶無雙連忙拜下。
蕭鳳溟見她雙手空空,笑問:“是不是沒有采到?”
聶無雙抬頭笑道:“是啊,臣妾歇息了一會,沒想到竟落了眾人之後。”
蕭鳳溟朝她招手:“你且過來。”
聶無雙上前,蕭鳳溟手一翻,修潔的手中躺著一枝盈盈紫紅的茱萸,遞給她:“這是朕特地摘來贈你的。”他掐去長枝為她簪在發上,滿意笑道:“這顏色正襯你的裙子。”
聶無雙扶了扶發間,心下微微恍惚,半晌才回神過來謝恩。蕭鳳溟握了她的手,慢慢轉了回去。山上的草木沒在膝蓋處,聶無雙拖著裙裾十分不便。蕭鳳溟為她提了紗裙解開草木的枝蔓,這才走得容易些。聶無雙看著他為她彎腰解纏上的枝葉,不禁心生感慨。他的好意總是那麽妥帖,恰到好處,可為什麽自己能接受他的心意,卻偏偏不能接受蕭鳳青的好意?
禦駕返回從另一邊的山路走,不一會就到了水雲觀,觀主已經為皇帝一行準備好了齋菜茶水。觀中清幽,又因靠近皇宮而經常得到宮中的賞賜,所以一年複一年規模也甚是可觀。聶無雙看著這仿佛建在山中仙境的水雲觀心中微微冷笑,睿王妃在這裏怎麽算是受苦?恐怕還比王府中自在一些。
聶無雙被引到一處禪房,玉嬪已經先到了,她見聶無雙來,笑道:“聽說睿王妃就在這裏修行,要不是本宮不能出宮,真想也住在這裏。”
聶無雙看了她一眼:“睿王妃在這裏隻是逼不得已,玉嬪娘娘年紀輕輕切不可有這種想法。”
兩人正在說話,忽然有宮人前來請她們:“淑妃娘娘說要去看望睿王妃,不知兩位娘娘可否一起?”
聶無雙挽了玉嬪的手笑道:“理當如此,睿王妃在這裏清修,就怕到吵了王妃的靜修。”
傳話的宮人說道:“淑妃娘娘說今日是重陽節,看望睿王妃是人之常理。請隨奴婢來。”
聶無雙拉了玉嬪隨著宮人一起前去七繞八拐,終於到了一處單獨的樓閣。樓閣有兩層,朱漆畫棟,十分精美。聶無雙知道這是觀中看在高太後的麵子上特地給睿王妃住的。淑妃已經在樓閣中,聶無雙還看見了敬妃與其他幾位妃嬪也在,遂上前去打招呼。眾妃都是與睿王妃一般年紀,未入宮前亦是跟她有往來,所以此時顯得十分熱絡。聶無雙見睿王妃臉上未施脂粉,身形瘦削,像是被觀中的修行所苦。
淑妃歎道:“睿王妃真的是清減了不少。”
敬妃也感歎:“在這裏是太清苦了些。再說夫妻分離,王妃也定是十分想念睿王殿下。”
眾妃都知道睿王妃嫁給睿王是求了太後才指婚嫁道睿王府中,而她犯錯亦是因為太過妒忌,如今看來,她形容憔悴,倒真有幾分悔過的意思,都紛紛替她的遭遇唏噓不已。
睿王妃泣道:“如今臣妾犯了錯,不敢求皇上與殿下原諒,但每每想到尚在世的高堂雙親就不忍就此了結一切遁入空門。唉……”
淑妃聞言也抹淚:“睿王妃也知錯了,不如今日本宮就向皇上求情,讓皇上準了王妃回家伺候雙親可好?”
睿王妃一聽,哭了起來。她本就容色秀麗,在水雲觀中更是不用胭脂水粉,一哭起來梨花帶雨,十分楚楚可憐。
聶無雙看見幾位妃子也跟著唏噓不已,她隻在一旁安靜地看著,不置一詞。
她安慰再三睿王妃才止住哭泣,正要走的時候,忽然有人“咦”了一聲:“看樣子睿王還是十分惦記睿王妃的,還給睿王妃寫來書信。”
眾妃嬪一頭霧水,聶無雙回過頭去,卻見是寶婕妤正在翻桌上的佛經,拿出一張紙笑著說道。
睿王妃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失聲問道:“什麽信?殿下什麽時候給我寫過信?”
淑妃也奇怪:“是啊,睿王真的原諒了睿王妃了嗎?”
寶婕妤見她們不信,從佛經中再抽出一張,捉狹道:“高姐姐,就別騙我們了,睿王還是很掛懷你的,剛才妹妹我才看了一句就已經感動莫名了……”
睿王妃不知她在說什麽,再看看她手上拿的佛經,隨口道:“也許是家書而已,丫鬟們不敢丟隨手放進去的。”
寶婕妤走過來,把手中的信舉得高高的笑嘻嘻地說:“不是家書哦,第一句就是卿卿如晤,嗬嗬……”
她手一揚,信就掉在了地上,淑妃撿起來一看,笑著說:“如果真的是睿王思念了王妃,那……”
她口中的話頓時停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睿王妃見她麵色古怪,剛想探頭看看這到底是什麽東西。淑妃忽然把信猛地一拽在手中,臉色發白:“你們看著睿王妃,本宮……本宮要去見皇上!”
她匆匆忙忙走了,留下一堆人麵麵相覷,聶無雙站得久了,索性找了一張椅子坐下,靜靜地看著。寶婕妤捏著手中的佛經,麵上雖帶著笑意但是看久了,竟然有一種詭異。睿王妃坐在一旁,茫然看著她,又看看不知發生了什麽的妃子,忽的,她倒吸一口冷氣,顫抖地問寶婕妤:“剛才……那封信寫著什麽?”
寶婕妤抬起頭來,嬌俏美豔的臉上帶著誠摯的迷惑:“高姐姐也不知道上麵是寫什麽嗎?那上麵可是一封睿王寫給高姐姐的家書啊。”
聶無雙心中冷冷一笑,好個唱念做俱佳的戲子。天生不去唱戲真的是可惜了。睿王妃臉色慘白,晃了晃身子,許久才沙啞道:“殿下他沒給我寫過信!”
寶婕妤一聽“啊——”地一聲驚呼,失聲問道:“那到底是誰給高姐姐寫這封信啊?”
她說出口的時候,似乎這時候才驚覺她失言了,連忙捂住嘴,驚慌滿麵。一旁的妃嬪們都紛紛倒抽一口冷氣,所有的目光齊齊唰地看向麵如土色的睿王妃。
敬妃終究是老成,回過神來沉聲喝道:“寶婕妤胡說什麽呢!還不趕緊退出去!”
寶婕妤麵上露出委屈,想要爭辯,卻是不敢再說的樣子,她飛快跑了出去,腳下踢過一個蒲團,頓時露出一件男人的衣服。睿王妃隻看了一眼,頓時氣得幾乎要暈了過去。眾妃嬪再也忍不住議論起來,敬妃從未遇過這種事,不知是氣的還是羞怒,一張臉漲得通紅。
睿王妃忽地站起身來,目光如血,直直瞪著寶婕妤,步步逼近:“你……你竟然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