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許:天驕女(2)
“寶婕妤言行輕佻,罰禁足一個月,有空在你的宮中好好地反思反思!”皇後說完徑直怒氣衝衝地走了。
眾妃嬪麵麵相覷。寶婕妤跪在地上久久不敢起身。等她好不容易起身這才發現空蕩蕩的花廳中,隻有聶無雙似笑非笑地站在她身後。
寶婕妤摸去額角的冷汗,看著聶無雙冷聲:“怎麽?看見本宮挨罰,你很高興?”
聶無雙唇邊綴著一絲絲冷意,卻惋惜地搖了搖頭:“不,臣妾替寶婕妤感到可惜。”
寶婕妤一怔:“可惜什麽?!”比起惡言相向,可惜兩個字更刺痛她。
聶無雙神色未變,隻是輕輕歎息:“可惜寶婕妤這樣美麗的人,為什麽卻那麽愚蠢。與我做對,寶婕妤能有什麽好處?”
聶無雙慢慢靠近她,美眸中笑意不達眼底:“還是臣妾猜錯了,其實寶婕妤另有隱情?”
“什麽……隱情?”寶婕妤想退後,聶無雙的神情令她從心底發寒:“你別胡說八道,分明就是你不知廉恥,醮夫再嫁……”
聶無雙忽然冷冷笑了起來:“寶婕妤,你當我聶無雙是傻瓜嗎?我不知廉恥跟你又有什麽關係?你不是恨我以再嫁之身進入後宮,你是恨我跟過了一個你愛的男人!”
“寶婕妤心中真正愛的是睿王殿下吧?”聶無雙貼著她的耳邊,輕聲地說:“你與睿王妃是閨中密友,她嫁給睿王的時候,你恐怕也心中暗恨。你當然恨了,憑什麽她什麽都不如你,隻不過家世比你好就能輕而易舉地嫁給她想嫁的人。而明明你什麽都比她好,就單單家世不如平庸的她,就隻能進宮為皇上的妾呢?”
這些全是玉嬪告訴她的個中隱情,她沒想到玉嬪病怏怏不理事,但是消息卻是最靈通的。誰會去防範失寵了的妃嬪?她與雅美人打聽消息因為不受寵而越發容易。往往聶無雙一句,她便能探個八九不離十,如此可見當初玉嬪受寵可不是平白得到的。她的聰慧機敏,通通可見斑。
寶婕妤臉色煞白,踉蹌幾步,不由跌在地上:“你胡說!……本宮可以治你妖言惑眾的罪!……”
聶無雙不屑地看著地上慌亂的寶婕妤,幾句話就可以打敗的對手簡直不配稱作她的對手。
“寶婕妤三思後行,下次想要針對臣妾的話,麻煩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聶無雙冷冷轉身離去。
寶婕妤看著她翩翩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處,終於頹然坐在了地上。
聶無雙回到永華殿,一牆之隔便是外宮。再稍遠一點是禦書房,有甘霖殿,甚至有金鑾殿。晚上登上宮殿角樓還能看見那寬闊宏偉的百官朝覲的廣場。
她依在殿後花園中設的軟榻,閉目養神。殿後的花園中種著一株廣玉蘭,風一起,滿亭的芬芳。在熏人欲醉的花香中,聶無雙漸漸放鬆下來,再一次進宮,卻又一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一個盲目報複的寶婕妤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見的對手還有那看不見的流言……
聶無雙迷迷糊糊地想著,漸漸睡意上頭,不由睡了過去。迷蒙間,有一雙溫暖的手撩過她的額發,慢慢在她臉上流連。聶無雙醒了過來,一睜開眼,卻是蕭鳳溟含笑的俊眼。
聶無雙連忙翻身要拜下,去被他一手撈起,順勢抱在懷中。他身上清淡的龍涎香撲入鼻間,聶無雙心中隨之微微一窒,他和她已經很久沒有如此親近。
“今天聽說你在皇後那邊受委屈了?”蕭鳳溟問,此時他剛下朝,朝服未脫,燦爛的明黃幾乎猶如太陽,聶無雙這才發現龍袍上的金龍全是用金線繡成,即使是夏日的龍袍也是份量頗重。
“讓皇上擔憂了,皇後已經重罰了寶婕妤。”聶無雙低聲地說道:“臣妾沒事。”
蕭鳳溟微微眯了眼,看著低頭默默的她,握了她的手:“沒事就好。”
兩相對望中,兩人俱是沉默。聶無雙靠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穩有力,一如他的人一般,不慌不忙,令人信服。
“朕過些日子就要納齊國七公主為妃。”他沉穩的嗓音傳來。聶無雙聽了,微微一怔,低聲道:“臣妾知道。”
“這是國事。”蕭鳳溟淡淡開口。聶無雙雖沒有看的神情,卻也知道他臉色一定是正經的。
“臣妾明白。”聶無雙繼續說道。
“你明白?”他抬起她的臉,看著她清澈的美眸,眉心微微皺起:“還是你不在乎?”
