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許:天驕女(1)
昏暗的佛堂,一道挺直的身軀跪在地上。月光悄悄在地上移動,他卻始終紋絲未動。“喂——”一道極輕的呼喚,人影一閃,有道嬌小的身影閃了進來。聶明鵠一動不動地跪著,眼角的餘光看到那裝扮成侍衛的熟悉身影。
他歎了一口氣:“公主,你來做什麽?”
“給你送吃的啊,呆子!”雲樂白了他一眼,從寬大的衣袖中拿出東西。有饅頭,清水,甚至還有一隻燒雞。聶明鵠好氣又好笑,在佛堂中吃葷腥若是讓高太後知道的話,他可以去死了。
“公主請走吧,微臣跪完這一晚明日就沒事了。”聶明鵠肚子雖然餓,但是依然拒絕。
“呆子!現在沒人你跪給誰看啊?”雲樂拉了他一下:“你怎麽這麽呆啊!”
“公主你回去吧!不然太後娘娘發現的話,微臣就更慘了!”聶明鵠勸道。
“那你總要吃點東西啊!”雲樂急道:“你一天沒吃了!今天去抓老虎,被抓傷了,我瞧瞧傷得重不重。”
她去扯他,聶明鵠避開,臉色一紅:“公主,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還在佛堂中,怎麽能拉拉扯扯?”
雲樂哪裏聽進了這些話,依然要扯他的衣服:“我就看看,你那麽小氣幹嘛。又不是非要你脫衣服……”
兩人拉拉扯扯,聶明鵠一天沒有吃飯喝水,早就頭暈眼花,經她一扯,不由跌在地上,雲樂也被帶得跌在他身上。
“哎呦”一聲,雲樂隻覺得撞上一堵溫熱的肉牆,陌生的男子氣息撲在鼻間,她猛地抬頭,卻對上聶明鵠放大的俊臉。她從未這麽近地看著他。
寂靜的佛堂中,似也聽見兩人的心跳。雲樂呆了,聶明鵠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給驚得發呆。兩人呆呆對望。她身子的嬌小柔軟,似乎告訴著他,她不是高高在上的調皮的公主,而正在成熟清醇的少女身軀。
“公……公主……”聶明鵠回過神來,想要推她,卻不知從哪裏下手。雲樂呆呆看著他,猛地回神,連忙七手八腳地爬起身來:“你……你該死!”
她狠狠踢了他兩腳:“去死!我不理你了!你欺負人!”
她說完一溜煙跑了,聶明鵠這才回神,他苦笑著起身,地上是雲樂帶給他吃食,一抬頭佛像麵容沉靜歡喜,似也被方才一幕看得忍俊不住。
他看著手中的燒雞,深深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第二天,聶無雙去看望聶明鵠,聶明鵠因受傷而在房中休息,聶無雙看了看他的氣色:“哥哥還好嗎?”
聶明鵠苦笑了下:“還好。”頓了頓:“昨夜雲樂公主偷偷給我送吃的。”他目光複雜地看著她,裏麵有不甘更有無奈。
聶無雙了然一笑:“雲樂公主對大哥也算是有心了。大哥可不要辜負才是。”
聶明鵠歎了一口氣:“跟著我有什麽好的,什麽都沒有。我心裏想著就隻是建功立業而已,恐怕最後會誤了雲樂公主。”
“大哥心地善良,但是……”聶無雙還沒說完,屋外人影一閃,一片鵝黃的一角飛快消失。
聶無雙一看,心頭一跳,連忙跟了出去。
在寺中的一株百年茶花樹前,聶無雙看到悶悶不樂雲樂公主。她正抽出自己心愛的馬鞭,狠狠抽著這棵珍惜的茶花。碩大的茶花被她的鞭子抽得七零八落。聶無雙微微一笑,上前輕聲喚道:“公主怎麽了?”
雲樂回頭看了她一眼,不吭聲繼續抽著茶樹。
聶無雙知她小孩子心性,索性坐在一旁的條石上笑看著她揮鞭子。雲樂抽得手累了,回頭一瞪眼:“你看什麽?”