聶無雙抱著他,他純金飾的腰帶上美玉咯著她的手,微微發痛,她微微一笑,靠近蕭鳳溟,吐氣如蘭:“臣妾在乎的是皇上。”
她靠得那麽近,近得彼此之間氣息相聞。蕭鳳溟眸中一緊,忽的一笑,深深吻住了她的唇。一陣微風吹過,廣玉蘭花急急落下,像是漫天下了一場花雨。軟榻上緊緊相擁的兩人,明黃與淺紫交纏,若一副最美的畫卷。
當夜,蕭鳳溟歇在了永華殿中,滿殿燃起了燭火,灼灼如白晝。宮人擺下棋盤,蕭鳳溟興致很好的邀聶無雙一起下棋。蕭鳳溟下黑子,聶無雙執白子。兩人都是精於構思的高手,一盤棋局下得風雲突變,驚心動魄,到了一半,各有攻防,殺得不分勝負。
蕭鳳溟仔細看了棋局,不由抬頭笑道:“你去了一趟東林寺是不是受了佛祖熏陶,竟多了幾分淡然。”棋品如人品,他初見聶無雙之時,殺氣騰騰,戾氣深重,幾次輸他都輸在殺氣太重。可是如今,她仿佛放棄了一貫殺伐深重的棋路,顯得十分平和大氣。
聶無雙隻笑不語,燭火下她容色美得飄忽,她下了一手,慢慢道:“東林寺的住持佛法高深,臣妾受益匪淺。”
蕭鳳溟微微一沉吟:“東林寺的住持的確是滿腹經綸,又慈悲天下。當初朕剛即位的時候,深受他諸多教誨。”
聶無雙又下了一子,歎道:“若天下多幾個如東林住持這般睿智的人,何嚐天下人心不定?”
蕭鳳溟聞言不由看向她,燭火下,她隻微微皺眉看著棋局。蕭鳳溟放開手中的棋子,沉思許久。聶無雙見他出神,不由喚道:“皇上?……”
蕭鳳溟微微一笑:“朕想到如何破解謠言的辦法了。可以請東林寺住持帶領僧人去太廟做一場佛事,到時候朕再頒一道減賦令,這樣天下黎民不會因為無稽的謠言而人心惶惶。”蕭鳳溟慢慢說道。
聶無雙跪下,哽咽道:“皇上為臣妾已經做了太多……”
蕭鳳溟修長白皙的手拂過她的臉頰,忽地一笑:“朕說過不會置你於危險的境地中。謠言不除,連朕都成了昏君。”謠言太過已經威脅到帝王的尊嚴。不知這謠言是從什麽地方興起,唯一肯定的是造謠的人牽扯上皇帝已經是圖謀不軌。
聶無雙正想說,忽地外麵內侍匆匆而來:“皇上,雲妃娘娘突然說心痛心悸,已經去請禦醫了。”
蕭鳳溟微微一怔:“她許久不曾發病了,怎麽會……”
殿外踉蹌撲進一個宮女,她膝行幾步急急道:“皇上,娘娘晚上好好的,忽然剛才就跟奴婢們說心痛難忍,奴婢們幾次要去請太醫,都被娘娘喝止了,沒想到才一會功夫,娘娘就痛昏過去了……”
她聲淚俱下,說得十分悲痛。聶無雙在一旁冷眼看著。蕭鳳溟躊躇一會,轉頭對聶無雙說道:“朕先去看看,你先歇息吧。”
聶無雙知道他去了就不會再過來,從一旁拿來他的披風,親手為他披上:“皇上去吧,雲妃娘娘身子弱了些,皇上多多陪她一會,臣妾沒事的。”
她的善解人意令蕭鳳溟麵上一緩,他握了她的手:“早些歇息。”說罷,攏了攏披風由宮人提著宮燈領路,沒入了黑暗中。聶無雙跪下恭送,等那明黃挺拔的身影消失,她才由夏蘭扶起。
“什麽人嘛!早不痛晚不痛,偏偏等聶美人回宮好不容易跟皇上相聚時候才痛!奴婢說她根本就是裝的!”夏蘭憤憤不平地說道。
聶無雙站起身來,唇邊溢出冷笑:“痛就痛吧,看她能痛幾次。”
“可是總不能每個月都來這麽一下,皇上本來就來得少……”夏蘭還是擔心。
“怕什麽?宮中歲月長,我倒要看看這柔弱又滿腹才氣的雲妃到底是怎麽樣一個難纏的對手。”聶無雙輕聲地說道,像是對夏蘭又似更像對自己說道。
聶無雙坐在方才下棋的位置,棋局還在,而與她下棋的人卻已不在了,可惜了一盤好好的棋局。她拿起黑子,下在蕭鳳溟最有可能下的位置,然後再下一子。棋盤上的棋局頓時形勢大變,黑子悉數落敗,滿盤皆輸,再無一子可反抗。她的眼中露出深藏的嗜血意味。不是不恨,也不是被佛主感化,她不過是更加恨而已,更懂得隱忍而已……
第二天聶無雙向皇後請安的時候,果然看見雲妃沒來。幾位坐在上首的妃子都在議論昨夜雲妃的發病。
皇後歎了一口氣:“雲妃初進宮的時候也發病了幾次,後來慢慢調養就好轉了,這次不知嚴重不嚴重。”
有的嘟囔一句:“她就慣常這樣。”
有的亦酸溜溜地說:“皇上把她捧在心尖,自然不是我等可以可以比的。”
淑妃不以為然:“按臣妾說,把她平日的詩詞書畫統統都收起來,放寬心,什麽病都沒有。”
她說完,底下一幹妃子都紛紛笑出聲。把剛才的肅穆都一掃而光。皇後假裝嗔怒地瞪了她一眼:“你當人家都像你一般不讀書?”
聶無雙心中一笑,便與雅美人說說笑笑。請安過後,聶無雙正在與雅美人一同回宮。兩人正說話,身後香風襲來,一襲肩攆由宮人抬著慢慢靠近。
“聶美人,雅美人請留步!”悅耳清脆的聲音傳來,聶無雙與雅美人回頭看去,隻見淑妃端坐在肩攆上笑得若禦花園中盛開的淩霄花。
聶無雙與雅美人一起福了福身:“淑妃娘娘有何吩咐?”
淑妃笑著道:“今日天氣晴好,倒是忽然想起一位許久不見的姐妹,想與聶美人與雅妹妹一起看看去。”
雅美人笑道:“不知娘娘想去哪宮串門?”
淑妃手搭涼棚,遠遠眺望層層宮閣,眉眼間笑得嫵媚:“自然是玉嬪妹妹。”
三人來到紫薇宮,日頭已經上了三竿。淑妃四下打量了“紫薇宮”,連連點頭:“這紫薇宮一年多不曾來,沒想到還是老樣子。”
聶無雙不由看了她一眼,聽她的口氣,似一年前與玉嬪很熟。雅美人含笑領路:“淑妃娘娘請。”
淑妃走到中殿,看著那半舊不新的牌匾,佇立許久,眼眶卻是慢慢紅了。她神色悲傷,聶無雙以目光詢問雅美人,雅美人輕輕搖頭,麵上亦是疑惑。
淑妃歎了一口氣,仔細拭幹了眼角的淚,舉步走了進去:“玉妹妹,我來看你了。”
聶無雙與雅美人跟在她身後,窗邊放著的軟榻上依著位素衣女子,玉嬪慢慢轉過頭來,她看著走進的淑妃,先是怔了怔,隨即淡淡道:“原來是晴姐姐。”
淑妃眼淚滾落下來,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你身子可好些了麽?”