聶無雙笑著道:“在想什麽時候公主會停手。”
雲樂悶悶不樂地收起鞭子,坐在她身邊:“他不喜歡我。”生平第一次,她嚐到了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想要得到又怕失去,前進一步沒有勇氣,後退亦是萬分不舍。
“公主沒試過怎麽知道他不喜歡你,也許他隻是在猶豫,猶豫不能給公主最好的。公主應該慶幸,起碼你喜歡的男人真心實意地為公主著想。”聶無雙悠悠地道。
雲樂眼中亮了亮,隨即又黯淡無光:“可是我母後也不會答應的。”
聶無雙歎了一口氣:“從來做父母的都是真心希望兒女得到幸福的,雲樂隻看到太後是太後,卻忘了,她是您的母親啊。”
雲樂回頭認真地看著她,眼中閃爍著希冀:“你說的是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聶無雙含笑答道:“太後娘娘不會逼迫公主做不想做的事。”
高太後雖然嚴厲,但是她畢竟膝下隻有雲樂公主一個女兒,她唯一的兒子早在三歲之時死於一場嚴重的水痘。膝下無子,高太後萬般無奈下還是選擇了蕭鳳溟為自己的兒子才能順利地坐上太後之位。
雲樂公主聽了俏臉上泛起紅暈,扭捏了一下,飛快地跑開,她離去的方向正是太後休憩的所在。聶無雙鬆了一口氣,看上天上澄澈萬裏的藍天,終於鬆了一口氣。
夜涼如水,聶無雙看著禪房外漆黑額天空,幽幽歎了一口氣。已經在東林寺中住了四天了,應國皇宮中會見齊國使節的宮宴已經過了,還不知高太後會什麽時候啟程回宮。漫無目地想了一會,聶無雙隻覺得胸口氣悶。
夏蘭見她悶悶的,提議:“這寺中有一株月桂,奴婢聞著氣味香得緊,娘娘要不要去看看?這月色也正好。”
聶無雙想著左右無事,點了點頭。主仆三人一起拿了燈籠踏著夜色而行。七繞八拐,終於看到了那株百年的月桂。隻見滿樹的粉白桂花,芬芳撲鼻,夏蘭說要摘桂花,好蒸個桂花糕。茗秋難得童心大起,也跟著附和,聶無雙看著她們兩人唧唧咋咋地議論如何去爬樹,不由跟著笑起來。
“你們在做什麽?”月色下,有一隊人慢慢靠近,當前一人俊眉星眸,身著石青色長衫,行走間,龍姿鳳章自有一股至尊貴氣。朗朗月色下,他含笑走來,聶無雙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錯,直到身邊的夏蘭茗秋跪在地上三呼萬歲,她才恍然回神。
“皇上……”她忽然說不出話來。蕭鳳溟微微一笑,上前扶她起來,深眸中是她看不清的神情:“聽說你遇刺客了,現在傷好了麽?”
聶無雙怔怔看著他,這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臣妾隻是皮外傷。”
蕭鳳溟挽著她的手,對身後的林公公道:“去拿朕帶來的昆侖玉膏,可以消淤除疤。”
林公公連忙吩咐下去。蕭鳳溟看著天上一輪明月,忽然轉頭對她說道:“今夜的月色很好,你陪朕走走吧。”
聶無雙的手被他握在掌心,向前走去。寺中寂靜無聲,僧人已經熟睡,隻有還在修行的僧人敲著木魚,噠噠的聲音在寂靜中傳得很遠。他的手很溫暖,包裹著她纖細的手,聶無雙隻聽見自己的心一聲一聲砰砰地跳著。她不知他要帶她去哪裏,但是心中卻是奇妙地安定下來。
他總是這樣,沉穩中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像是他天生就如此,沉靜睿智,洞悉身邊的人,卻又不輕易言語。對於蕭鳳溟,聶無雙知道的並不多,最多的是知道應國的朝政被高太後一人控製。外戚專權的後果一般是帝王成了傀儡,但是沒有人可以輕易地把他當成傀儡。在蕭鳳溟開始親政的時候,就一點點地收回自己應得的權力,即使緩慢,但是卻卓有成效。她從不敢輕易低估這樣一個深藏不露的男人。
“你在想什麽?”他忽然問道,朗朗月色下,他帶著她向一條僻靜的山路走去。
“臣妾在想,皇上為什麽會來東林寺?”聶無雙微微一笑,絕色的容顏在月下猶如曇花盛開,那一現的絕色容光幾乎令人窒息。
“那是因為朕想你了。”他笑著回答,手一勾,勾起路邊的一枝夜來香,為她簪在鬢邊。花香滿溢,熏得人欲醉。聶無雙微微有些悵然,花香雖好,但是他的回答卻並不能令她欣喜。一個帝王怎麽會為一個無關緊要的嬪妃來到這僻靜的寺院?