玉嬪仿佛沒聽見淑妃的話。她置淑妃不理,淑妃卻並不惱,隻在一旁流淚。玉嬪看了她一眼,像是才發現她流淚,淡淡道:“晴姐姐,你這是做什麽?我又不是死了,你哭什麽?”
淑妃被她的話氣惱得又是呸又是笑:“你這張利嘴胡說什麽?大吉大利!我今兒大著膽子過來看你,你竟沒一句好話!”
玉嬪清冷笑了笑:“好話壞話不都是話麽,多說幾句好話也不見得有什麽福氣。看也看了,晴姐姐走吧。這裏病氣重,傳了你可不好!”
淑妃隻是一旁抹淚,哽咽道:“我知道你心裏怨我,但是這都一年了,玉妹妹難道真的還不能原諒我當日的無能為力麽?”
玉嬪臉上一緊,隨後淡淡笑道:“怎麽還會記恨晴姐姐呢。你我姐妹當初進宮時可是結義金蘭的。晴姐姐就算忘了,我可沒忘呢。”
聶無雙在一旁聽得兩人之間似乎有些隱情,但是又抓不著頭緒,雅美人早就機靈地下去命宮女端茶送水。淑妃坐在玉嬪身旁,聽到這句話麵上掠過一絲愧疚,但是很快她岔開話題,聊起最近的宮中見聞。話題最多的便是不久前的七夕宮宴。
她聲音清脆悅耳,說起來栩栩如生,猶如在眼前重現七夕宮宴的熱鬧奢華。玉嬪脾氣再古怪也聽得入神。她聽了一會,忽然似笑非笑說了一句:“如今她可得意了。”聶無雙不知玉嬪說的“她”指的是誰,淑妃也不接口,隻是熱熱鬧鬧地繼續說道。
淑妃一直坐了半柱香的功夫,見玉嬪麵有倦色,這才走了。
聶無雙去送,轉回來,卻見麵容倦色的玉嬪早已經下床榻,站在窗前看著殿後盛開的紫薇花。她形影孑然,消瘦的倩影薄如紙,披著長衫。空蕩蕩的衣衫越發襯得她淒然可憐。
“她走了麽?”玉嬪聽到聲音並不回頭,隻是淡淡問道。
“淑妃娘娘走了。”聶無雙看著她的背影,無端心中微微一酸。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玉嬪身上有一股濃得化不開宿命的悲涼。
玉嬪歎了一口氣:“走了好。一年多不見,她已是四妃之一,而我卻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誰能想到當初結義金蘭的姐妹,如今卻是這樣……”她忽然說不下去。
聶無雙看到她消瘦的肩在顫抖,歎了一口氣:“緬懷過去隻能更加令人傷感。”
玉嬪忽然笑了起來,捂了眼:“是,我是糊塗了。”她慢慢平靜下來,回頭時,臉上已無半絲淚痕:“你知道淑妃今日來是做什麽?”
聶無雙搖頭,淑妃剛才說了許多話,她實在是不知道她突然來紫薇宮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玉嬪咯咯笑了起來:“她東拉西扯那麽多,不過就是想讓我踏出紫薇宮,去分得雲妃的寵愛而已。沒想到我這個半廢的人竟然能讓她這般掛心。”
聶無雙頓時默然,麵前的女子雖然是笑的,但是她知道,她心裏早已淚水磅礴。
“這便是後宮。”聶無雙歎息了一聲,美眸盯著玉嬪:“玉嬪娘娘已經踏進來了,早就應該知道。”
兩人相顧無言。
她看向聶無雙:“我父親雖不在朝堂了,但是門生甚多,之前讓他打聽的事也有了著落,謠言的源頭並不是從淙江那邊開始的,最早是從京城傳起的。我已讓父親懲戒了幾個傳得最凶的,相信過不久,謠言自然會慢慢平息。”
聶無雙皺了秀眉:“悠悠眾口,想要堵也是堵不了的,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麽不是從淙江那邊傳起的?”若是天怒人怨,理應是從淙江那邊開始散播謠言,卻為什麽是從千裏之外毫不相幹的京城中開始流傳?
“這自然是有人故意散播謠言,想讓皇上迫於壓力廢了你。”玉嬪眉宇深皺:“你到底是得罪了誰?居然要這樣置你死地?”
聶無雙隻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