他帶著她登上石階,不一會已經登上了一座高高的石塔。夜山風淩厲,呼呼吹過,但是極目眺望,隻覺心中猛地開闊。一輪明月高高掛在天上,萬頃碧濤陣陣,一望無際。
聶無雙不由驚歎:“好美!”
“是很美。”蕭鳳溟回過頭來,月色下隻看見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清晰俊逸“站得高,就可以看得遠。這是朕很早就明白的一個道理。”
“那皇上看到了什麽?”聶無雙問道。
“朕看到的是天下。是南北一統。”他回過頭來,眼眸熠熠如星子。聶無雙猛地心中一窒。
南北一統!原來這就是他想要的!
“朕需要你和你的大哥。”他執起她的手,眸中笑意溫和,但是眸中的深意已經坦蕩無虞。
“臣妾萬死莫辭!”聶無雙慢慢跪下,心緒起伏,吳嬤嬤說過的話果然是對的,隻有給帝王他想要的,自己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不用死這麽嚴重。”他扶起她:“朕不會讓你輕易地落入危難中。”
聶無雙順勢依在他胸前,心中久久不能平靜,眼前天地盡在腳底,她卻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真正與他同看天下,或者當他能俯瞰這片南北統一的土地的時候,她是不是還能依在他身邊。
皇帝星夜兼程來到東林寺,深深震動了朝堂。許多人傳皇帝是為了去為民祈福,但是更多的人卻傾向皇帝是去東林寺看望那避禍的聶氏。謠言甚囂塵上,坐實了帝親近女色,天降洪水的謠言。但是漸漸更有人傾向同情聶氏,讓一個帝王深深眷戀女子,也許並不是那麽沒有可取之處。
聶無雙就是在這種微妙的情形中隨著皇帝與高太後的聖駕一起往應京而去。短短五六天,與她來說卻像是過了五年那麽久。在搖晃的龍攆中,明黃的光線,映著正在看奏章的蕭鳳溟身上,金光晃晃,幾欲刺人眼盲。就要回皇宮了,一切恍如隔世。她透過那起起落落的簾子,怔怔出神。
正在這時,有宮人在車駕外稟報:“啟稟皇上,睿王殿下求見。”
聶無雙微微吃驚,這時候蕭風青怎麽會來迎接聖駕?還未等她想定,明黃的龍攆外響起蕭鳳青清越的聲音:“臣弟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蕭鳳溟溫言道:“平身吧,進來說話。”
簾子一撩,蕭鳳青閃身進來,跪坐在蕭鳳溟跟前:“皇上,刺客追捕到兩人,但是已經在押解途中服毒自盡,查無蹤跡。”
蕭鳳溟微微皺了劍眉:“既然敢來刺殺宮妃,自然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他轉頭看向一旁發呆的聶無雙:“你知道在齊國還有什麽仇家與你聶氏為敵?”
聶無雙搖了搖頭,語氣艱澀:“沒有,就算有仇敵,但是聶家已經沒了……”
聶無雙手心一暖,蕭鳳溟已握住了她的手。她心中一顫,抬頭對上蕭鳳溟溫柔的眉眼:“別想太多了。平安就好。”他的眼中俱是濃化不開的溫柔,聶無雙還未應聲,卻看見一旁的蕭鳳青目光冷然地盯著他們交握的手。
聶無雙不由掙開,往後縮了縮:“謝皇上。”
聖駕一行到了明渠就分開,高太後不慣走山路,乘了龍船向京城而去。蕭鳳溟則改道繞遠路,從景州而行,再上官道。聶明鵠是禦前侍衛,自然隨著蕭鳳溟的聖駕而行,雲樂公主雖不樂意,但是也不好再為這小事爭執。聶明鵠隨伺聖駕,蕭鳳溟招他前來密談了許久才放他離開。
蕭鳳溟的聖駕在日落時分歇息在景州的避暑行宮中。後天便是七夕宮宴,按照往常的習俗,皇上必定不會缺席這樣一年一度的宴席,所以晚上稍作歇息,明日聖駕便走。
三日後,聶無雙回到了宮中。聖旨諭下加封聶明鵠為一品帶刀侍衛,為禦林軍副統領。聶無雙回到元秀宮時隔快一個月,卻恍若隔世。皇後派人前來慰問,各宮妃子也都紛紛派宮人帶來各色禮物,聶無雙此去雖為祈福,但實則是避禍謠言,眾妃以為她從此將會一蹶不振,沒想到她竟能因此絕處逢生,更獲得盛寵,連她的大哥也深受皇上的信任,一個個都在心中又嫉又恨,但是麵上功夫還是要做的,所以紛紛前來,一時下狹小的元秀宮都顯得擁擠不堪。
楊直帶了皇上的賞賜,見聶無雙宮中如此擁擠,試著問道:“要不聶美人可以向皇上求旨,搬去含儀宮那邊宮殿華美,更加寬敞。”
聶無雙笑道:“妾剛入宮,不敢如此勞師動眾。”
這話不知怎麽傳到了皇上耳中,皇上讚賞下旨嘉獎,令聶無雙遷到離甘露殿更近的宮殿——永華殿,聶無雙屢辭不受,帝意甚決,最後聶無雙隻能謹遵聖旨,遷入了永華殿中。
來儀宮中,群妃正在向皇後請安。
“一介美人竟然能遷入永華殿中,這可真的是……哼哼!”
皇後看向出聲的人,是寶婕妤。她臉上憤憤不平。
“寶婕妤是不是對皇上的安排不滿?”皇後抿了一口茶,看了看天色,天色尚早,來請安的妃子隻到了一半。
“臣妾不敢,隻是皇上的安排實在不符規矩。”寶婕妤心有不甘,憤憤說道。
皇後隻是抿著茶,不一會,請安的妃嬪陸陸續續地來了。寶婕妤見人多,悻悻住了口。過了一會,有內侍唱和道:“聶美人覲見!——”話音剛落,眾人隻見門前一團紫色雲似飄一般過來,眼前仿佛被光亮刺了下。
聶無雙含笑走來,今日她穿一件絳紫色薄紗長裙,外罩同色紗衣,長長的流雲似的披帛搭在肩膀上,行走間,搖曳生姿。她頭梳流雲髻,隻簡單飾幾隻白玉簪,簪子依次從鬢邊向上插上形成扇形,說不出的風流俊俏。
“臣妾聶無雙拜見皇後娘娘,皇後萬福金安!”她拜下道,溫婉清澈的聲音,如山泉一般。
皇後含笑扶她起身:“幾日不見,聶美人似脫胎換骨一般,令人刮目相看。”
聶無雙美眸中笑意盈盈:“皇後謬讚了。”
皇後命宮人拿來椅子,放在自己下首:“坐吧。”能坐在皇後下首對聶無雙今日的位份來說已是莫大的榮耀。
聶無雙推辭不受,正在說話間,寶婕妤哼了一聲:“叫你坐你便坐好了,說不定過不久,聶美人也會做上那個位置的。”
寶婕妤的話剛說出口,皇後與一幹嬪妃都變了臉色。聶無雙目光冷冽地看向她:“寶婕妤是什麽意思?”她往日的隱忍退讓並不是完全沒有底線的退讓。這一句話分明是指責她大有染指鳳座的野心。
“放肆!寶婕妤,跪下!”皇後把手中的茶一放,臉色冷然:“你說的是什麽話!”
寶婕妤見從不輕易動怒的皇後也真正生氣,不由噤若寒蟬,慌忙跪下:“臣妾失言了,臣妾該死!”